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末的脸上阴晴不定,冷峻如他,到了现在,也不由得出现了异样的表现。
自己被骗了。
自己居然被骗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路上,自己十分小心,自以为根本没有露出破绽。
而且也数次试探过信伍他们,知道他们是真心对待自己,也丝毫没有过歹意。
为什么偏偏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栽在了这里?
哪里出了问题?
接连的疑惑汇聚在一起,让他本就冷峻的神色,更是面如冰霜。
他直视着信伍,眼中似乎想让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
信伍无意扫过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眼神,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另一旁的守卫则完全不在乎他的想法,将他拉到了一边,伸手给了他一袋子东西,道:“喏,说好了,二十钱,拿着吧,算是你的功劳,我们说话算数吧!”
一旁的其他士兵随之哈哈大笑,他们望着程末的眼神,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信伍也只好将袋子默默收好,他自己心里也知道,这些士兵将程末交上去,奖赏必然不止这区区二十钱。
程末见他们的反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心中了然。
那就是在进入城门前,自己分明看到关口城墙上,所张贴的一份告示——
凡有告发可疑人员进入翠羽山者,可有重奖。
所以,信伍只是临时起意,才决定在最后一刻,出卖他自己。
一路的贴心照顾,终究比不上最后的匹夫重赏吗?
区区二十钱。
自己还不如二十钱。
程末想通了这一节,忽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常之老弟,你别怪我。”信伍像是心虚后,在给自己解释:“那是二十钱啊。”
“一钱,就够我们几个吃饱一天糠饼了。”
“你有你的选择,不必给我道歉。”程末淡然道。
“常之兄弟……”信伍低声说。
“别叫我兄弟!”程末的口吻忽然大了一些,“我受不起!”
信伍被吓了一跳。
“好了好了,别吵了!”那几个妖族士兵不满地说,当先一个人走上前来,敲了敲整个笼子,在威慑被关在里面的程末,“看你的样子,好歹也是个王族,细皮嫩肉的,应该能榨出来不少油水,希望你家人至少能多出点钱,把你赎回去。”
听他们的意思,倒是不怀疑程末的身份,只是单纯想接着职务之便,多换取点现钱罢了。
“唉。”信伍叹了口气,转身不愿再看,准备离开这里。
他知道常之就这么被带走,性命是无虞,但皮肉之苦应该是免不了的。
程末望着他的背影,闪烁不定。
“喂,小子,你瞎看什么。”一个妖族士兵在他面前敲打了下栏杆,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准备用多少钱,赎你自己的命啊?要是让大爷们不满意,可就随时能给你扣上个‘奸细’的帽子,再拉你去做个半年苦工。”
一旁的同伴都窃笑不停。
程末忽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妖兵不解。
“要钱是吧,我现在就有。”程末朝对方伸手示意,“你靠近点,我交给你啊。”
他忽然变作了一种温良的气息,仿佛和煦的春光,让人情不自禁走近了些。
那个妖兵,也受到这种氛围感染,不知不觉,像是被操纵了一般,不由自主走向了他。
靠近到一刻,程末的手猛然伸出了栏杆,死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妖兵大叫一声,只觉双脚腾空,继而呼吸的阻力越来越大,根本连惨叫也发不出来。
“你!”四下里没人料到程末还敢这么做,吃了一惊后,纷纷冲上来,试图救下同伴。
信伍也是一惊,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飞快转身看了过去。
他所见的,是另一个高大的妖兵,手持一柄巨斧,朝着程末伸出外的那双手斩了下去。
下一刻,程末似乎就要在斧刃之下双手齐断,想到那血肉横飞的景象,信伍几乎不忍再看了下去。
所有人眼前都是一花,无形的光芒闪过,他们突然发觉程末和原本那妖兵的位置换了过来,变成了程末在外、妖兵被关在了笼子里。而且妖兵的姿势还和他原本的一致,维持着双手伸出的动作,直接迎向了那把巨斧!
“啊!”被关在笼子里的妖兵惨叫了出来,双手斩断,直接昏死了过去。那持斧的巨大妖兵一怔,对于眼前的一切,也是完全没有想到。
而他下一刻,就见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程末冷峻的双眼。
双眼锐利的目光,就像两柄长剑,直刺他的心口。
“哗啦——”一道细长的血光,从这妖兵的心脏射穿,从背后直接划出。无形利刃,在瞬息中收割了他的生命,而程末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好!”妖兵中方才有人反应过来,知道眼前的这个大杀神根本不可易与。还有一个人准备跑到门外去叫救兵,另一个人则拿出了一个铃铛,要把其余人吸引过来。从他们的举止来看,还是有些训练的,面对突发状况不是彻底的手足无措。
然而一切的准备,都是建立在有个度的前提下。
房间的大门轰然紧闭,像是有个人随手关上后又死死在外面堵住了它,想要出去的妖兵不管怎么击打也撞不开这门,而且连声音也传不出去。至于那个铃铛,在掏出的一瞬间,就直接炸裂,其中之一的碎片直接打入了拿出它的妖兵额头中,让他直接倒地不起。
“你们不是想要钱吗?”在惊恐之中,妖兵纷纷看到程末踏着轻松的脚步,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瘦弱的影子,在他们眼中却是无比的高大,他走一步,他们就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但死人钱,就怕你们也收不起。”程末淡淡地道。
“啊!”最终还是有妖兵突破了心里惊吓的底线,惊吓到了极致,反而升腾出了无比的勇气,朝着程末冲了过来。
他们打算用拼死一搏的决心,斩杀了眼前这个“恶魔”。
程末像是不可查觉地摇了摇头,身影忽然一闪,在对方攻击到自己的一刻,一道黑影突然闪过,将那个妖兵淹没得干干净净。
黑影扩散,如整张幕布一般,无边无际,遮盖了整个密闭的房屋,诡异的黑色,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干净,而一旦涉足其中,就再也无法脱离。
“战天!”一个妖兵低喝了一声,气息与几个同伴连成一处,彼此叠加,构成了极为强大的气息。爆发的光芒,宛如刀光割裂,在黑影之后割出许多空隙。光芒逼近程末的身边,他的身影也随之一闪,同样隐没在黑影的后面,不见了踪影。
那光芒还在不断逼近,要把程末从其中逼迫出来。而后阴影闪过,一道人影从里面被直接“扔”了出来。光华闪动,身影立刻尸骨无存。
众妖方才大惊失色,那个被扔出来的就是原本被吞噬进去的同伴!
“下手狠辣,毫不留情,这就是翠羽山平日的教导吗?”程末的声音又从阴影当中飘出,如鬼魂索命。
那些妖兵惊吓之中,又见到另一个同伴再度被黑暗吞没,随后被扔了出来。这一下,连他也彻底没了气息。
妖兵彻底失去了战心,四散而逃。然而黑幕却不会放过他们,诡异地涌动,一个个吞噬过去,不消片刻,在场之人中,就再也没有了任何气息。
黑暗收敛于程末的身后,让他如暗夜使者般,捉摸不定。他站在一片尸体之中,宛如幽暗至尊,扫视着不服从于自己的佞臣的下场。
“求仁得仁。”程末点头,对着想要偷偷溜走的信伍道:“你又想要去哪?”
信伍原本躲在角落中,大气也不敢喘,此时得到机会,才想着偷偷溜掉。
而被程末直接叫住后,他浑身一哆嗦,立刻一动也不敢动。
他勉强转过身,脚下却是一软,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程末走到了他身边,接过了信伍手中的那个袋子,从里面掏出了二十枚金币。
翠羽山独有的神帝币,妖帝亲自签发,对于每一个妖族,都是财富的象征。
程末将这二十枚金币举到了信伍的头上,手一松,任凭它们一枚一枚落下,掉在了信伍的脸上,打落了下去。
信伍感觉那些金币掉在脸上,都很凉。
他喉咙发干,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才勉强开口,说:“常之兄弟,发发慈悲……”
“慈悲,可以啊。”程末将最后一枚金币贴在了他的眉心上。
“哎!”信伍如释大赦,飞快爬起来,就要跑出去。
突然间,他的身影,僵在了原地。
一把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口。
“慈悲,仅限于事情发生之前。”程末喃喃自语。
他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度过天劫之后,更为亲近大道,也就对所有一视同仁,对杀死任何人,都毫无感情。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怀。
望着信伍的尸身倒下,程末觉得他好歹带着自己走了一路,或许自己还需要一些特别的东西,来表示他和这里死去的其他人有所不同。
转过头,发现在这个屋子的角落中,摆着一盆花。
花见不到阳光,长得很是萎靡,但也迎着窗户中透露的些许阳光,在奋发生长。
是一朵白菊。
程末走过去,摘下了那朵花,将它轻轻放在了信伍的身上。
“愿无暇之白护佑你的魂灵,渡过空虚之境,直达地母的慰藉。”
程末轻声所说,人已经不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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