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值守

    
    九月的希林，虽然白天依旧酷热，但夜晚已然凉爽下来，马明空来到一个商场，这里有一家司南车偃师机器人旗舰店，他是在白天找了麦局长希望能就小黑的异常行为立案遭拒后，决定找一个同款机器人亲自研究一下。
    其实他找麦局长，希望立案是假，汇报近期动态是真，当然夜访江帆大厦偶遇贺思孟是不会说的，果然麦局长听了之后说道：“机器人不正常，也得触犯法律才能立案，就算它失控，首先也是要找工程师维修，而不是找警察。”于是他露出闷闷之色，就听得麦局长继续道：“你们想继续调查也是可以的，新型案件侦破科平时也需要积累一些经验，但不能打着江帆大厦8801坠楼案的旗号。”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已是晚上9点，偃师机器人旗舰店里的人流仍络绎不绝，尤以小朋友居多，和机器人的互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哪怕是一个简单的见面握手打招呼，都让十来个儿童在列队等候，有的一次不过瘾，握完手后一溜烟的又跑到队尾继续排队，更有几个机灵的学生拿着作业拉着机器人要帮他们辅导功课，三个店员远远的站着，无聊的看着这热闹场面，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马明空在店面入口处取了一副AR眼镜戴上，循着眼镜的指示，找到了小黑最后一次保养升级到的家政机器人版本，让他吓了一跳的是，眼镜里浮现的售价竟然高达126万，是这里第二贵的机器人，这让他在来时路上冒出的如果不贵干脆买一个回家的念头烟消云散。
    那机器人彬彬有礼的向他鞠了一躬，道：“先生，晚上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马明空心念一动，问道：“倘若你们店里发生了抢劫案，你该怎么做？嗯，我是说，倘若，你明白倘若的意思吧。”
    “我明白，先生，我比您想象的要聪明的多，”那机器人答道：“倘若我们店里发生了抢劫案，我什么都不用做，店员还有这里的监控系统都会发挥作用。”
    “倘若店员被歹徒制服了，监控系统被歹徒破坏了呢？”
    “我什么都不会做，先生，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机器人回答的有板有眼。
    “倘若我买了你，你在我家里，家里来了歹徒，你会怎么做？我家里没装监控系统。”
    “我会报警，我会建议您在家里装一套监控系统。”
    “你怎么报警？去公安局或者派出所吗？”
    那机器人停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在您家里向报警中心发消息报警。”
    “如果家里的网络突然中断了，你发消息失败了，你会去公安局或者派出所吗？”
    “对不起，先生，您能告诉我屏幕上哪里是公安局或者派出所吗？”说着，那机器人腹部显示屏一阵闪烁，显出数张建筑物的照片。
    “这位先生，”马明空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他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店员见马明空在此待的久了，便走过来查看，只听她说道：“本店展示的机器人没有联网，它现在的功能都来自出厂预置，您买回家联网，它就什么都知道了。”
    “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店性价比最高的机器人了，您看，”这店员在机器人腹部显示屏上点击了几下，调出了产品介绍画面，接着说道：“它最突出的功能，就是可以自己出门上街买菜了。”
    马明空“呃”了一声，盘算着如何脱身，那店员兀自道：“先生，您不要觉得它贵，它帮您节省出来的时间和精力是无价的，您可以用这些时间创造更多的财富。”
    马明空当机立断，对那店员说道：“谢谢，我就是随便看看。”说完，拔腿就走，那店员不离不弃的跟在后面，继续说道：“先生，我们这里还有其它的型号，性价比也很高，您看这台，才28万......”马明空无动于衷充耳不闻，摘下AR眼镜，放回篮子里，快步走出。
    那店员死马当活马医，跟在后面不依不饶的叫道：“先生，家政机器人也是可以租的！”
    “怎么租？”马明空果真停下脚步，回转身问道。
    “我们公司对外提供机器人租赁服务，上门一次最少两小时。像您刚才看中的那款机器人，两小时才500元，太值了！”
    “我现在就可以租吗？”马明空试探着问。
    “可以，这个型号机器人现在有晚上的时间可以出租。”那店员将一块手持平板显示器递给马明空，马明空凑过去看了下时间，道：“只有晚上8点到10点，能不能只租一个星期，一次能不能只租一个小时。”
    “可以只租一个星期，一次最短两小时。”
    店员在显示屏上点击了两下，说道：“您在这里填上地址然后签字，就可以下单了，机器人明天就可以到府上服务了。”她转身从柜台上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马明空，道：“先生，晚上8点府上有人吗？没人的话，向您推荐我们公司生产的量子安全锁。”
    “这有什么用？”马明空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问道。
    “您出门前拿手机上的偃师机器人APP扫描一下安全锁，就会生产一个量子随机数，机器人上门时，扫描安全锁，返回一个配对的通信密钥，如果配对成功，安全锁就能打开。”
    “那我岂不是要换锁？”
    “我们公司帮您免费更换。”
    “一个多少钱？”
    “先生您是租机器人买锁，一套锁只要1999元，如果您单买这套锁，要支付3000元！”
    “幸好我家里晚上有人。”马明空笑道，随手将那小盒子递还给店员，一不小心却碰到了对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且略带僵硬，先是一愣，继而便明白，原来这店员，竟是一个值夜班的销售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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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一下班，马明空就回了家，吃过晚饭，保姆陪小蕊进房间辅导功课，他则泡了一壶红茶，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历史传记，这也是他加入新型案件侦破科之前一直习惯的生活，刚才在饭桌上，保姆笑说这才是好的生活方式，像他前段时间那样动辄加班甚至熬夜，会变老变傻的，小蕊笑道：“不会的，只要老马养成晚睡的习惯就好了，好比你现在出国，来到一个比中国晚三个小时的国家，正常睡觉不也是天天晚睡三小时嘛。”
    到了7点50分，他取出一个圆圆的小贴纸—这是昨晚旗舰店赠送的禁入传感器，轻轻贴在小蕊房门上，然后坐回沙发等候，过了一会，晚上8点，门铃准时响起，他急忙起身，看到保姆从小蕊房里探出头，忙笑道：“我去开门。”
    房门打开，门口立着一个家政机器人，向马明空微微鞠躬道：“马先生您好，编号JAZR4415204208138129家政机器人上门服务。”马明空将机器人让了进来，它又问道：“马先生，请问您需要我做哪些服务呢？”
    马明空正要说话，就见小蕊蹦跳着出了房门，见了家政机器人，又惊又喜的尖叫了一声，笑道：“老马，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下这么大血本。”
    马明空心里苦笑一声，暗想，光顾着贴禁入传感器，禁止机器人进入，可禁不了孩子自己跑出来啊，小蕊自幼耳力惊人，一有风吹草动都能听得见，只得说道：“这是我临时租的机器人，只租一周，每天两小时，我自个用的，和你没半点关系，快回去学习吧。”
    小蕊撇了撇嘴，道：“谁稀罕，你要租个后妈机器人我也忍了，这么丑，白送我都不要。”说着，做了个鬼脸，一甩两根小麻花辫，退回屋中。
    马明空领着那机器人进了自己的书房，关了房门道：“不忙服务，我先问一个问题，你现在是联网注册到运营商的么？”
    “是的，这可以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
    “我能让你退出联网吗？”马明空继续问道，这些问题他一早就准备好了。
    “按照法律要求，家用机器人必须在联网状态下提供服务。”
    “现在呢？”马明空说着，插在口袋里的左手偷偷捏住网络信号干扰器，这是他从艾新好那里搞来的。
    “马先生，我无法连接到移动网络，我需要连接到您的家庭网络。”
    马明空右手拿着手机晃了晃，道：“我没有家庭网络，移动信号断了，我也上不了网。”
    “马先生，在这种状态下，根据法律，我无法为您提供服务，建议您和客服中心联系以取得一致意见。”
    “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我现在有权要求你在脱机状态下继续提供服务，而且信号中断，我也没法和客服中心联系。”马明空坚持道。
    机器人似乎有些慌张，重复道：“我建议您和客服中心联系以取得一致意见。”
    马明空暗自好笑，道：“其实你有能力在断网状态下工作，只是法律不允许是不是？”
    “是的，家用机器人内置的道德黑匣子具有最高解释权和最终裁决。”
    “你现在还会在身体内存储和我家有关的数据吗？”
    “是的。”
    “你不觉得矛盾吗？你拒绝提供服务，可仍然在记录和此次服务有关的数据。”马明空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对方一定答不出，果然是长久的沉默，机器人面部显示屏上闪烁着一个小绿点，马明空暗想别把这可怜的机器人搞死机了，于是又道：“倘若我家里现在有歹徒闯入实施抢劫，你该如何去报警？”
    “我将向内置的报警中心发消息报警。”
    “可你现在已经无法连接网络，你的报警消息发不出去。”
    又是长久的沉默，马明空提示道：“你有没有考虑去最近的公安局或派出所报警？”
    “不知道，如果我现在可以连接网络，也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你具备独自出门上街的能力吗？为什么不考虑走到公安局去报警呢？”
    “是的，我的系统配置具备这样的能力，但我内在的逻辑以及知识目前无法自行驱动这些能力。”
    马明空左手在口袋里松开按钮，停了数秒，问道：“现在能考虑去公安局报警吗？”
    “我不知道，我向系统发出了请求帮助，还没有收到回复。”
    马明空点了点，又道：“你作为一个通过租赁提供上门服务的机器人，谁来负责你的日常保养？就是说，谁送你去4S店？还有，你在4S店会做哪些保养？”
    “我不知道谁负责我的日常保养，送我去4S店的人来自我晚上休息的地方，我不知道4S店里做的保养是什么。”
    马明空心想这机器人算是白租了，什么都问不出来，他想了一下，道：“刚才你说记录了本次服务数据，我能让你删除这些数据吗？”
    “可以，”机器人仿佛也吁了口气，说道：“马先生，请在屏幕上选择服务结束删除时数据。”说着，它腹部的显示屏上，显现出一行字：“选择‘删除’可在本次服务结束时删除数据，这会导致机器人下次服务时需要重新熟悉环境。”
    马明空伸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删除”按钮，屏幕上接着弹出一行字：“机器人将在本次服务结束时自动删除所有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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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再租了。”
    说话的是兰灵，她是应马明空之邀来研究他刚租的家政机器人的，马明空昨晚折腾了一番无果之后，次日便邀请她来家中看看，兰灵虽然觉得多此一举，却也不好在电话里直接推辞，她在马明空的书房里把机器人关机断电后，将自己的手机连接到机器人的数据插口，查看了一阵，告诉马明空：“AI大脑理论上可以通过维护口观察，但维护口是硬件加密的，不能强行打开，除非在4S店里，”她指着机器人后背侧角的维护口外盖，笑道：“不过你千万别带着它去4S店，我想看的，也只是小黑。”
    兰灵又交待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马明空送走她后，回到书房，那机器人正呆呆的立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面部显示屏闪着淡淡的黄色光芒—兰灵临走前已将它重新开启，马明空找不到事情让它做，它又无法提前回去，要等到10点钟才有公司专车接它回去，只好让它就这么在书房里待着，他此刻见了，也不知怎得，心中忽有一丝不忍，自己拿了一本书，出去在客厅坐下翻看。
    好容易等到10点整，那机器人从书房走出，和马明空说今晚服务时间已到，马明空将它送出门外，却见保姆从小蕊房内出来，说道：“明哥，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马明空见她神奇古怪，不知出了什么事，忙道：“什么事，你说吧。”
    “这个机器人每晚都来吧，我能不能早点回去？”
    马明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急忙道：“以真，你误会了，机器人只是我临时租来想研究一下的，纯粹工作原因，它明天就不会来了。”这是真的，他在兰灵走后便给司南车服务热线打了电话，对方同意明天不再派机器人上门，却也告知他不会退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以真的脸微微一红，低声说道：“有时候，我也想早点回去”，又道：“小蕊的功课都做完了，我现在回去了。”
    “你完蛋了，老马！”以真前脚出门，小蕊后脚就从房里走出，一脸严肃的和马明空说道：“我可不许你喜新厌旧，机器人再能干，也不及真真阿姨能给我辅导功课啊，这两天她心不在焉，辅导功课都不专心，你这样，我不答应！”
    “什么乱七八糟，功课做完了就赶紧去睡觉。”马明空挥挥手，在她头顶上又揉了揉，顿时将她前面的头发揉炸了毛，乘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将她推回房间，自己也回卧室洗漱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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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也没什么要搞的，我要求不高，不脏就行，我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小蕊上幼儿园了，你把她照顾好就行了。”迷迷糊糊间，马明空看到对方一张圆圆的脸，似是年轻的周以真，小蕊躲在自己身后，抱着自己的腿。
    “小蕊好漂亮呀，让阿姨看看好吗？”对面的周以真弯下腰，向小蕊笑着招手。
    “过去吧，叫阿姨。”马明空把小蕊从身后拉出，向前微微推着。
    小蕊摇摇晃晃的向前走了两步，周以真蹲下身子，拉起小蕊的手，“啪”的一声，却是小蕊一把打在她的手背上，把她推开，“这孩子，”马明空有点尴尬的笑道：“怎么回事，你看阿姨多喜欢你啊。”
    “哇”的一声，小蕊哭出声来，跺脚道：“我不要阿姨，我要妈妈。”
    “嗡”的一声，马明空只觉手腕一阵振动，睁开眼，原来却是一场梦，他抬手一看，零点二十分，这么晚，谁给自己打电话，他揉揉眼睛再细看，却是前几天刚刚相识的贺思孟，那晚他和贺思孟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都道有什么新线索要通知对方。
    “马科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马明空只应了一声，却没有多说话。
    “我是贺思孟，”对方沉寂了几秒钟，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到你，我知道你对柯先生家的机器人很感兴趣，你愿不愿意现在过来看看，对，就是现在。”
    “你现在哪里？”马明空一个激灵，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又追问了一句：“你要我看什么？”
    “在事务所。”贺思孟在电话那头笑道：“当然是看你最想看的，柯先生家的机器人，它现在就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