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水塘中的鱼形水鬼一番较量,使得裴旻全身湿透,此时在山上行走,经山中秋风一吹,他亦觉寒气侵体,浑身冰冷,好在他身体强健,一路咬牙坚持,不过,越是强忍寒意,越是觉得寒冷,他与公孙大娘四处打量,要找一个地方生火取暖。
此时,就在山路转角之处,出现了一座盖着灰瓦的石屋。
裴旻内心一喜:总算有人家可以暂借休息了,说不定还有暖和的火盆可以烤烤衣服呢!
裴旻上前敲门,半响,一个老妪佝偻着身子将门打开了。
老妪拄着一根黑旧的木头拐杖,她身材矮壮,衣着老旧,头裹长巾,脸上浮胖,双眼凹陷,活像一个老巫婆。
公孙大娘上前道:“老婆婆,我们在山中迷了路,请老婆婆行个方便,让我们在你家中休息一晚,可以吗?”
老妪断断续续的咳嗽了几声,垂头侧耳道:“姑娘,你说什么?老身年岁大了,耳朵听不太清了,眼睛也花啦。”
公孙大娘只得再大声的把话重复了一遍。
咯吱声中,老妪颤颤巍巍的将那木门打开,道:“客人请进吧,这里山大林密,常有人走失了方向,过路人借宿也是常有的事。咳……咳咳……咳咳咳……只要你们不嫌我这里简陋,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裴旻与公孙大娘进了石屋,老妪将门关上,又弯着腰颤巍巍的回到了她原来坐着的一张安乐椅上,那安乐椅上堆满了破衣烂袄,显得十分陈旧。
两人四处打量,只见屋内一角的土坑中,几根柴禾正毕毕剥剥地燃烧着,使得屋中明亮而暖和,不大的石屋内,在墙上四周石缝中插入了木条,木条上铺有一块块的木板,就这样搭起了几排简易的木架子,架子上摆着一排排形态各异的木偶,两三排的架子上,木偶总数怕有上百个之多。
裴旻与公孙大娘坐到火堆旁,不一会儿,裴旻身上的衣物已烘干了不少。
那老妪也坐在火堆的另一边,她一言不发,只是一只手拿着一段残木,另一只手用刻刀在木头上仔细地雕刻着,火光映照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和灰蒙蒙的双眼上,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害怕。
公孙大娘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但那老妪正在一旁专心地做人偶,自己总是客人,她又不好将心里的疑虑向裴旻明言,她向裴旻身边靠了靠,试探性地问道:“老婆婆,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老妪道:“老伴儿死了二十多年啦,我孤家寡人一个,平日没事儿的时候,就做一些孩子们喜欢的木偶到山下扬州城里去卖,以此换些零花钱。”
老妪不停的用刻刀在木偶上修刀,地上落了许多的木屑,不一会儿,一个木偶在她手中渐渐成型了,她露出满意而邪恶的笑容,嘿嘿笑道:“这位小哥与小姐俱是年纪轻轻,拥有绝好的青春年华,老身实在是羡慕……咳咳咳……我给小哥做了一个木偶,这就送了你罢。咳咳……咳咳咳……”
说完,老妪将手中的木偶举了起来,只见这木偶的面貌依稀与裴旻有几分相似,但这木偶却是残臂,没有双手!
裴旻拉着公孙大娘腾的站了起来,悚然退后数步,道:“这……这木偶为什么没有双手?”
那老妪诡秘一笑,道:“小哥你不必生气。老身独自一人,孤苦伶仃,日子过得极其寂寞,我正好差一个守门人,小哥要是留在我这里,老身半辈子的积蓄将来也是你的。不过我看小哥手提宝剑,脚步轻盈,武艺定然不弱,恐怕只有没了双手才会听命于我吧。”
裴旻见她露出了本来面目,反而毫不惧怕,振声道:“哼!想不到你是我们的敌人,你如此居心险恶,就别怪我欺负老人家了!”
公孙大娘也厉声喝道:“你到底何方神圣?”
老妪脸现寒霜,冷笑了几声,方道:“老身乃上清观魑魅魍魉四鬼之一的人鬼,你们能来到这里,想必已见过山鬼和水鬼了。”
裴旻道:“你说的是那头黑野猪和金鲤鱼?可惜他们已是我剑下亡魂,难道你也要步他们之后尘?”
老妪怪笑道:“年轻人,勇气可嘉,但何必逞能!你们过得了山鬼和水鬼那两关,不见得能从我这里过去,我的地盘我做主!谅你们也插翅难飞!你们看到我这架子上的木偶了吧,我每杀一人之前,便要做一个这个人的木偶像,如今算来,已有上百人栽在我的手里,只要我一出手,便十拿九稳。”
话已说僵,动手难免。
老妪飞身而起,顺手从木架上抄起一个木偶便朝裴旻掷来。
此老妪杀人如麻,自不是善类,裴旻早拔剑在手,他一剑劈下,将飞来的木偶斩为两段。
老妪见了,又心疼又恼怒。
这里的每一个木偶都是她呕心沥血之作,都是她“战绩”的见证,如同她的一百多个孩子一般,都是她的心头肉,叫她如何不心疼!
她以木偶为暗器,以为石屋狭小,出手必中,不料裴旻剑法凌厉,又快又准,她这一招“枯木逢春”徒劳无功,叫她如何不恼怒!
不过,她不能停手,秃鹰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不能阻挡来犯之敌,她无法向观主交代,木偶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木偶接二连三的朝裴旻与公孙大娘飞来,裴旻与公孙大娘两人三剑,风雨不透,木偶纷纷被打落在地上。
那老妪还要去取木架上的木偶,裴旻与公孙大娘对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同时腾空飞脚,将两边墙上的木架踢翻!
木架上的人偶纷纷落地,许多木偶甚至直接掉落到了火坑里!
这些木偶有些摆放时间较长,十分干燥,有的还涂有粉彩油漆,遇到火便呼呼燃烧起来!
那老妪捶胸顿足,连连咳嗽,似乎喘息得不能回转过气息,她不捡木偶,反而气急败坏的朝裴旻扑来。
裴旻与公孙大娘腾出手来,裴旻出右掌,公孙大娘出左掌,两人配合默契,两掌去如迅风,同时击在老妪的左右肩头,将老妪击倒在地。
老妪挣扎着还要爬起来行凶,不料就在她奋力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她的两只脚连续踩在了地上的两个圆滚滚的木人偶上,她一下子便向火坑栽去!
她衣服上平日里沾染的油漆太多了,她的衣服也太久没有洗过了,如今一旦惹火上身,她那佝偻的身体一下子便轰然烧了起来!
老妪身上的火越来越大,她挣扎了几下,终于倒在地上不动了,她还是被她杀死的人偶复了仇,这就是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裴旻将地上的木偶及木架子全部扔到了火坑之中,让这些附着在木偶上的冤魂随风而去吧。
等裴旻与公孙大娘出了这恐怖石屋后,那石屋里的火越烧越大,终于将整个屋顶也烧了起来。
折腾了这么一夜,已将近黎明,天空中的明月光芒渐渐暗淡,大地悄然复苏,树林中已渐渐响起了鸟语。
古老的上清观终于出现在眼前。
当裴旻与公孙大娘推开道观大门的时候,突然从院子里传出一阵悠扬动听的歌声: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边编织忙。编成卷入我行囊,伴我从此去远航。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长大游远方,一心牵挂爹和娘。
这是江南一带传唱极广的一首童谣---《苇编五绝》。
只见上清观前院的梨树下站着一人,此人穿一身花花绿绿的戏服,后衣襟上插着两根长长的羽翎,她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眼睑上抹有红妆,嘴唇涂有红膏,浑身打扮成了贞观巾帼英雄樊梨花的模样。
此时此刻,她正提着嗓子,挥动着长长的广袖,用尖锐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唱着这首童谣,从容貌与声音来看,这唱戏的人分明是一位女子。
而裴旻仔细看时,却发现他明明就是一个男人,因为这人唱歌时,咽喉处有一个巨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女子又怎会有这个特征!
这唱歌的歌伎见有外人来到,尖着嗓子半唱半问道:“何人入我门?不经允许,不知礼数,该当何罪?”
裴旻道:“山野粗人裴旻,有事求教上清观秃鹰道长。劳烦……劳烦小哥通报一声。”
他不知此人身份,此人非男非女,非道非俗,因此他胡乱叫了个“小哥”的称呼。
那歌伎道:“你真坏!说什么小哥哥,人家是小姐姐啦,大家当面叫我戏精,背后叫我戏鬼。”
裴旻道:“哦,你是上清魑魅魍魉四鬼之一?”
那歌伎道:“你真聪明,岂止如此,奴家乃四鬼之首,专一看守上清道观之日月门,你们也不想想,观主高高在上,岂是说见就能见的吗?”
公孙大娘沉声道:“要是我们非要见他呢?”
那歌伎道:“哟,这位小姐姐说话挺冲的嘛!难道你们要对奴家动粗不成?奴家怕怕!”
公孙大娘知道此行绝不可能一帆风顺,如今只有硬闯山门了,她冷哼道:“我们要是动手,你又能怎么样?”
那歌伎嘻嘻笑道:“不怎么样,我决定……先动手!”
他不打任何招呼,话音未落,他右手一甩,一段长长的广袖飞快的朝公孙大娘飘了过来。
昨夜裴旻连战三场,公孙大娘有意让师傅休息片刻,她见那歌伎用袖子来袭,在不明白对方的招式的情形下,她斜刺一闪,躲开长袖。
那长袖看似绵软无力,此时打在两人身后的门上,那门如同被人用力推了一掌,猛然关上了。
公孙大娘九天凤仪剑已经出鞘,但那戏鬼长袖善于远攻,一对儿广袖使开时,如流云飞瀑,翻滚汹涌,既不能硬接,双剑也攻不进去!
好在公孙大娘轻功极好,那戏鬼之流云飞袖虽然招式奇特而凌厉,但公孙大娘身轻如燕,飞跃纵跳之间,从容不迫,戏鬼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就这样,没过多久,戏鬼招式已然用老,而公孙大娘已思得破敌之策。
戏鬼双手一伸,双袖起起伏伏,如平地波涛般直卷过来。
公孙大娘飞身而起,如凌波踏浪般从双袖上飞了过去,双脚连连在戏鬼的头胸处连踢了六七脚之多。
戏鬼没想到公孙大娘轻功如此高明,他遭此重创,一下子软软地斜倚在梨树身上,他伸出兰花指,说了声:“冤家……你……”他便头一歪,去地府阎君处报道了。
正是:
木偶各异无心机,戏如人生人如戏。
破除万难达险地,惊得深山飞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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