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进化

    
    但糟糕的是他的酒意似乎更浓了，在他一口呕吐在霍尔金娜家地板上之后，霍尔金娜开始认真考虑明天一早将他丢给专做人体解剖生意的老屠户——反正在圣斯陆失踪个把人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于是这个家伙倒在了霍尔金娜的地板上，紧挨着自己的呕吐物开始大打呼噜，睡梦里还不时呢喃着一些奇怪的词语，像是“东来顺”“汉堡”“驴肉火烧”……还有一大堆七七八八的东西，霍尔金娜一个都听不懂，但猜到其中有一大部分是食物。
    在霍尔金娜看来这种行为无比恶劣，但霍尔金娜也懒得弄他，等他醒了再自行处理吧。感觉有些无趣的霍尔金娜将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加了些高级硅油做保养。同时，霍尔金娜试着从他对“烤鸭”的描述思考这种食物可能的呈现形式：主料大概是某种富含脂肪和胶原蛋白的动物组织，主要烹饪手法是烤制，而且对烤制的设备和燃料也有特殊要求……
    就在这时候，他猛地一翻身，从口袋里掉出一个奇怪的小东西来。霍尔金娜无意不告而取，但好奇心驱使她将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唔……这看起来像是把车钥匙，上面还有一个按钮可以按下。
    霍尔金娜按下了那个按钮——霍尔金娜发誓这时她的大部分思维回路还在解析“烤鸭”，手中的动作完全只是漫无目的之下无意识的举动，如果知道后果是什么的话，打死霍尔金娜都不会去按的。
    于是，一阵炫目的蓝色弧光包裹住霍尔金娜和地上仍烂醉如泥的他。
    下一个瞬间，这个宇宙中再不见他们的踪影。
    ……
    无尽的风沙自山洞外呼啸而过，霍尔金娜百无聊赖，只能注视着他缓缓醒来。
    他大概没有搞清楚状况，醒来之后兀自发了一会呆，长叹了一口气，整个过程花费的时间超过了十分钟。
    然后，他才发现了霍尔金娜就在他身旁——有时候连霍尔金娜都觉得，自己的耐心真是值得称道，如果机器人也有美德的话，这必然是其中之一吧。
    “啊！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但却因为脚下不稳又立刻跌坐在地上，看起来很是手足无措。
    看他那副惊恐的样子……莫非是因为我的头还放在地上吓到他了？
    霍尔金娜捡起头，重新装在脖子上——这个过程中他一眼都没敢往这边看。
    “好了，解释一下你和你的神奇小按钮吧。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他接住了霍尔金娜扔过去的小按钮，抬头盯着霍尔金娜，神情木然，“你按了它？”
    “没错。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出于一点点好奇……”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这里是与你生活不同的平行宇宙，剩下的，我和你一样一无所知。”
    他一摊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就这样？”
    “就这样……啊！干吗！”
    霍尔金娜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爆栗。
    “你的小按钮为什么不能用了？我要怎么才能回到我的宇宙里？”
    结果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又流了下来。
    “标定器，现在或者可以称它为时空相位转移装置，这东西每次使用后需要花费七十二小时从狄拉克海中补充能量……要是知道怎么回去的话我早就回到自己的宇宙里去了，啊啊啊啊我好想回去……或者，临死前吃些如烤鸭之类的地球食物怀念一下也行。”
    “烤鸭……真的是那么令你怀念的食物吗。”
    “你不懂，呜呜呜，要加上面酱、葱丝，还有鸭架汤呜呜呜……”
    面临未知的世界，莫名其妙开始的冒险旅途，机器人的美德再次发挥作用，霍尔金娜的耐心督促着霍尔金娜从他嘴里问出了“烤鸭”的完整烹饪步骤，虽然对于火候配料等细节未能完善，但也在霍尔金娜的菜谱中新增了这门品类。完成了这个心愿之后，霍尔金娜才心满意足地暴打了他一顿。
    中午时分，霍尔金娜从沙漠中找到了一颗形似仙人掌的多肉植物，带回来跟他分食算是解决了午餐。
    这个时候，他们再次聊起了他和那神奇小按钮的来历。
    “在我的宇宙里，我生活的地方叫地球，我住在一个名为第十一特区的人类聚集地……”许远按下心头的各种负面情绪，神色恢复了正常。
    “也就是说，你是个时空穿越者？”
    “不，实际上我只是穿越了平行宇宙之间的晶壁。”
    “那有什么区别？”
    “我们生活的宇宙，其实在更高维度的视角中看来，都是一层膜状的结构。而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个这样的膜，其中每一个都是独立的时空。时空相位转移装置的作用，就是在膜与膜之间打开一条通道。”
    “哦，平行宇宙论，我明白了。这么说，世界上有着无穷多个平行宇宙吗？”
    “不，某些特定参数上的差异，构成这些不同的宇宙，但这些参数本身是量子化的，并不连续。所以理论上来说，平行宇宙应该是有穷的，只是数量可能会很多。”
    “非常好，那么你的小按钮究竟有什么用呢？”
    “这是我们那里的一位时空研究天才改造出的时空相位转移装置，虽然……还很不完善。现在只能随机挑选平行宇宙进行传送。”
    “那么，我们只要一直用小按钮转移下去，总有一天会回到我们自己的宇宙，对吧？”
    “理论上正确，但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抱着这种想法造访了五十多个平行宇宙了。”
    “听起来真糟糕。你是怎么想到将这种不成熟的产品付诸实践的？”
    许远大概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又是长久的沉默。
    “灵魂。”他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
    “在不同的宇宙中，物质环境可能天差地别，但灵魂是具有唯一性的，甚至可以说，是长存不灭的。”
    “能举个例子吗？”这个话题有点意思。
    “比如说，在你的宇宙里，你是一个机器人，但在我生活的宇宙里……”
    “我是什么？”
    “你的灵魂，”他纠正道，“是……我的女朋友。哎，疼、疼……”
    霍尔金娜先是赏了许远一记爆栗，然后才问：“你说真的？可你是怎么辨认灵魂的呢？”
    “通过测试一些小参数。”许远拿出一块表盘，上面显示着一些霍尔金娜看不懂的数字。
    “所以你来找我并不是偶然。”
    “不，是偶然。你要知道，我就是为了躲避我女朋友的喋喋不休，才躲入平行宇宙的……”许远脸色微微发白，他明显是说了谎，但这都不重要了，漫长的时空旅行让他渐渐麻木，也许这种调侃能缓和一下他内心的沉寂。
    “原来你的旅途目的不是一场超越宇宙的美食大冒险吗，真遗憾啊。”说完这句话霍尔金娜发现对方落寞的低下头去，只好转移话题，“你们吵架了？我可听人说过，爱情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呢。”
    “那是什么蠢话。”许远嘟囔一句，紧接着说，“人在冲动的时候是不顾后果的，而我当时恰好手握着时空相位转移装置……”许远耸了耸肩，之后紧紧闭上了嘴，任凭霍尔金娜如何追问也不再开口。
    “这样吧，我有个特别好的主意，按照你的说法，你的宇宙里饮食文明相当发达，那么，在我们没有回到各自的宇宙之前，你可以每天给我描述一种美食来丰富我的食谱。”
    “麻烦，不干。”许远一脸的不高兴。
    霍尔金娜挽起袖子，向许远展示了自己的钢铁之躯，“先生，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唯有这样我才会觉得一个把我拉进天大麻烦的人类不那么可恶。”
    …
    之后他们历了一段颇为艰苦的日子：每隔七十二小时，他们就要转移到不同的平行宇宙中去。而不同的平行宇宙之间的环境简直天差地别。
    有些时候他们在光脚趾就有一人高的巨大生物脚下疲于奔命；有些时候他们面对的是一丝生机都没有的辽阔冰原；还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会被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亡命追杀……
    比起身边这个身体羸弱的人类来，霍尔金娜在生存适应性上展现出了极大的优势，但可虑的是，她的关节因为缺乏足够的保养，已经开始逐渐出现一些反应不灵活的小问题。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霍尔金娜关于地球菜谱的知识也迅速丰富起来：冰糖葫芦、水爆肚、焦圈、乾隆白菜、软炸丸子和炸酱面……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除了新世纪菜之外，对于旧世纪的鲁菜、粤菜、川菜等其他菜系的知识霍尔金娜也丰富了不少。
    在又一次时空转移之后，霍尔金娜揪着许远说：“今天该继续把‘油泼辣子’说完了。我需要知道泼油之前精确的油温，或者加热时间。”
    “精确不了，跟你说很多次了，我又不是厨师。”说着许远的眼中流出泪来。
    “好好好，不精确就不精确，你别哭……”
    许远翻了个白眼，他早就习惯了对方把他看成一个孱弱的人类，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他现在无法使用自身的元能量，除了体质好些，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更惨的是，在那次的白光中他伤到了眼睛，这导致他的眼泪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外流。
    这实在是种遗憾，从的许远描述中霍尔金娜能够明白这些烹饪方法凝结了朴素的智慧和创意，如果能够亲身品尝就最好了。
    “我好想回去，想吃包子炒肝卤煮……”许远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不动，嘴里喃喃道。
    “难道我就不想吗！我可是圣斯陆的机器人美食家，每天动动嘴就能享有优渥的生活，而现在呢？在这荒到空无一物的地方，我连保养的材料都找不到，我的零件开始生锈，电子元件部分被击穿，连输油管都有积炭沉淀了！这都怪谁？怪你！以后请不要把那么危险的机器随意放置，也请远离烈酒！”
    许远故意缩了缩头，看看四周，“你说得对，这里真的空无一物。”
    “嗯？”
    这次转移后到达的地点似乎跟之前都不太一样，他们来到了一个近乎全然黑暗的环境之中，只有空中洒下一点微光，让他们可以辨识出彼此的轮廓，除此之外，这里像是一片死寂的虚空。
    “这里不会是时空的尽头吧？或许平行宇宙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哦，我怎么有种要死在这里的感觉？”未知的深空像是在诉说着无声的恐惧，霍尔金娜只好靠在许远身边，起码时刻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还能够给他们彼此一点慰藉。
    “别说不吉利的话……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干耗七十二小时吧？食物还够吃吗？”
    “上次在那个七彩山谷里采到的巨型蘑菇还有一些，应该够我们挺过去的了。”
    “嗨，看我找到了什么！就在我的脚边！”
    许远兴高采烈地挥舞着什么，然后被霍尔金娜猛地一把抢了过来。
    “是一本书。”在微光下霍尔金娜的视觉要比许远强出一百倍，很快辨识出了这是一本书册，“上面画了一种图案……不对，是文字！”
    “是外星语言吗？”
    “大概是吧。很奇怪，我从没见过这些文字，但却能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一种比语言更高级的传达方式，管他呢，说了什么？”
    “心中长点一盏明灯，每段旅途都是归程。”
    “哈？是首诗？”
    “大概吧，可能是比我们更早的平行宇宙穿越者留下的。”
    “那么这里面一定能够找到回到我们原本生活宇宙的办法！”
    “但这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本书而已。”
    许远将这本只有几页厚的小册子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最后才勉强对霍尔金娜的看法表示了赞同。
    于是他们接下来只好干坐着，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快要到七十二小时的时候，霍尔金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关节，问许远道：“如果能回到自己的宇宙，你最想做什么。”
    “好好吃一顿，然后把拖欠了很久的漫画连载看完。”
    “你很喜欢看漫画？”
    “我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可能会做个漫画家。”
    “做美食漫画会是个好主意。”
    就靠他这副秉性，能画出什么有趣的漫画吗？霍尔金娜不太看好。
    距离七十二小时的时限还有几分钟的时候，这个空间里突然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霍尔金娜只感到眼前一花，一只狗头人身的生物出现在他们面前，在他的身后，一片幽深的溶洞如海市蜃楼般渐渐消散。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生命体在短时间内闪现在他们眼前。有长着两张嘴的巨大怪鸟，有七条尾巴三只眼睛的公牛，有超巨型的鼻涕虫，还有一个浑身如果冻一般晶莹剔透的人形生物……
    他们的出现，让这个原本一片虚无的空间里呈现出波诡云谲，瞬息万变的奇异景象。
    “终于找到你了！”果冻人的声音像是嘴上扣了个罐子，他上下挥动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迫切地想要昭示出自己激动的心情。
    “这是你的朋友吗？”霍尔金娜转头问许远，却发现对方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正想往自己身后躲去。
    在霍尔金娜身前，几十个怪模怪样的生物七嘴八舌，发出千奇百怪的声音，一派群情激愤。
    “这些人……呃，我是说这些家伙，都是各个宇宙中与我同一灵魂的生命载体。我在遇到你之前去过他们的宇宙，把平行宇宙间转移的技术教给了他们。”
    霍尔金娜环视一周，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难道……
    “结果我们都回不去自己的宇宙了。”巨大的鼻涕虫瓮声瓮气地说。
    “你要付出代价！”狗头人身的家伙狂叫着扑了过来。
    霍尔金娜一脚踹飞了这位阿努比斯神的使者，对身后大喊：“快使用按钮！”
    然而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霍尔金娜回过头，只看到许远跌倒在地上，身上爬着一只足有小牛犊大小的猎犬。
    霍尔金娜将功率开到最大，一把拉开那条大狗，但身后不知道什么液体射中了霍尔金娜，一股灼烫的感觉瞬间传递至全身，监测系统提示她核心元件过载，她除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什么都做不了。
    “不——”许远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在刚才跌倒时，他的小按钮掉在了地上，而那只大狼狗正作势要扑过去。
    “闪开，油泼辣子来了！”霍尔金娜情急之下，甩出输油管，将体内滚烫的燃料倾泻而出。近乎沸腾的燃料泼在大狼狗、鼻涕虫、大鸟和公牛身上，烫得这些怪物嗷嗷乱叫。
    就在这时，按钮上标志着七十二小时时限达到的绿灯亮了起来。
    “就现在！”
    在霍尔金娜的怒吼声中，许远重重拍下按钮，蓝色的光幕将霍尔金娜和许远包裹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