逍遥游侠逍遥游

第十二回:山庄灵丹

    
    王嘉遇和孟逸然、颜路回、洪成浩押着铁箱前往汉城,富安、曹秀清豪兴勃发,要随盟主同往。王嘉遇见多了两个得力帮手随行,自是欣然同意,又见洪成浩一路上忠心耿耿,再无反叛之意,便给他治好了身上的伤势,洪成浩大是感激,从此服侍的更为尽心。
    一行六人扬鞭驰马,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行进,这一带都是曹秀清的属下,进入湖北后便是茂竹帮的地界,沿途自有各地头目隆重迎送。孟逸然见意中人如此受到江湖豪杰推崇,心中得意非凡,本来爱玩闹的小脾气,这时也大为收敛。
    这天来到英山县,当地茂竹帮的头目早已大摆宴席,为盟主接风,作陪的都是鄂东武林有名人物,酒过三巡,众人纵谈江湖佚闻、武林事故。
    忽有一人对富安道:“富帮主,再过四天,就是黄国建老爷子的六十大寿,你要不要去?”富安道:“我要随盟主去汉城,祝寿是不能去了,不过礼物是不能免的,我已备了一份礼,叫人送去快活山庄。”曹秀清也道:“兄弟的礼也早已送去,黄老爷子知道我们不到,必是身有要事,想来不会见怪的。”王嘉遇心中一动:“这北侠黄既然跟我二师哥齐名,他的寿辰在即,何不乘机结交一番。”便道:“黄老爷子我是久仰大名的,原来日内就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庆,兄弟想去祝贺,各位以为如何?”众人鼓掌叫好,都道:“盟主给他这么大的面子,黄老爷子一定快活极啦。”
    次日,众人便改道西行,往快活山庄而来,在大街上仙客来客店投宿,安顿好铁箱行李,到大堂里饮酒用饭。
    只见东面桌边坐着个胖大和尚,身高八尺,腰大十围,相貌甚是威猛,桌上已放了七八个空酒壶,服务员送酒到来,他揭开酒壶盖,将酒倒在一只大碗里,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双手左上右落,抓起盘中牛肉,片刻间吃得干干净净,连声嚷嚷:“添酒,添肉,快,快!”这时几个服务员正忙着招呼王嘉遇等众人,来不及去理会。那和尚大怒,伸掌在桌上一拍,酒壶、杯盘都跳了起来,连邻桌客人的酒杯都被震翻了,酒水流了一桌。
    那客人“哎呦”一声,跳了起来,却是个身材瘦小的汉子,上唇留了两撇鼠须,眸子一翻,精光逼人,叫道:“和尚!你要喝酒,别人也要喝啊,你急什么?”那和尚正没好气,又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大喝:“老爷自叫,干你鸟事?”那汉子道:“从来没见过这般凶狠的出家人。”那和尚喝道:“今天就叫你见见。”
    孟逸然瞧着不服气,对王嘉遇道:“我去管管!”王嘉遇道:“且慢,别看那汉子矮小,只怕也不是个好惹的。”孟逸然一听大喜,正要看两人比试一场,不料那汉子似乎怕了和尚的威势,说道:“好,好,大师父,算我的错,成不成?”那和尚见他认错,正好服务员这时已把酒肉送上来,也就不再理会,自行吃喝了。那汉子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回来。
    王嘉遇等见没热闹好瞧,自顾饮酒吃饭。突然一阵风过去,一股臭气扑鼻而来,众人都忍不住掩住鼻子。王嘉遇一转头,见那和尚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把便壶,那和尚竟未察觉,这一下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大堂中许多吃饭的人还未发觉,都说:“好臭!好臭!”那瘦小汉子却高声叫道:“好香!好香!”孟逸然悄声对王嘉遇道:“这定是那汉子拿来的了。他身法好快!不知是怎么放过去的。”
    这时,那和尚也觉得臭气袭人,伸手去拿酒壶,提在手里一看不对,赫然是只便壶,而且沉甸甸的,显然装满了屎尿,不由得怒不可遏,反手一掌,把身旁的服务员打得跌出去老远,翻了一个筋斗。
    只听那汉子还在笑道:“好酒,好酒。好香,好香。”那和尚知道是他作怪,劈脸就把便壶向他掷去。那汉子早有提防,他身法滑溜异常,矮身便从桌底钻了过去,已经躲在那和尚身后。那只便壶在桌上碰得粉碎,屎尿四溅。众人大呼小叫,纷纷站起闪避。
    那和尚怒气更盛,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回身就抓,那汉子又从桌底下钻过,那和尚一脚踢翻桌子,大堂上乱成一片,众人早都退在两旁观斗。
    只见那汉子东逃西窜,那和尚拳打脚踢,始终碰不到他身子,过不多时,大堂中桌凳都已被二人推倒,碗筷酒壶掉了一地。那汉子拾起酒壶等物,不住向和尚掷去。那和尚吼叫连天,接过回掷。两人身法快捷,显然都是一身好武艺。
    打到后来,大堂中已经清出一块空地。那汉子不再退避,拳来还拳,脚来还脚,施展小巧功夫和那和尚对打起来。那和尚身雄力壮,使的是“惊涛骇浪拳”,拳势呼呼生风。那汉子的拳法却自成一家,双手两边划动,矮身蹒跚而走,模样十分古怪,偏又灵动异常。
    孟逸然笑道:“他这样子真难看,这也算武功了?”王嘉遇也没见过,只觉那汉子手脚矫健非常,模样虽丑,却也自成章法,尽能抵敌的住那和尚排山倒海般的攻击。富安见多识广,说道:“这叫作‘鸭掌拨波拳’,江湖上会的人不多。”孟逸然听了这个名字,更觉好笑,再看那汉子的身形步法,果然活脱脱像只鸭子。
    那和尚久斗不下,焦躁起来,突然跌跌撞撞,使出一套“醉打山门拳”来,这套拳法正是鲁智深大闹五台山的杰作,后来流传下来,只见那和尚东倒西歪,宛然就是个醉汉模样,有时双足一挫,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等敌人攻到,他倏地跃起猛击。斗到分际,那和尚忽然抢上一步,左拳一记虚招,右掌一招“排山倒海”,直劈敌人胸口。那汉子知道厉害,运起内力,双掌横胸,喝一声:“来得好!”三只手掌已抵在一起。那和尚手掌肥大,如同蒲扇,那汉子手掌又特别瘦小,双掌抵在那和尚单掌之中,恰恰正好。
    他二人各运全力,向前猛推,那和尚左手虽然空着,但全身之力已运在右掌,左臂就如废了一般,全然无力再出招。双方看似块头悬殊,这时比拼内力,竟然斗了个势均力敌,登时僵持不动,进既不能,退亦不得,均知谁先收力退缩,不免立毙对方掌下,但如此拼斗下去,又不免内力耗竭,两败俱伤。二人这时均感懊悔,心想与对方本无深仇,只不过一时不忿,如此拼了性命,实在无谓。又过了一阵,二人额头都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来。
    曹秀清早看出二人处境,说道:“富帮主,你拿竹竿上去拆解一下吧。再迟一会儿,这两个都要糟糕。”富安道:“我一个人没这个本事,还是咱哥俩儿一起上。”曹秀清道:“好。不过这两个浑人性命虽然可保,重伤终究难免了。”
    正要上前拆解,王嘉遇道:“还是我来吧。”他缓步走近,双手分别在二人臂弯里一格,那和尚和那汉子的手掌倏地滑开,收势不住,噗的一声,三掌同时重重打在王嘉遇身上。曹秀清、富安都惊叫:“不好!”同时抢上相救,却见王嘉遇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显然毫发无损。
    原来王嘉遇知道倘若用力拆解或者反推,这二人都在全力施为,一股内力被逼回去,必受重伤,因此默运“山岸功”,轻轻巧巧接下了这三掌,众人都惊叹他的内力。
    那和尚和那汉子这时力已使尽,软绵绵瘫在地上。富安和曹秀清扶起二人,叫服务员进来收拾。王嘉遇摸出几张支票,递给老板道:“打坏了的东西都算在我账上吧,许多客人还没吃完饭,你照原菜单重新上来,也都算我的。”老板接了,不住道谢,叫齐服务员,收拾了打烂的东西,再开酒席。
    过了一会儿,那和尚和那汉子力气渐渐恢复,一起过来向王嘉遇拜谢救命之恩。
    王嘉遇笑道:“不必客气,请教二位高姓大名。二位如此身手,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了。”那和尚道:“我俗家姓董,法名‘林海’。”那汉子道:“在下姓陈,名进波。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王嘉遇还没回答,曹秀清已接口道:“原来是‘活闪婆’陈师傅。”陈进波见他知道自己的姓名和绰号,很是欢喜,忙道:“不敢,请教老兄尊姓大名。”
    富安把曹秀清手里的铁骨折扇接过抖开,陈进波见扇子上画着一个骷髅头,模样可怖,惊道:“原来是铁扇子曹先生,久慕大名,当真幸会。”跟着又见倚在桌边的一根青竹,他知道鄂州大帮会茂竹帮的人所持青竹以竹节多少来分地位高下,这根青竹竟然有十三节,那是帮中最高首领了,忙向富安一揖,道:“这位是富帮主吧。”富安笑道:“活闪婆眼光厉害,果然名不虚传。两位不打不相识,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化敌为友。”
    众人一齐就坐,陈进波和董林海各敬了一杯酒,互相道了声歉。陈进波知道曹秀清和富安分别是皖、鄂江湖首领,但见他们对王嘉遇神态恭敬,这位公子刚才出手相救,内功精湛,必是非同小可之人,只是他未通姓名,自己也不敢贸然再问。
    富安道:“二位到此有何贵干?莫非陈老弟看中了鄂东什么大财主,要一显身手吗?”陈进波笑道:“兄弟虽然善盗爱盗,在富帮主的地盘上可不敢胡来。我是去给黄老爷子拜寿去的。”董林海一拍桌子,叫道:“何不早说!我也是拜寿去的。早知道,就打不起来了。嘿嘿,活闪婆,在黄老爷子的酒宴上,你可别又端上来一把便壶。”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富安笑道:“那好极啦,我们也是要去给黄老爷子祝寿,明天正好结伴同行。二位跟黄老爷子是好朋友吧?”
    董林海道:“好朋友嘛,那是高攀不上,但说来也有二十多年交情了。只是我一直在北方,黄老爷子金盆洗手后,来到鄂东一带,倒有八九年不曾见啦。”陈进波笑道:“那么还请董大哥给我引见引见。”
    董林海奇道:“怎么?你不认识黄老爷子?那又给他去拜什么寿?”
    陈进波道:“兄弟对黄老爷子一向仰慕得紧,只是无缘拜见。这次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宝物,便想借花献佛,作为寿礼,也好会一会这位江湖驰名的大人物。”董林海哈哈一笑:“那就是了。别说你带了宝物,就是空手而来,黄老爷子还不是一样款待?江湖上谁不知道黄老爷子是第一够朋友的人。”
    富安却留了心,问道:“陈老弟,你得了什么宝物啊?给大伙儿开开眼成不成?”曹秀清也道:“寻常东西也入不了活闪婆的法眼,这么夸赞,定然价值连城了。”
    陈进波十分得意,从怀中掏出一只镶珠嵌玉、工艺精致的黄金盒子,轻声道:“这里耳目众多,请各位到兄弟的客房中观看吧。”众人见盒子已经是价值不菲,料想内藏之物必定更是珍贵。
    陈进波待众人进房后,掩上房门,打开盒子,露出两只死白蟾蜍来。这对蟾蜍通体雪白,眼珠却血也似的红,模样十分可爱,却也不见有什么珍奇之处。
    陈进波向董林海笑道:“刚才我和董大哥对掌,要是一起呜呼哀哉,那也是大难临头,无计可施了。但如果只是身受重伤,我却有解救办法。”指着蟾蜍道:“这是产在西域大雪山的朱睛冰蟾,任他多厉害的内伤、刀伤,只要当场不死,一服冰蟾,保管药到伤愈,真是第一等的灵丹妙药!要是中了剧毒,这冰蟾更有祛毒之功。”
    富安问道:“如此宝物,陈老弟却从哪里得来?”陈进波道:“上个月我在河南客店里遇到了一个采药的药师,他病得很重,快要死啦,我看他可怜,帮了他几千块钱,还要给他寻医问药,他苦笑道:‘不是我夸口,这世上第一等的医师也及不上我医术高明,第一等的药师也及不上我药到病除。我尚且不能自救,何况他人?’他临死前把这对朱睛冰蟾送给了我,说是报答我看顾他的恩情。”富安惊道:“此人莫非是‘济世医仙’孙晨智先生?”陈进波道:“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富安道:“江湖上都说孙先生去给大宗治病,因为用药奇特,宫廷太医无人敢用,被章敏奏说要行刺,最终被大宗赐死。却原来是死在河南了。”董林海道:“这黄金盒子倒也好看。”
    陈进波道:“那药师本来将朱睛冰蟾是放在一只铁盒子里,可是拿去送礼,岂能不包装的好看一点……”曹秀清笑道:“于是你施展你的大本领,去一家富户取了这只黄金盒子。”陈进波哈哈笑道:“曹先生猜的大致不错了,只不过却不是富户家的,寻常富豪,谁能用得起这样的盒子?那是詹王宫豫章公主鞠舒屏装首饰的盒子。”富安听了此言,不由得一惊。陈进波十分得意,举起黄金盒子,众人一看,果然见盒子底部刻着“豫章公主舒屏”六个字。众人也不由得佩服他的身手。
    陈进波继续道:“刚才我二人险些携手共赴黄泉,拼斗之时我心中就想,我和董大哥若是侥幸不死,我就自服一只朱睛冰蟾,再拿一只救他性命。我二人又无冤仇,何必为了一点小事,搞出人命大事?”董林海合什笑道:“那倒生受你了。”
    陈进波道:“总而言之,这两只朱睛冰蟾已不是我的了。”双手举起黄金盒子,送到王嘉遇面前道:“不敢说是报答,只是稍表敬意,请公子赏脸收下了。”
    王嘉遇愕然道:“那怎么可以?这是陈大哥要送给黄老爷子的寿礼。”陈进波道:“若不是公子仗义相救,兄弟我非死即伤,这对朱睛冰蟾总之是到不了黄老爷子手中啦。至于寿礼吧,不是兄弟我夸口,那是手到拿来,随处即是,用不着操心。”王嘉遇见此物太过贵重,只是推谢。陈进波有些不高兴了,说道:“这位公子既不肯告知大名,又不肯受兄弟的礼物,难道疑心兄弟是偷来的,嫌脏不要吗?”王嘉遇道:“陈大哥说的哪里话,适才匆忙,未及通名,在下姓王,名嘉遇。”
    董林海和陈进波同时“啊”的一声惊呼。陈进波道:“原来是王盟主,怪不得这么好的身手。王公子率领群雄,祥和路大破蒙军,武林人士无不敬仰。”董林海道:“我那时听到这消息,不由得伸手大打我自己的耳光,恼恨运气不好,没能赶上这一场大仗,连一个胡人都没杀到。”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嘉遇道:“陈大哥既然定要见赐,在下却之不恭,只好收下,多谢多谢。”双手接过,放在怀里,随后回到自己房中,从铁箱里取出一株朱红色的珊瑚树来。那珊瑚树有两尺来高,遍体晶莹,更难得的是无一处破损,无一粒沙石混杂其中。王嘉遇放在桌上,登时满堂生辉,奇丽无比。
    陈进波吃了一惊,道:“兄弟我也逛过不少富豪之家、官宦宫室,却从未见过如此硕大完美的珊瑚树!恐怕只有大宗的皇宫内院,才有这般珍物。这是王公子的传家之宝吧?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王嘉遇笑道:“这也是在下无意中得来的。这件东西请陈大哥收着,明儿到了快活山庄,就作为贺礼吧。”陈进波惊道:“那太贵重了!”王嘉遇道:“这些赏玩之物,虽然贵重,却无实用价值,不比朱睛冰蟾能够起死回生。陈大哥不必多言,快请收下。”陈进波只得谢了收起,他和董林海见王嘉遇出手豪阔,都不禁暗暗称奇。
    次日傍晚,到了快活山庄,众人先在附近客店歇了,第二天一早,就去快活山庄送礼祝寿。
    快活山庄庄主黄国建见了王嘉遇、富安、曹秀清三人的名帖,忙亲自迎接出来,他早知王嘉遇年轻,待此刻相见,只是个公子打扮的年轻人,不觉一愣,十分不悦,暗想:“这些江湖草莽怎么颠三倒四,推举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做盟主?”但众人远道而来拜寿,自然是给了自己极大的面子,于是和大儿子黄柏砚、二儿子黄柏矿连声道谢,迎了进去,互道仰慕。王嘉遇见黄国建身材魁梧,须发如银,虽然六旬年纪,仍然声若洪钟,步履之间更是稳健异常,可见武功精深。他两个儿子都在壮年,也都是英气勃勃。
    说话之间,黄国建似乎对金山寨大会颇不以为然,富安谈及金山寨大会,他都故作不闻,并不接口。过了一会儿,又有贺客到来,黄国建说一声:“失陪!”出厅迎宾去了。王嘉遇暗想:“这黄老爷子似乎不像传闻中那样好交朋友,怎么对我们如此冷淡?”孟逸然低声道:“原来‘北侠黄’也是浪得虚名。”
    快活山庄家丁献上点心后,黄柏砚便带了王嘉遇等人去后堂看寿礼。这时黄国建正和许多客人围着寿礼赞叹不绝,见王嘉遇等人进来,黄国建忙抢上来谢道:“王公子、孟小姐,送这样厚礼,老夫怎么敢当?”王嘉遇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华诞,一点儿敬意,太过微薄。”
    众人走近看时,只见光彩夺目,摆满了礼品,其中王嘉遇送的是白玉八骏马,孟逸然送的是翡翠玉西瓜,尤其名贵,陈进波送的珊瑚宝树也很抢眼,这些都是“蒋公宝库”中的珍宝。
    黄国建对王嘉遇被推为武林盟主一事,本来颇为不快,但见他说话谦和,口口声声称自己为“老前辈”,送的又是这等珍贵非凡的宝贝,足见对自己十分尊重,觉得这人虽然年轻,行事果然不同,不觉生了一分好感,说话之间也客气多了。
    各路贺客拜过寿后,晚上寿翁大宴宾朋,黄国建富甲一方,素来爱好交友,这天各处来的贺客竟有三千多人,黄国建掀须大乐,向各路朋友不住口的招呼道谢,大厅中开了七八十席,那些位望不高、辈分较低的宾客则只好在后厅入席了。
    王嘉遇、孟逸然、富安、曹秀清四人都给安排在居中的首席上,黄国建在主位作陪,同席的还有武林耆宿曾其贤、鄂东统治使赵安舟、永胜镖局总镖头董永伟,群豪向寿翁敬过酒后,猜拳斗酒,甚是热闹。
    酒到正酣,一名家丁匆匆进来,捧着一个拜盒,走到黄柏砚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黄柏砚忙站起来,走到黄国建身旁,说道:“爹爹,你老人家真好大的面子,独火霹雳夫妇带了徒弟来给您拜寿啦。”黄国建一愣,道:“老夫虽然和张明正齐名,江湖上朋友称我们为‘南侠张、北侠黄’,但是老夫跟张明正素来没交情啊。”揭开拜盒,见大红帖子上写着“眷弟张明正率同拙荆、门人敬贺”几个大字,另有小字注着“菲仪黄金十两”,帖子旁边放着一只十两重的金元宝。
    黄国建心下欢喜,向席上众位宾客说了声:“失陪。”带了两个儿子出去迎宾了。
    不多时,只见他满面春风,陪着张明正夫妇、曹宇泽、唐晨升、赵颖丽五人进来,张夫人手中抱着那个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孩子张嵩。
    王嘉遇早站在一旁,作了一揖,道:“二师哥、二师嫂,你两位好。”张明正点点头道:“嗯,你也在这里。”张夫人哼了一声,却不理睬。王嘉遇拉着孟逸然站起,说道:“师哥、师嫂请上座,我和宇泽他们一起坐好啦。”
    黄国建听王嘉遇称呼张明正为师哥,笑道:“好啊,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师哥撑腰,也难怪能当盟主了。”言下之意,似乎说王嘉遇能出任盟主,全是仰仗师哥张明正之力。孟逸然就要发作,王嘉遇微微一笑,拉住了她。
    张明正这些日子忙于为独子觅药,尚不知金山寨大会之事,愕然道:“什么盟主。”黄国建笑道:“老夫是随便说笑,张兄不必介意。”当下请张明正夫妇坐在了曾其贤下首,王嘉遇拉着孟逸然和曹宇泽等坐在一桌,富安、曹秀清见了,也离开主席,和颜路回坐到一桌去了。
    张明正和黄国建互相敬酒,各人喝了三杯后,永胜镖局总镖头董永伟站起身来,道:“兄弟不胜酒力,各位宽坐,兄弟到后面歇一下。”张明正冷冷道:“我们到处找董镖头不到,寻思定在这里,果然不错。”董永伟神色尴尬,说道:“兄弟跟张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张爷何必苦苦找我?”
    众人一听此言,都停杯不饮,望着二人。
    黄国建笑道:“二位有什么过节,瞧在老夫的面子上,让老夫来排解排解。”说到排难解纷,对他而言实在是生平至乐。董永伟道:“兄弟久仰独火霹雳南侠张的大名,一向很敬重,只是素不相识,不知何故一路追踪兄弟。”
    黄国建一听,心中雪亮:“好啊,你们两人原来都不是诚心给老夫拜寿的!一个是避难,一个是追人。董镖头既然瞧得起我,到了我的地盘,总不能让他吃亏丢人。”于是对张明正道:“张兄有什么事,咱们过了今天再慢慢谈,大家是好朋友,什么误会总能说得开。”
    张明正不善言辞,张夫人指着手中的孩子道:“这是我们的独子,病得快死啦。想求董镖头开恩,赐几粒药丸,救了这孩子一条小命。我们夫妇永感大德。”黄国建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是应该的。”转头对董永伟道:“董镖头,张兄这样的大人物求你,什么药丸的,拿出来吧。你瞧这孩子确实病重。”董永伟道:“这茯苓首乌丸倘若是兄弟自己的,只需张爷一句话,兄弟早就双手奉上了。不过这是皖南李知府进贡给詹王的贡品,着落在永胜镖局送到汉城。若有闪失,兄弟不能再在江湖上混饭吃,那也罢了,可是不免连身家性命都难保了,只好请张爷高抬贵手。”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事在两难。鄂东统治使赵安舟一听是贡品,忙道:“这是进贡给我们詹王爷的东西,哪一个大胆的敢动?”张夫人哼了一声,道:“就算是玉皇大帝的,这一次也只得动上一动了。”赵安舟喝道:“好啊,你这女人想造反吗?”张夫人大怒,伸筷在碗里夹起一个鱼丸,乘赵安舟嘴还没闭上,噗的一声,掷入他的嘴里。赵安舟大惊,哪知又是两个鱼丸接连而来,把他的嘴塞的满满的,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登时狼狈不堪。
    武林耆宿曾其贤一见大怒,心想:“今天是老夫结义兄弟黄国建的寿辰,你们这样搞法岂不是存心捣乱?”随手拿起桌上一只元宝形的筷架,用力一拍,筷架整整齐齐的嵌入桌中。
    张明正知道他在显示武功,便把手肘靠着桌子,暗运“山岸功”内力向下一抵,全身并为动弹分毫,那嵌在桌子里的筷架突然跳了出来,撞向曾其贤脸上。曾其贤大惊,连忙闪躲,虽未撞中,却已显的手忙脚乱。他满脸通红,霍地站起,反手一掌,将桌子劈下一角,转身对黄国建道:“黄老弟,老哥哥在你府上丢脸了。”说着大踏步向外走去。负责招待的两名快活山庄弟子上前道:“师伯不忙走,请到后堂用杯茶吧。”曾其贤铁青着脸,双臂一张,两名弟子踉跄跌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国建怫然不悦,心想好好的一场寿宴,却被张明正夫妇赶到搅局,以致老朋友不欢而去,正要发话,赵安舟已经将两个鱼丸从嘴里挖了出来,另一个却终于还是咽了下去,他为官多年,向来飞扬跋扈,哪里吃过这等亏?当下哇哇暴叫:“反了,反了!这还有王法吗?来人呐!”两名亲随还不知大人为何发怒,忙奔过来。赵安舟叫道:“抬我的关王刀来!”
    原来这赵安舟靠着祖荫得官,武艺本来低微,却又偏偏爱出风头,要铁匠打了一柄刃长背厚、镀金垂璎、薄铁皮的空心偃月刀,自己骑在马上,叫两名亲随抬了跟着走,务需口中“嘿呦,嘿呦”的叫声不绝,装作十分沉重、不堪负荷的模样,然后他只要随手一提,却是轻松潇洒。旁人看了,自然佩服赵大人神力惊人。他把“抬我的关王刀来”这句话说顺口了,这时脾气发作,又喊了出来。两名亲随一愣,这次前来拜寿,并未抬了这累赘之物,其中一名亲随当即解下腰间佩刀,递了上去。
    黄国建知道他的底细,见他又装模作样,连叫:“使不得。”
    赵安舟草菅人命惯了的,他不是江湖人物,也不知道张明正有多大的来头,眼看他是布衣打扮,哪里放在心上?接过佩刀,挥刀搂头向张夫人砍去。张夫人右手抱住孩子,左手一伸,弯着食中二指钳住了刀背,问道:“大人,你要怎么样?”
    赵安舟用力一拉,哪知这把刀就像给人用铁钳钳住了一样,一拉之下,竟然纹丝不动,他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往后拉夺,霎时间一张脸胀得通红,张夫人一笑,突然一松手,赵安舟仰天一跤,跌的结结实实,刀背砸在额头上,登时肿起圆圆一块。两名亲随忙抢上扶起。赵安舟不敢多言,手抚额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亲随也忙跟着出去,赵安舟走到厅门口,一路上大声喝骂亲随:“混账东西!你们就是怕重偷懒,不抬本大人用惯了的关王刀,否则的话,还不一刀把这个泼妇劈成两半!”
    董永伟乘乱想溜。张明正道:“董镖头,你留下药丸,我绝不为难你。”董永伟受逼不过,站在厅心,叫道:“姓董的明知不是你独火霹雳的对手,性命就在这里,你要的话,就来拿去吧。”张夫人道:“我们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把药丸拿出来!”
    黄国建的长子黄柏砚再也忍不住,叫道:“张爷,我们快活山庄可没得罪你,你们有过节,请去外面闹吧,不要搅了家父的好日子。”张明正道:“好,董镖头,咱们出去吧。”董永伟却不肯出去。
    张明正不耐烦了,伸手往他臂上抓去。董永伟向后一退,张明正手掌跟着伸出。董永伟既然做到镖局的总镖头,武功自然也非泛泛,眼见张明正掌到,急忙缩肩,出手相格,却哪里碰得到对方?只听嗤的一声,肩头衣服已被撕下了一块。
    黄柏砚抢上前去,挡在董永伟身前,说道:“董镖头是来给家父祝寿的客人,不容他在快活山庄受人欺负!”张夫人道:“那又怎样?我们当家的不是叫他出去了断吗?”黄柏砚道:“你们有事找董镖头,不会到永胜镖局吗?干什么到快活山庄来搅局?”言下越来越不客气。
    张夫人厉声道:“就算我们搅局,又怎么样?”她这些日子心烦意乱,为了儿子病重难愈,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否则以黄国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她决不能如此上门胡来。
    黄国建一听此言,脸上登时变色,站了起来道:“好啊!张爷瞧得起,老夫就来领教领教。”黄柏砚道:“爹爹,今天是您老人家的好日子,让我来。”当下命家丁在厅中搬开桌椅,露出一片空地,叫道:“你们要来搅局,索性大搅一场!张爷,这就请显显你的兰陵派高招吧。”
    张夫人冷笑道:“你要跟我们当家的动手,再练二十年,只怕也不成。”
    黄柏砚武功已尽得黄国建真传,又是壮年,生平少逢敌手,虽然久闻独火霹雳的大名,知道他和自己父亲南北齐名,但是今天当着数千宾朋,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喝道:“张明正,你强凶霸道,来快活山庄撒野!今天只要你赢了我,任凭你去找董镖头算账,我们黄家自认没能耐管这件事。要是你输给我,却又怎么样?”张明正不爱多言,低声说道:“你能接住我三招,我给你磕头。”
    旁人没听见,纷纷互相询问。黄柏砚怒极反笑,大声说道:“各位瞧瞧张明正狂不狂?他说只要我接得住他三招,他就给我磕头!哈哈,是不是啊,张爷?”
    张明正道:“不错,接招吧。”呼的一声,右拳一招“泰山压顶”,猛击下来。黄柏砚见对方拳到,硬接硬架,右臂用力一挡,左手随即打出一拳,两人双臂一交,张明正心想:“此人狂妄,果然有点功夫。”乘他左拳打来,左掌啪的一声,击在他左肘之上,发力往外一送。哪知黄柏砚的功夫最讲究马步坚实,张明正这一松竟然只将他推得身子晃了几晃。
    王嘉遇一看,暗叫:“糟糕。”孟逸然问怎么了。王嘉遇道:“二师哥这一招没打倒了他,姓黄的可要受重伤了。”只见张明正又是一掌打出,黄柏砚双臂奋力抵出,猛觉一股劲风逼来,登时神志糊涂,仰天跌倒,昏了过去。
    众人大声惊呼,黄国建和黄柏矿抢上相扶,只见黄柏砚慢慢醒转,口中连喷鲜血,一口气渐渐接不上来。
    原来张明正刚才一送没能推动他,只道他武功很高,这第三掌便出了全力。黄柏砚拼命架得两招,力气已经用尽,这第三招就算轻轻一指,他也倒了,更何况张明正这股掌力如同排山倒海而来,他哪里禁受得住?张明正万想不到他已然全无抵御之力,眼见他受伤必死,倒也颇为后悔。
    黄柏矿和吴泓勋两人气得眼中冒火,一起向张明正扑去。黄国建给大儿子推宫过血,眼见他气若游丝,不禁老泪纵横,突然转身,向张明正打来。
    张明正看董永伟乘机又想溜,身子一挫,从黄柏矿和吴泓勋拳下钻了过去,伸指在董永伟胁下一点,董永伟登时呆住,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一副向外急奔的样子,却是移动不得半步,嘴里兀自叫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
    这时黄国建和张夫人已经交上了手,张夫人武功本略逊黄国建,又抱着孩子,被黄国建势如疯虎般一轮急攻,迭遇险招。曹宇泽、唐晨升、赵颖丽三人也和快活山庄弟子打得十分激烈。
    富安对王嘉遇道:“盟主,咱们快劝架吧,千万别弄出大事来。”
    王嘉遇道:“我师哥、师嫂跟我很有嫌隙,我若出头相劝,事情只有更糟,且看一阵再说。”
    张明正见张夫人吃亏,便上前助战,他和黄国建功力相当,和张夫人双战黄国建,不数招就已点中了黄国建的穴道。只见张明正在大厅中东一晃、西一闪,片刻之间,已经把快活山庄数十名弟子、亲属全都点中了穴道。这些人有的伸拳、有的踢腿、有的弯腰、有的扭头,姿势各不相同,然而个个动弹不得,只是眼珠咕溜溜的转动。贺客中虽然有不少武林高手,但见独火霹雳如此厉害,哪个还敢出头?
    张夫人令曹宇泽:“去搜那姓董的。”曹宇泽解下董永伟的背包,在他身上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却哪里有茯苓首乌丸的踪影?张明正解开他的穴道,喝问:“放在哪里?”
    董永伟哼了一声道:“想要药丸,跟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亏你也是老江湖了,连这招金蝉脱壳之计也不懂。”张夫人怒道:“你说什么?”董永伟道:“药丸早就送到汉城去了。”张夫人又惊又怒,喝问:“当真?”董永伟道:“我是仰慕黄老爷子,专程前来拜寿。难道明知你们想抢药丸,还会把这么要紧的东西带来快活山庄连累黄老爷子吗?”
    活闪婆陈进波走到王嘉遇身边,低声道:“盟主,这镖头在撒谎。”王嘉遇问道:“怎么?”陈进波道:“他的药丸藏在那里。”说着向“寿”字大锦轴下的一盘寿桃一指。王嘉遇很是奇怪,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陈进波笑道:“在我面前偷鸡摸狗,那当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在下别的本事没有,说到偷偷摸摸的勾当,却不输给旁人。这姓董的很聪明,他料到张爷定会追来,因此把药丸放在寿桃之中,只等对头走了,再悄悄取出来。嘿嘿,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干。”
    王嘉遇点点头,从人群中出来,走到黄国建身边,伸掌在他“璇玑”“神庭”两处穴道按捏推拿几下,内力到处,黄国建身子登时能动了。
    张夫人见了,厉声喝道:“怎么?你又要多管闲事吗?”把孩子往赵颖丽手里一送,伸手就往王嘉遇肩头抓来。王嘉遇往左一偏,避开了她这一抓,叫道:“师嫂,且听我说话。”
    黄国建筋骨活动之后,十分不忿,左掌一招“瓜棚拂扇”,右掌一招“古道扬鞭”,连续两掌,向张夫人拍来。他的快活三十掌驰誉武林,刚才被他夫妇以二敌一,这才落败,如何肯甘心?
    张明正对张夫人道:“你让开。”张夫人便往左闪开。两人拳来掌往,迅速交了十多招,黄国建安享富贵,多年不曾动武,又是刚被点中要穴,这时再交手,又被张明正点中穴道。王嘉遇若再过去给他解穴,那就势必要跟二师哥动手,当下只有皱眉不动。
    张夫人脾气本就十分暴躁,这时爱子心切,叫道:“姓董的,你再不把药丸拿出来,老娘把你两条臂膀折了!”左手拿住董永伟手腕,将他手臂扭转,右拳起在空中,只要她往下一落,一拳打在肘关节上,手臂立刻折断。董永伟咬紧牙关,低声道:“药丸不在我这里,你折磨我也没用。”贺客中有些人再也瞧不过眼了,挺身出来叫阵。
    王嘉遇眼见局面大乱,连叫数声:“住手!”无人理睬,他暗想:再过得片刻,若是伤了人命,那就难以挽救了,非快刀斩乱麻不可。突然纵起,落在赵颖丽身旁,左手一招“双龙抢珠”,食中二指向她双眼挖去。赵颖丽大惊,急忙伸右臂来挡,王嘉遇这一招只是声东击西,乘她忙乱中,右掌已经在她肩头轻轻一推,赵颖丽不由自主退后三步,王嘉遇夹手已经把孩子抱过去。赵颖丽大惊,高叫:“师父,师娘!他……他……”
    张明正夫妇回过头来,王嘉遇已抱着张嵩,跳上一张桌子,叫道:“二妹,把剑给我。”孟逸然把佩剑丢过去,王嘉遇伸左手接住了,叫道:“大家别动手,听我说句话!”
    张夫人红了眼睛,嘶声叫道:“姓王的小杂种,你敢伤了我孩子一根汗毛,老娘跟你拼了!”说着就要扑上去拼命。张明正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别忙,且听他说什么。”王嘉遇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握着佩剑,说道:“二师哥,请你把黄老爷子穴道解开了。”张明正哼了一声,走过去将黄国建穴道拍开。
    王嘉遇叫道:“各位前辈,众家朋友。我师哥的孩子有病,要借贪官李乐的药丸救命,可是这位董镖头却甘心给贪官卖命,我师哥这才跟他过不去。黄老爷子是好朋友,今日是他老人家千秋之日,我们绝不是有意前来搅局的。”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奇怪,刚才明明都看出来他们师兄弟不和,怎么这时候他又帮师哥说起话来了?张明正夫妇更加惊疑。张夫人又叫道:“快还我孩子!”
    王嘉遇高声道:“黄老爷子,请你把这盘寿桃掰开瞧瞧,这中间可有点儿古怪。”董永伟一听,登时变色。黄国建不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依言掰开一个寿桃,只见枣泥馅子之中露出一颗白色蜡丸,不禁一呆,一时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王嘉遇高声道:“这董镖头要是真有能耐给贪官卖命,那就罢了,可是他心肠狠毒,前来挑拨离间,要咱们坏了武林同道的义气。黄老爷子,这几盘寿桃是不是董镖头送的?”黄国建点点头。王嘉遇又道:“他把药丸藏在寿桃之中,明知寿桃一时不会吃,等寿宴过去,我师哥跟黄老爷子伤了和气,他再偷偷取出来,送到汉城去,岂不是大功一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旁,孟逸然也来相助,二人把寿桃都掰了开来,将馅里面藏的四十颗药丸尽数取出。王嘉遇捏破一颗药丸,顿时一阵芳香扑鼻,露出龙眼大一枚朱红药丸来。
    他叫孟逸然取来一杯清水,将药丸调了,喂入张嵩嘴里。那孩子早已气若游丝,也不知道哭闹,一口口的都咽入了肚子里。张夫人双目含泪,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想今天若不是小师弟识破机关,不但救不了儿子的命,还要得罪武林中许多豪杰,连累丈夫一世英名。
    王嘉遇等孩子服过药后,双手抱着还给张夫人,张夫人低声道:“师弟,我们夫妇真是感激不尽,从此之后……唉,也不用说了。”张明正道:“师弟,你很好,很好。”孟逸然把剩下的药丸都递给了张夫人,笑道:“孩子就是再生几场病,也够吃啦。”张夫人心中欢喜不尽,也不去理会她话中带刺,连声道谢,接过药丸。
    张明正忙着给点中穴道的人解穴,解一个,说一句:“对不住!”黄国建默然不语,心想:“你儿子是救活了,我儿子却给你打死了。定当邀约好手,誓报此仇!”
    王嘉遇见快活山庄的家丁抬了垂死的黄柏砚正要走入内堂,叫道:“请等一下。”黄柏矿怒道:“我哥哥已经死啦,你还要怎么样?”王嘉遇道:“我师哥素来仰慕黄老爷子的威名,亲近还来不及,哪会真的伤害黄兄的性命?这一掌虽然使力大了点,但是黄兄性命无碍,尽可不必担心。”众人一听,都想:“谁都看得出来他受伤极重,你这话骗谁?”
    王嘉遇道:“我师哥并未存心伤他,只要给黄兄服一剂药,调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黄金盒子,揭开盒盖,拿了一只朱睛冰蟾出来,用手捏碎,在碗中冲酒调合,给黄柏砚喝了下去。不一会儿,黄柏砚脸上果然渐渐有了血色,呻吟呼痛。黄国建喜出望外,忍不住握住了王嘉遇的双手,颤声道:“王盟主,你真是我家的救命恩人。”王嘉遇连声逊谢。
    当下黄柏矿指挥家丁,将哥哥抬到内房休息,厅上重整杯盘,开怀畅饮。
    张夫人向黄国建道:“黄大哥,我们为了孩子,这事做的实在鲁莽,千万请你原谅。”拉了拉丈夫,和三个徒弟一起拜了下去。黄国建哈哈笑道:“孩子出事,做父母的谁都心慌,老夫也是一般,这也怪不得。”张明正夫妇又对快活山庄众人道歉。群雄畅饮了一会儿,黄国建始终不放心,进去看看大儿子伤势,只见他沉沉睡熟,呼吸匀净,料已无事。
    黄国建心无挂碍,出来和敬酒的贺客们酒到杯干,直饮到八九分,他更叫拿大碗来,满满的斟了两碗,端到王嘉遇面前,朗声道:“王盟主,金山寨大会,众人推你为尊,老实说来,老夫心里很不服气。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老夫不但感激,且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来,老夫敬你一碗。”端起大碗,咕嘟嘟一口气将酒喝了。王嘉遇酒量本不甚高,但见黄老爷子一番美意,也只好把碗里的酒都干了。群雄轰然叫好。黄国建大拇指一竖,说道:“从今往后,王盟主但有什么差遣,老夫虽然已经退出江湖,但是要钱,百十来万还是对付得了;要人,老夫父子、师徒,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再邀请三四百位英雄好汉,老夫也还有这点小面子。”
    王嘉遇见他说的豪爽,又想一场大风波终于平安消弭,自己师兄弟间原来的嫌隙也烟消云散,心里十分畅快。这一晚,众人尽醉而散,那董镖头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王嘉遇等人在快活山庄盘桓数日,几次要上路,黄国建总是苦留不放。黄柏砚受的是外伤,这几天中甚有好转。张明正的儿子张嵩服了茯苓首乌丸后,果然也是一天好过一天。大家都很欢喜。
    到得第七日,黄国建再也留不住各位,只好大摆宴席,替张明正和王嘉遇等人送行。席间富安说道:“黄老爷子,永胜镖局那个董永伟不是善茬,他失却贡品,对詹王、李知府两边没法交代,又找不上张爷,只怕要来找你老的晦气,需得防备一二。”黄国建道:“这小子要是真来惹我,可不再跟他客气了。”张夫人道:“黄大哥,这件事全是我们惹的祸,要是真有什么麻烦,千万得给我们送信,不管多远,我夫妇必来。”黄国建笑道:“这小子,我可不会怕他。”曹秀清道:“就是防他勾结官府的人。”黄国建哈哈笑道:“要是当不了平民老百姓,我就学曹老弟你,占山为王就是了。”
    群雄各自上马告别,张明正夫妇抱了孩子,带着三个徒弟欣然南归。王嘉遇、孟逸然、富安、曹秀清、颜路回、董林海、陈进波、洪成浩八人押着铁箱,继续赶往汉城。
    这日来到高升酒店,天色将晚,因行李笨重,也就不贪赶路,当下就在这里歇息。众人行了一天,都已困倦,正要安睡,忽然门外车声隆隆,人喊马嘶,吵的鸡飞狗跳,众人都觉奇怪,只听得声音嘈杂,酒店中涌进一批人来,听他们叽里咕噜,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懂。
    众人出房一看,只见厅上或坐或站,竟然是数十名外国兵,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乱哄哄的在那里说话。王嘉遇等从没见过这等黄头发、蓝眼珠、高鼻子的外国人,都感惊奇,注目打量。
    忽听得他们中一个翻译官向前台大声呼喝,要他立即腾出十几间上房来。前台道:“大人,实在对不住啦,小店几间上房都已住了客人。”那翻译官不问情由,顺手又是一个耳光。那前台左手按住面颊,又气又急,说道:“你……你……”那翻译官喝道:“让他们让出来。”前台无奈,只好来向洪成浩哀求,打躬作揖,请他们挪出两间房来。
    曹秀清道:“好啊,自古讲究先来后到,这人是什么东西?”
    前台忙道:“客人们,别跟这些吃洋饭的一般见识。”曹秀清奇道:“他吃什么洋饭?吃了洋饭就威风了吗?”前台悄声道:“这些都是纳美克国的大兵,是运送新式武器到汉城的。这人说的一口流利英语,是这些外国大人的翻译。”王嘉遇这才明白,原来这个翻译官狐假虎威,是仗着纳美克人的势力,不由得一阵生气。
    曹秀清道:“我去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卖国贼的下场。”富安一把拉住,说道:“慢来,听盟主吩咐。”王嘉遇道:“嗯,也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众人听他如此说,就挪出了两间上房来。
    那翻译官名叫潘荣超,见有了两间上房,虽然仍是骂骂咧咧,也不再叫前台多让房间了,他出去了一会儿,领着两名长官进了酒店。
    这两名长官,一个四十来岁,叫作约翰逊,另一个三十来岁,叫作威尔逊,两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话,约翰逊出去,陪着一个女子进来,众人也看不出她多大年纪,料想在二十岁左右,一头金黄的头发,衬着雪白的肌肤,眼珠却是碧绿的,全身珠光宝气,在灯下灿然闪耀。
    王嘉遇从来没见过外国女人,不免好奇,多看了几眼。孟逸然却不高兴了,低声问道:“你觉得她好看吗?”王嘉遇道:“原来外国女人这么爱打扮!”孟逸然哼了一声,默然不语。
    次日清晨,众人都在大厅吃早点。那两个长官和那女人坐在一桌,翻译官潘荣超不住过去谄媚,卑躬屈膝,满脸陪笑,等回过头来,却向着前台、服务员大声呼喝,要这要那,稍不如意,就是一记巴掌。
    富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对曹秀清道:“曹先生,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当下也不回身,顺手向后一扬,手中的一双竹筷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正插在潘荣超口中,把他上下门牙撞得险些掉下来。要知道富安所用的暗器就是一支支细竹,这门青竹飞镖绝技,二十步内,百发百中,劲力不输钢镖,这也是他听了王嘉遇的话才手下留情,不然这双筷子稍高数寸,潘荣超的一双眼睛就保不住了。
    潘荣超痛得哇哇大叫,可还不知这竹筷是哪里飞来的。两名长官叫他过去询问,潘荣超说了,那女人笑的花枝招展,耳环乱晃。
    约翰逊向王嘉遇这一桌人望了几眼,心想多半是这批人作怪,拿起桌上两只酒杯,忽然往空中掷出,双手已各握了一支短枪,一枪一响,把两只酒杯打得粉碎。王嘉遇等听到巨响,都吓了一跳,心想这西洋火器果然厉害,而这人的准头也自不凡。
    约翰逊面有得色,从火药筒中取出火药铅丸,装入短枪,对着威尔逊道:“威尔逊,你也试试吗?”
    威尔逊道:“我的枪法怎及得上我们纳美克的第一神枪手?”那女人微笑道:“约翰逊是我国第一神枪手吗?”威尔逊道:“不是世界第一,也是欧域第一了。”约翰逊笑道:“欧域第一,不就是世界第一了吗?”
    威尔逊道:“东方人很古怪,他们有很多本领,比西方人厉害得多,所以我不敢说。格丽丝,你说是吗?”格丽丝笑道:“我想你说得对。”
    王嘉遇听了三人的对话,自然半句也不懂。
    约翰逊见格丽丝对威尔逊神态亲热,颇有妒意,说道:“东方人比我还厉害吗?”又是两枪连发,这一次却是瞄准了孟逸然的帽子。
    只见火光一闪,孟逸然的帽子被打落飞出,一头秀发披散开来。王嘉遇等都吃了一惊。约翰逊和另外桌上的许多大兵都哈哈大笑。
    孟逸然大怒站起,嗖的一声,长剑出鞘。王嘉遇暗想:“如果动上手,对方火枪太厉害,双方必有死伤。”对孟逸然道:“二妹,算了吧。”孟逸然向他们三人怒目横视,又坐了下来。
    格丽丝笑道:“这个小姑娘很漂亮。”威尔逊道:“她还会使剑呢,好像想来跟我们打一架。”约翰逊道:“谁去教训教训她?威尔逊,咱俩的剑法谁好些?”威尔逊道:“我希望永远没人知道。”约翰逊脸有怒色,问道:“什么?”格丽丝忙道:“喂,你们别为这个吵嘴。”说着抿嘴一笑:“东方人很神秘,只怕你们谁都打不赢这个漂亮小姑娘呢。”
    约翰逊叫道:“荣超潘,你过来!”潘荣超连忙过去,道:“大人有什么吩咐?”约翰逊道:“你去问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要跟我比剑?”潘荣超连声答应。约翰逊从袋子里抓出十多块大洋,抛在桌上,笑道:“她要比试,就过来。只要赢了我,这就是她的了。要是她输了,我可要亲一个嘴。你快去说,快去。”
    潘荣超大模大样走了过去,对孟逸然道:“喂,小姑娘,约翰逊大人要你跟他比比剑法,要是你赢了,这些大洋就是你的;要是你输了,可得让大人亲个嘴。”孟逸然听到最后一句“亲个嘴”,大怒,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正中他的右颊,半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约翰逊哈哈大笑,说道:“这小姑娘果然有点力气!”拔出剑来,在空中呼呼虚劈了几下,走到大厅中间,叫道:“来,来,来!”
    孟逸然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但瞧他神气,显然就是要和自己比剑,当即拔剑离座。
    王嘉遇道:“二妹,你过来。”孟逸然以为他要阻拦,身子一扭,道:“我不过去!”王嘉遇道:“我教你怎么赢他。”孟逸然刚才亲眼见到那火枪厉害无比,且准头极高,只怕剑法也是如此威力惊人,又或是他的剑上会放出什么霹雳声响的奇怪东西来,本有些害怕,一听王嘉遇这么说,大喜,忙走过去。王嘉遇道:“看他刚才砍劈的这几下,出手敏捷,劲道也足。他这把剑柔中带韧,要防他直刺,不怕他砍削。”孟逸然道:“那么我可设法震去他的剑。”王嘉遇道:“正是这样,可别伤了他。”
    约翰逊见他们谈论不休,心里焦躁,叫道:“快来,快来!”
    孟逸然反身跃出,回手突然一剑,向他肩头削去。约翰逊万想不到她出手如此快捷,总算他是纳美克的剑术高手,又受过佛郎机和威大利亚的击剑名家指点,危急中滚倒在地,举剑一挡,铮的一声,火花四溅,他站起身来,已吓出一身冷汗。格丽丝在一旁拍手叫好。
    王嘉遇细看约翰逊的剑法,见他回挡进刺,甚是快速,斗到酣处,孟逸然剑法忽变,全是虚招,剑尖即将点到,立即收回,这正是吉祥堡的“雷电剑法”,一共有三十六招,竟无一招是实,如同雷震之前的闪电,把敌人弄得头晕眼花之后,跟着而上的便是雷轰霹雳般的猛攻了。
    约翰逊剑法虽然高明,但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剑术?只见对方剑尖乱闪,似乎招招刺向自己要害,待得举剑抵挡,对方却又不攻过来。西方剑术原本也有佯攻伪击的花招,但最多一两招而已,绝无连续数十招都是虚招的道理,西方剑客都觉得这种花巧招式只是图个好看,有何实用之处?约翰逊正要笑骂,孟逸然突然挥剑刺到,约翰逊忙举剑招架,忽然虎口大震,竟然把握不住,长剑脱手飞出。
    孟逸然乘势而上,剑尖已指住他的胸膛。约翰逊只好举起双手,作投降之状。孟逸然一笑,收剑回座。约翰逊满脸羞惭,想不到自己在西方纵横无敌,竟然败在东方一个小姑娘手里。
    格丽丝笑吟吟的拿起桌上那叠金币,走过来交给孟逸然。孟逸然摇手不要。格丽丝一边笑,一边说着英语,定要给她。富安伸手接过,将十多块金币叠成一叠,双掌用力在两端抵住,运起内力,过了一阵,将金币还给格丽丝。格丽丝接了过来,要再给孟逸然,一拿上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十多枚金币已经互相粘住了,结成一条圆柱,拉不开来了。格丽丝不禁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喃喃说道:“东方人真是神秘!真是神秘!”回去把金币结成的圆柱给约翰逊和威尔逊看。约翰逊道:“这些人会魔术!”
    威尔逊道:“别惹他们啦!走吧!”两人传下号令,不一会儿,只听门外车声隆隆,拖动那些新式武器去了。约翰逊和威尔逊也站起身来,走出店去。格丽丝走到孟逸然身边时,朝着她嫣然一笑,带着一阵浓郁的香风,环佩叮当,出店去了。
    董林海道:“他们运送的新式武器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陈进波道:“那咱们瞧瞧去。”众人走出店来。不一会儿,已经追上那些纳美克大兵,见共有十尊新式武器,都用布幔遮的严严实实,看得出是庞然大物,单看外形,已是威风凛凛。
    群雄跟出去二十多里,忽听前面銮铃响处,十多骑马迎面奔来,待到临近,见马上骑士们都拈弓搭箭,腰悬弯刀,个个器宇轩昂,马上挂满了獐兔之类的野味,原来是出来打猎的。这些人衣衫华贵,都是绣袍皮靴,气派甚大,当中簇拥着一个妙龄少女。
    那少女也看见了王嘉遇等人,拍马迎出来,叫道:“师父,师父!”
    富安笑道:“好啊,你也来啦!”原来这少女便是他的弟子屏儿。
    众人在劫王嘉遇铁箱时候曾和她会过,当时她跟着师父统率茂竹帮帮众,那时候穿的是一件青布衣衫,似是个乡下姑娘,这时却打扮的明艳无伦,左耳上戴着一粒拇指大的珍珠,衣襟上一颗大红宝石,闪闪发光。屏儿见了王嘉遇,嫣然一笑,道:“你怎么跟我师父在一起?”王嘉遇笑着点点头。屏儿又对曹秀清道:“曹先生,咱们不打不成相识!”
    富安带她见过了陈进波、董林海等人,问道:“你到哪里去?”屏儿道:“出来打猎散散心,这就准备回家去了。”富安道:“我们正要去汉城,你跟我们一起去吧。”王嘉遇一惊,心想:“这少女是汉城人?”屏儿很是欢喜,说道:“好!”便勒马来到师父身边,并马而行,跟她同行的十八名骑士都紧紧跟在她后面。
    王嘉遇和孟逸然见她虽然幼小,但是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势派,举止之间,气度高华,心中不禁纳闷,那日在安徽道上初遇,本以为她是富安的孙女,后来才知道是徒弟,这时看来,她竟是一位豪门巨官的千金,出来打猎,跟随的十八名骑士显然也是一流高手,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又怎么拜富安为师,混在茂竹帮中,真是稀奇!
    当晚在饮马集投宿。王嘉遇和孟逸然见那十八名骑士对屏儿说话都带着官腔,且毕恭毕敬,心下更是奇怪。孟逸然问屏儿道:“屏妹妹,那日咱们大杀官军,打得好痛快!后来忽然见不到你了,我老是记挂着,你到哪里去了啊?”屏儿支吾了几句,竟然顾左右而言他。孟逸然待要追问,富安向她连使眼色。孟逸然微微一笑,不再询问。众人都去休息。
    王嘉遇正要上床,富安走了进来,说道:“盟主,有一件事要跟你说。”王嘉遇道:“好,富帮主请坐。”富安低声道:“还是到外面空旷之处说的好。”王嘉遇知道事情机密,于是披了件长衣,跟他出了客店,来到镇外一个小山岗上。
    富安见四下无人,说道:“盟主,我这个女徒弟来头很大,她曾于我有大恩!她拜师时候,我答应过她,绝不向任何人泄露她的身份。”王嘉遇道:“我也瞧着她必不寻常,你既然答应过她,也就不用对我说了。”富安道:“有件事我却不得不说。她手下带的都是官府中人,因此咱们的图谋,绝不能在他们面前漏了口风。”
    王嘉遇点点头道:“果然都是官府中人。”富安道:“料想这孩子是绝不会出卖我的,但是她年纪太小,来头太大,终究难料。”王嘉遇道:“咱们这些日子特别留神就是了。”两人说完,一起回店去了。
    来到客店门口,只见一个大汉从东大街过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闪身进了客店。微光之下,王嘉遇见那大汉有些眼熟,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睡到床上,一直在推溯,细想在快活山庄寿宴、在金山寨大会、在金陵、在吉祥堡、在满龙渊军中,都没见过这个人,然而这人以前一定见过的,此人到底是谁?
    正在思索,忽然有轻轻的敲门声,便披了衣服下床,门外是孟逸然的声音,王嘉遇开门让她进来,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孟逸然低声道:“我想着那屏儿很古怪,因此睡不着。我知道你也在想她,也一定睡不着。”说着浅浅一笑。王嘉遇笑道:“我想她干什么?”孟逸然笑道:“你说她美不美?”
    王嘉遇知道她的小脾气,如果说屏儿美,她定要不高兴,说屏儿不美吧,又是明着撒谎,她也不会信,正在沉吟,突然一阵不祥之感,叫道:“原来是他!”
    孟逸然吓了一跳,问道:“是谁?”王嘉遇道:“回头再说,你快跟我出去。”孟逸然茫然问道:“去哪里?”王嘉遇从洪成浩身旁拿了一把剑,交给孟逸然,孟逸然接住,跟着他出去。
    原来王嘉遇猛然想到街上遇到的人竟是那年来抢杨慧的陈刚,他是忠义馆的人,不知道鬼鬼祟祟来干什么,可得探个明白。
    王嘉遇和孟逸然矮着身子,到每间客房下都侧耳倾听,来到一间大房子后面,果然听到了有人在讨论。
    只听一人道:“这里怎么走得开?要是出了点儿乱子,哥们儿还有命吗?”另一人道:“章殿使这件事也很要紧啊,兄弟们都是忠义馆的人,眼前摆着一件大功,白白放过了,岂不可惜?”众人一阵沉吟。
    一人声音粗沉道:“这样吧,咱们一半人留在这里,分一半人去听章殿使调派,要是立了功劳,却是大家有份。”第一个人拍手叫道:“好,都是忠义馆的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是出了事,也是大家一起扛。”又一人道:“大家来抓阄,谁去谁留,老天爷说了算。”众人齐声附和。
    王嘉遇心想:“原来忠义馆的人盯上我们了,他们在这里定然是为了我们!可是章敏又有什么事要他们去做?”
    过了一阵,听到刀剑轻轻碰撞之声,想来已经抓阄完毕,便要出来了。王嘉遇在孟逸然耳边轻声道:“你叫曹先生他们防备,我跟过去看看。”孟逸然点点头,低声道:“你自己小心。”
    房门打开,果然第一个就是陈刚,后面出来十几名手持兵刃的壮汉,个个穿着玄色长袍,刻着“忠、义”二字。王嘉遇心想:“果然是忠义馆的人。”当下越墙而出,悄悄跟在后面。
    王嘉遇轻功十分了得,那十几人全不知有人跟踪,出了市镇几里路,走向一间大屋,陈刚说了暗号,大门随即打开,十几人跟了进去。
    王嘉遇绕到后门,越墙入内,走到窗中透出灯光的一间厢房,跃上屋顶,轻轻揭开瓦片,往下看去,只见房中坐着一个年纪五十左右的大官,身材高大。陈刚和那些忠义馆的武士走进来,都向那人参拜。只听陈刚道:“章殿使,人都来啦。”王嘉遇一惊:“原来这人就是大宗的掌印殿使章敏!自己父亲的死,跟他也有关系。”章敏道:“这次要是得手,大伙儿这件功劳可着实不小,哈哈!”一人道:“全靠殿使大人栽培。”章敏道:“好了,走吧。”
    过不多时,章敏率领众人走出,王嘉遇伏在屋顶点数,一共有二十七人,等他们走得远了,这才又悄悄跟在后面。这批人越走越荒僻,走了七八里路,有人轻轻低语几句,大伙儿忽然散开,围住了一所孤零零的房子,众人矮了身子,悄没声息的靠近。王嘉遇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走将过去。
    章敏见包围之势已经形成,挥手命众人伏低,伸手去敲门。
    过了一会儿,屋中一个女人声音问道:“谁啊?”章敏一呆,问道:“你是谁?”那女人惊道:“啊,是……是……是你!深更半夜来干什么?”章敏叫道:“真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原来你在这里,快开门吧!”声音显得又惊又喜。那女人道:“我说过不再见你,你又来干什么?”章敏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当真不想见我?”
    王嘉遇越听越觉得声音好熟悉,终于想起来:“是杨婶婶!原来这个章敏竟然是杨婶婶的丈夫、是慧慧妹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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