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儿,我们父子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好好聊聊了,今日无事,我们便来聊聊,你这几年也荒唐够了吧?年纪不小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收收心,如果科举无望,父亲也可以想办法为你捐一个小官,只要你努力,哪怕先外放出去,等过些年慢慢再调回阕安城来。然后再娶上一门媳妇,好好过日子,这样可好?”沈文裕语重心长说道:“为父也知道,这些年对你关心的不够,所以才导致如今你的文不成武不就,但是现在的就有个机会,能让你从军中锻炼起来,用不了几年就能提个一官半职,这样对你以后也是个好出路。再说了,你不喜欢读书,如果从文和从武来选择,为父觉得比起捐官来说你更适合直接参军。皇上要从所有世家子弟里选拔一批人来充实各处军营,目标就是朝着军中将领来培养的,我觉得咱们府上没人比你更适合这条路了。因为名额有限,每家只允许一个人参加,所以我左右想过,还是觉得应该为你争取到这个机会,你千万不要错过…”
沈文裕的话还在说,因为他的嘴依然在一张一合,但是沈筌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满心都是失望,如同绝望一般的失望。如果说没有听过之前老五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还真的有可能觉得这是父亲对自己的关心,可是因为下午听了老五的话,沈筌明白在父亲心中,他永远都比不了大哥,非但比不了,更加是一丝一毫都不被珍惜。这种时刻,大哥那里他就想尽办法为他提亲为他说媒保住他,而换了自己就变着花样换着好听的劝说自己去。同样是他的儿子,无非就是从不同的人肚子里生出来,怎得差距就如此大?沈筌的失望没有写在脸上,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毕竟这不是第一次父亲对自己如何了,他缓了缓说道:“父亲,我也有喜欢的人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娶妻生子,安稳一生,所以给大哥安排的阳关道,我也想要的。既然都是父亲的儿子,总不至于太过厚此薄彼,您既然可以给大哥安排,那么也请父亲替我安排一二吧。”沈筌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说完之后,沈文裕惊到了不说,就连他自己也被惊到了。
“你,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沈文裕的脸被气得通红,仿佛有人用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一般发不出声,他喘了许久才稍微平复一些,指着沈筌骂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个逆子,我一门心思替你筹划,你倒好,在这里和我顶嘴,还理直气壮。你倒是说说看,我如何厚此薄彼了,我如何没有替你安排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只能进不能退了,沈筌也是心一横,站起来跪在沈文裕面前说道:“父亲大人,从小您就不喜欢我,这些我都知道。我是个庶子,既没有多好的文采,又没有通过什么方式光耀门楣,除了给您和侯府惹事之外也没做对过几件事。但是父亲,不管怎么说,我总是姓沈,总是您沈家的儿子,您偏疼大哥我无话可说,毕竟人家从大夫人肚子里爬出来,是嫡长子。但是,我虽然不孝,自问也从未做过对不起沈家的事。虽然您一直认为我不服管教难以约束,但是父亲,其实我并非如同您认为的那般顽劣不堪…”
沈筌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不管您信与不信,我问心无愧。今日您说的这个世家子弟参军驻边的事情,我也听人说起过,但是我听到的,却和父亲方才说个我的截然相反。我听说这次的选拔乃是皇上的任务,并不是什么好差事,除了要参军之外,很可能还要被派驻到各方边境,是个十足十的苦差事。所以各家都在圣旨下达之前努力奔走,希望自家的儿子能尽快议亲,免去军旅之苦。所以我也想问问父亲,为何大哥不去,五弟不去,一定要我去呢?”
沈筌的这番话问的铿锵有力斩钉截铁,算是问了沈文裕一个措手不及,他稍微迟疑了片刻,犹豫着问道:“这些谣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谁说这是个苦差事的?皇上开恩给你们机会,那是看得起你们,为了让你们尽快建功立业这才放到驻军去锻炼的,怎得能说成是苦差,而且还都要想尽办法去逃脱呢?压根就没有的事,你不要轻信谣言。”沈筌看着父亲越说越没有底气,越说声音越低,心中便有了数,于是他接着追问道:“今日既然我已经犯了这顶撞忤逆的大罪,便也索性问个明白吧,问过之后,父亲愿意将我关祠堂还是吊枣树,亦或者活活打死,我都没有二话。我今日就想斗胆问父亲大人一句,为何大哥就马上议亲?到了我这里就是驻军建功立业?”
“你,你怎么如此固执?”沈文裕着急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个度:“你小小年纪不思上进不说,还总是误解长辈,这成何体统。你大哥是到了议亲的年龄,再拖下去,他就更难找到个好人家的姑娘了,你能和他比吗?他是家中的嫡长子,那是未来要继承侯府基业的人,当然要慎之又慎…”沈文裕的话戛然而止,他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如果沈策是要继承家业的人,那如今娶了和亲公主的临熙候世子沈释,又该作何安排?这样说,似乎就等于承认了,他们只是暂时利用释来达到某种目的,将来这临熙候世子的身份,迟早还是要落回沈策的手中的。看到沈筌看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沈文裕彻底怒了,他从墙上摘下一条漆黑的短鞭,走过来对着沈筌就是两鞭。沈筌后背的衣服立刻裂了两条长长的大口子,里面的皮肉也渗出了鲜血。
“你这逆子,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想飞了,竟然敢屡屡顶撞父亲,忤逆长辈,实在是不肖子孙,今日不好好管教管教你,让你张张记性,你都不记得我是你爹了吧?”沈文裕一鞭接一鞭的抽下来,而沈筌也是个倔的,就是一味重复让父亲给一个说法,并不认错也不求饶,一下一下生生挨着。等苏柔闻讯赶到的时候,沈筌的后背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苏柔看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然后推开扶着的丫鬟,一下子扑到沈筌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他,沈文裕其实也已经打累了,只是因为沈筌一直嘴犟,怎么打都不松口,才只能继续下去。如今苏柔来一护,既解救了沈筌,也变相把沈文裕从尴尬的局面里解脱出来。他借机收了手说道:“你还有脸来护着这个畜生,都是你生养出来的好儿子,看看这副德行,理直气壮质问自己的父亲,逼着父亲一定要给他一个交代。苏柔,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教的,才多大的孩子,就敢如此对待长辈至亲了,等再过些年,是不是要造反了?”
“侯爷,对不起侯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过错,下午是我惹荃儿不高兴,所以他才会如此对您,他不是针对您,只不过心中不畅快所以可能言行上有些不妥当。而且他今日并不清醒,对,并不清醒,不信您仔细闻闻,还能闻得出酒味,他中午喝的烂醉,晚上才稍微醒了醒酒,所以他此刻脑子并不十分清醒的。就请您看在这些的份儿上,就原谅他吧,别和他一般计较了。侯爷,求求您了,或者再不济您就看在我这快二十年都恭恭敬敬服侍您的份儿上,就原谅荃儿这一次吧。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侯爷,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给您跪下磕头了。”苏柔苦苦哀求,见沈文裕依然面色铁青不为所动,就开始不停的磕头。
这次沈文裕也是被气蒙了,下手的确有些重,在刚才苏柔还没来的时候,沈筌其实就已经有些恍惚了。他甚至在想,如果父亲能直接把自己打死也好,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只不过再也不要投身到什么侯爵之家,就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将来快意江湖也是一种幸福。当母亲扑上来护住自己的时候,虽然压得他的伤口生疼,但是他忍住了,不管怎么样,母亲都是这侯府里唯一一个真正疼爱自己的人,真心为自己考虑没有任何其他掺杂,所以他不忍心母亲为了自己如此低声下气求父亲。沈筌是见过花玉蓉在沈文裕面前的姿态的,如今换了自己的母亲,就是跪地磕头都不能换来他的一丝丝怜悯,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娘,娘,您快回去,不用求,打死了也就干净了,您就当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么个儿子,来世我再来报答您。”勉强撑着说完这些话,沈筌咕咚一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沈文裕听了这番话有些微微发愣,手中的鞭子举起来扬在半空中,不过这次迟迟没有落下来。沈文裕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失败,这些年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好像突然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既不算一个好丈夫,也不算一个好父亲,更没有做好一个大家长。这偌大的临熙候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指望着自己,许多别人的儿子都在自己手下成长的还不错,而自己的亲生儿子,与自己的隔阂与误解似乎深到难以化解。他动手打了沈筌,每一鞭也生生打在了自己的心底。就今日管教儿子来说,到底管的对是不对,沈文裕此刻已经无法判断了。看着鞭子上的血迹,看着倒在地上晕死过去的沈筌,沈文裕突然就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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