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生辰宴的第二日,谢慈音如约去了众生观;观南怕她寻不到自己,早早的就到三清殿里等着。
三清殿里信徒繁多,谢慈音见了观南,却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他打招呼。
观南也知晓不可在殿内与她搭话,伸手指了指殿内的侧门,示意谢慈音跟着自己走。
两个小丫环寸步不离的跟着谢慈音,她想了想,借口道:“今日我要去听问瑛仙姑说经,你们不必跟着我,在殿外寻个凉处等着就是。”
众生观一分为二,不仅有出名的道士,还有德高望重的道姑,这位问瑛道姑,便是其中一个。
松墨向来粗心大意,也不去思量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点头应下了;而素来细心的檀桑有些疑惑,她记得谢慈音明明更信佛,怎么会想起要来听道姑讲经。
可到底谢慈音是主,她是仆,不好得过问,只好存着疑惑,退出殿去。
“你觉不觉得,姑娘她近日里有些奇怪?”檀桑存着疑,朝着松墨问道。
松墨歪着头想了一会,回她道:“我瞧着,并无不妥呀。”
叹了口气,檀桑不再多言。算了,她怎么能想到同只会贪嘴的松墨商量呢!还是回去同谢夫人身边的宋妈妈讨教比较好。
待二人出殿后,谢慈音才跟着观南走去,二人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她跟着观南走了很久,绕过了诸多神殿,爬了好几百道台梯,又走过一片假山池塘,穿过一片没开花的桃林,观南才停了下来。
停下来后,她蹲在地上敲了敲酸痛的腿,埋怨道:“下首随意找个地方坐着抄就是了,何苦爬这么高。”
观南沿着一方石凳坐下,缓缓道:“下首到处都是人,若是见着我与谢家嫡女在一处,怕是不日,你那位高权重的父亲就要来将我斩杀。”
她起身,做到了另外一侧的石凳上,辩驳道:“父亲不是那等滥杀无辜的人。”
观南轻笑,由衷道:“是也,谢大人素有贤名。”
谢慈音懒得理他,瞧了一眼石桌上空空如也,开口问道:“经书呢?快拿来,我的婢女还在下首巴巴的等着呢。”
观南挑眉,问道:“怎么不将她二人也带来,人多些抄得更快。”
谢慈音一双如玉的手,轻轻给自己扇着风,淡淡道:“若是叫我的婢女发现我与外男来往,被吓到不说,怕还要连累你去我母亲那走一趟。”
观南瞧着她指如葱根,修长纤细,心下忽然燥热起来,轻咳了两声,他起身要走。
“你去哪?”见他要走,谢慈音出声问道。
“去给你取经书纸笔来。”
待休息够了,谢慈音才发现,此处视野极好,许是因为高的缘故;那层层叠叠,高矮不一的神殿,此刻皆收于眼底。
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瞧见一棵栽种山边上的百年老松,上头挂着许多的红绸条子,很是好看。
“莫要往前走了,前头可是悬崖。”她本欲向前去再看,却被拿了经书笔墨回来的观南呵住。
她走回来,道:“方才只知闷头跟你走,都没瞧见这地竟是这么高。”
观南含笑,解释道:“这儿可是众生观的顶,寻常人是不让上来的,你可是沾了我的光。”
谢慈音坐下,撇了撇嘴,道:“只愿这光早点散去,叫我不要来这地为你抄经。”
不同她斗嘴,观南将笔墨纸砚摆好,朝她道:“快些抄吧。”
拿起纸笔,她也不再与观南多言,认认真真抄起了经书来。
近八月的天还在热得很,不一会儿,谢慈音就被晒的脸颊发红。观南见了,故作散步,绕到了向阳处为她遮挡,谢慈音抄得认真,没见他的动作。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谢慈音收了笔,朝他道:“抄好了。”
观南走到她身边,拿起一张来瞧。
“这字倒是不错。”他瞧着纸张,夸赞道。
“自然,我可是师从谭大家的。”听见观南夸赞,她自信道。
观南笑了笑,道:“今日就抄写到这吧,剩下的明日再来抄。”
眼瞧着她也来了许久,若再不回去恐怕檀桑与松墨要找了。
“好,只盼望你记着我的辛劳,别将我的事情说出去。”她缓缓道。
观南无奈,笑道:“我都与你发誓了,还不放心,真真是难养也的小娘子。”
“昨日我回府想了许久,你是修道之人,讲究一个清心寡欲,怕是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她悠悠道,言语中带着几分皎洁。
少女生得端庄大气,眉目如同庙中神女一般清远疏离,让人难以靠近;可观南却觉得,她灵动婉约,玲玲剔透,讨人喜欢的紧;
这样想着,他一双单挑的狐狸眼里,升起了几分柔情。
“是道士又不是仙人,怎么会没有爱恨嗔痴呢。”
眼见他一双邪气的狐狸眼,又衬着精致的口鼻,实在是能迷惑人;她看着这张堪比女子的脸,吞了吞口水,才道:“也是,也是。”
怕再说下去时辰晚了,观南出声道:“我送你下去吧。”
谢慈音点点头,起身跟着他下山。
到了下首的神殿后,观南止住了脚步,回头叮嘱她道:“明日,你便自己上来吧,山高路远的,我懒得下来接你。”
因着天热,又走了这许多路,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擦了额间的香汗,没好气道:“知道了。”
懒丫头,这么几步路就能走成这种样子。观南含笑,定定看着她。
谢慈音见他看着自己笑的出神,她朝他眼前挥了挥手,问道:“你看什么?”
轻咳了两声,他不自然的回道:“看你这满头是汗的丑模样。”
哪有女子不爱惜自己容貌的,听见他这样说,她忙背过身去又用帕子用力的擦了擦,小声嘀咕道:“胡说八道,美人就算是额间有汗,那也是美人。”
噗嗤一笑,观南心情大好,温声道:“快回去吧。”
别了观南,她往三清殿去寻两个小丫环;观南在她身后,直至她没了身影,才回头走去。
回了山顶,他拿经书的那屋走出来个女子。
女子生得雍容华贵,虽着道袍,却难掩其风姿,只是瞧着年岁有些大了。
她盯着回来的观南,小心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那女子?”
观南朝里屋走去,一面走一面回她:“不过见过几次,觉得好玩而已。”
女子瞧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想是真的对谢慈音不感兴趣,但怕出问题,还是出声警告道:“南儿,你是修道之人,切勿动妄念;且我瞧着那女孩衣饰华贵,怕是来头不小。”
观南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冷笑自嘲道:“我自是一个身无出处的臭道士,你不必担心。”
女子见他突然落寞起来,心下有几分心疼,唉声叹气道:“到底是我拖累了你,叫你见不得光。”
啪的一下,观南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到地上,拂袖出了屋子;女子被他的举动吓到,靠在门檐上轻轻缀泣。
出了众生观,眼见时辰还早,谢慈音便改道去了轻音阁,为被困在府中的王钰带几碟子点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谢慈音每日都会去众生观为观南抄经,一来二去,二人倒是有些相熟了。
谢夫人奇怪,怎么自家闺女日日都要往道观跑,着来檀桑松墨问话,二人也说不出个好歹;只檀桑说谢慈音近日是有些奇怪。
怕谢慈音误入歧途或是出事,谢慈音出门后,谢夫人忙派宋妈妈跟着。
宋妈妈一路跟着谢慈音来了众生观,眼见她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后,径直往众生观顶去。
宋妈妈也觉奇怪,心下有几分猜忌,又怕自己的猜忌成真,一面跟着一面念叨“神仙真人保佑,可别叫我家姑娘遭了什么人骗,失了心智礼数去。”
谢慈音走着走着,前头忽然出来个道姑打扮的女子,上前来牵住她,语气颇为熟络的道:“你来了?今日就在这处讲吧。”
她被这突然出现的道姑吓了个够呛,一脸茫然的瞧着道姑,道姑贴近她的耳边,悄声道:“别说话,许是你们家中的老妈妈跟着你来了。”
完了,这要是被母亲发现,还不气死。她小脑袋瓜转得飞快,略微提了提自己的声音,道:“仙姑,今日我想听第四经卷。”
说罢,她乖巧跟着那先姑进了旁边的神殿。
来拉她的道姑便是先前她借口的问瑛道姑,虽她没见过,认不得人;但宋妈妈却是见过的。
见她确实是来找问瑛道姑的,宋妈妈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谢慈音站在神殿内偷看,眼见宋妈妈走了,她大大喘了口气。
“谢谢仙姑。”她福身朝问瑛道谢;问瑛微笑,朝她道:“不必谢我,是观南那小子叫我来的。”
与外男私自会面,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谢慈音面上泛起一丝红晕,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与他见面是,是答应了他帮他抄佛经。”
问瑛笑得和煦,只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观南打着折扇,从神像后面出来,朗声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与你在这道观私会。”
谢慈音无语,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莫要胡言乱语,坏了别人的清誉。”问瑛骂道。
观南走到二人面前,拱手作辑朝问瑛行礼道谢。
“今日,谢谢仙姑了,这丫头还得帮我誊抄经书,我们就先走了。”
问瑛点点头,并不打算多过问。
二人到了抄经处,观南煮着茶,悠哉的瞧着谢慈音抄经;孤寂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个伴,看来也留不住了。
他忽然茫然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慢悠悠朝谢慈音道:“今日是最后一卷,抄完了,以后就不用来了。”
听见不用抄写经书,谢慈音面上露出喜色,随即又有些怅然;她其实是个好话多的姑娘,可在家中时,她要端着身份;在王钰面前,她要做成熟稳重的长姐;在外头她又要防备别人,有许多话,她都没有办法跟别人说。
这几日虽帮着观南抄书十分辛苦,但却能随意说话。她想说的,都能肆无忌惮与观南说。
只怕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见她从高兴转为闷闷不乐,观南疑惑出声问道:“你怎么了?”
谢慈音放下手中的紫毫毛笔,怅然道:“我觉着,能同你在这说话,很高兴。怕是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若是能够,真想将你带回府中去。”
这一字一句,从观南的耳朵里顺着血液流淌到了他的心脏,叫他的心跳不止。
“你可明白,你这番话,有着什么含义?”
谢慈音点点头,温声道:“自然,是舍不下你的意思;以后,我若是想说话,还能来寻你吗?”
是也,她只是想要一个能陪自己说话的伴,他在想什么呢。
轻笑一声,他道:“自然是可以的。”
“真的吗?我很开心,能结识你这么一个朋友。”谢慈音两眼放光,高兴道。
实在是心跳的厉害,观南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朝着那棵老松走去,朝着身后的谢慈音撂下一句话“我也很开心,能遇见你。”
大风突起,这话似被那狂风吞没,谢慈音忙用手去压住自己抄好的经书,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观南师傅,我走了哦。”待风过后,她朝着老松旁的观南辞道;
观南并未转身,只伸手摆了摆,示意她自己听见了。
是夜,众生观顶,来了个不速之客。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覆手站在崖边,低声温柔的与身边的女子说话。
“这几日,南儿常常会领一个小丫头上来,我十分心慌,就怕,就怕他会动了心思。”女子忧心忡忡道。
中年男人淡淡开口,言语间威严自成一派:“动了心思就动了心思,有什么好怕的。”
女子听他这淡然的口气徒然激动起来,大声吼道:“明逸平!他是你我的儿子!他这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吼完这句,女子小声哭起来。
眼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落泪,简宁王伸手将人拥入怀中,温声哄道:“好啦,南儿是你我的骨血,怎么会见不得光呢?再有些时日,我就想法子把他接到府中去,给他堂堂正正的世子身份。介时,他有什么样的女子要不起呢?”
他怀中的女子,正是文昌帝最心爱的女子,大魏的云贵妃。
云贵妃靠在他怀中,心中悲痛难忍。她既想要儿子活到阳光下,不拒于这一方道观;又怕出去了,被人查到些什么,害了简宁王与观南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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