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温水浸过眼皮后,的确松快了些许,裴卿卿正要松口气,但下一刻,右眼皮又恢复了跳动,她紧紧的皱起眉,整个人都燥闷起来,索性放下帕子,将桌案收拾了一番,往外走去,打算提前下衙。
衙役见她又出来,疑惑的问了一声,“裴令使要出去?”
裴卿卿“嗯”了一声,解释道,“身上有些不舒服,想回去早早歇下。”
“那可用帮您雇辆车?”衙役关心的问了一句。
裴卿卿摇头,“不必,我住的不远。”话落,她朝衙役点了点头,就朝外走去。
回金水巷子的路上,她的眼皮仍间歇性的跳动,裴卿卿不由加快了脚步。
终于赶到金水巷子,她踏上台阶,抬手叩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
“怎么是你?”裴卿卿看到扈九,疑声问了一句。
扈九紧绷着脸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跟着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陆淮安不在,他飞快的与裴卿卿道,“将.军今日心情不太好,许是会寻姑娘你的麻烦,你最好好出去躲上几日。”
裴卿卿听了扈九的话,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皱着眉反问道,“他怎么了?可是又回国公府了?”
扈九见她不走,越发的焦急,“这些不重要,姑娘你快走吧,若是将.军的脾气能消下去,过些日子属下再解释给你听。”
裴卿卿将扈九的急切看在眼中,点了点头,“好,我这就离开……英欢那边,有劳你照顾了!”
“嗯,您快走吧!”扈九催促,裴卿卿正要离开,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扈九身后响起,“去哪里?”
扈九变了脸色,他回头朝自家将.军看去,呐呐着想解释什么,陆淮安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伸手将他拨开,接着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裴卿卿的纤细的小臂,盯着她的眼睛道,“我问你,去哪里?”
裴卿卿跟陆淮安相处了这么多年,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又受了什么刺激,眼下根本没有理智,她微微的抿了抿唇,顺着他道,“我没想去哪里。”
陆淮安眼里含着大片的血丝,将她的小臂攥的更紧,“跟我进来,我有事问你。”
裴卿卿喉头咽了咽,她朝一旁的扈九看去,扈九却不敢再看她。
一瞬间,裴卿卿的心沉到了谷底,陆淮安却不给她蹉跎的机会,直接拖着她往里走去,不容她有半分的抗拒和推脱。
裴卿卿手臂被他攥的生疼,她眼里含了泪花,软了声试探,“陆淮安,你弄疼我了。”
可陆淮安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攥着她手腕的力气没有丝毫松懈。
裴卿卿屏住呼吸,这一次的陆淮安疯的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她飞快的转动着眼珠子,在被他拖回房里之前,她用力的拽了下他的手腕,近乎哀求道,“陆淮安,有什么事我们就在这里说,好吗?”
陆淮安仍旧没有反应,裴卿卿整个人入赘冰窟,她看着正房的门就像一口黑洞,在被陆淮安拖进去之前,她紧紧的握住门框,望着他的侧脸道,“陆淮安,我不想进去,你听到没有。”
陆淮安紧抿着唇,没有回应头,只是不断的用力,裴卿卿扣着门框的指甲慢慢的劈开。
“陆淮安,”她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脆弱道,“我指甲劈开了,在流血,好疼……”
陆淮安听到她在流血,眼底总算有了一丝情绪,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森冷的看了她一眼,与她对视着,一根一根掰开她扣着门框的手指,将她扯了进来,单脚用力将门关上。
门关上后,屋子里一下子昏暗起来,裴卿卿觉得压抑的厉害,她朝陆淮安看向,触及到他彻底充血的眼眸时,她忽然就响了起来,上一次右眼皮疯狂跳动是因为什么,是她爹娘死的那一日啊!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陆淮安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你在心虚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裴卿卿摇头。
下一刻,下颔被陆淮安粗粝的手指死死的掐住,他赤红的眸子带着怨恨狠狠的攫住她,“为什么,背叛我?”
“呜呜……”裴卿卿想解释,想骂人,但却说不出话。
陆淮安眼底仅剩的光一点一点的散去,他手上的力道越发打,薄艳的红唇翕动,带着嘲讽和薄凉,“我真的想杀了你。”
裴卿卿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要碎掉,她抬起手,去扳陆淮安的手,鲜血沾染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黏湿一片。
陆淮安意识到那抹湿润是什么后,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送了一些,下一刻,突然将她甩开。
裴卿卿脱离了桎梏,也顾不得腰撞上桌子的疼痛,飞快的转向陆淮安质问道,“大人想要我的命,请给我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让我做个明白鬼。”
陆淮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笑一笑,“我的身世现在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难道不是你做的?裴卿卿,你不跟我也就罢了,非要置我于死地吗?你就那么、那么恨我?”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眼中只有茫然,“我什么时候将你的身世传出去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再装,”陆淮安看向她的眼神一片幽深,带着铺天盖地的失望和痛苦。
“真的不是我。”裴卿卿解释。
陆淮安却不肯信,他盯着裴卿卿,有些癫狂道,“此事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心也凉了,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陆淮安,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陆淮安与她对视,斩钉截铁道,“是。”
“那你现在想如何,杀了我?”裴卿卿冷笑着反问。
陆淮安摇头,“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这一生一世都跟在我身边。我是见不得人的奸生子,那你就做我的妾,这一辈子,我们共沉沦!”
“你疯了!”裴卿卿大怒,“我不会答应你的。”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英欢,”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裴卿卿的眼睛,“英欢已经被我的人带走,被养在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图穷匕见的这一步了吗?
“怎么样,答应吗?”陆淮安走向裴卿卿,捏着她的下巴轻轻的摩挲,姿态轻挑又恶劣。
裴卿卿紧紧的咬着唇,眼里含着泪,但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却已经不带一丝的情意,“陆淮安,你非要将我对你最后一丝容忍都作完吗?”
陆淮安脸上带着笑,但眼底的温度却再冰冷不过,“又如何?”
裴卿卿合上眼睛,她换了许久后,慢慢站直了身子,转身欲走。
陆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质问道,“去哪里?”
“去找麻姑拿消肿化瘀的药。”裴卿卿面无表情道。
陆淮安哼了一声,“早些回来伺候,不然,你的婢女可要吃苦头。”
裴卿卿回头怒瞪下陆淮安,几乎用尽全身的忍耐力,才没有啐在陆淮安的脸上。
她艰难的朝外走去,敲了敲耳房的门,麻姑第一时间将门打开,把裴卿卿扶了进去。
“姑娘,将.军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裴卿卿在床上坐下后,麻姑一面握着她的手腕帮她诊脉,一面问道。
裴卿卿慢慢的眨了下眼睛,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却是道,“能帮我拿点消肿化瘀的药吗?方才腰撞在了桌子上。”
麻姑已经诊出裴卿卿身上的伤,她点了点头,默默的去外面打了一盆冷水回来,先是帮裴卿卿冷敷了一阵子,然后才帮她上药。
上完药,裴卿卿起身欲走,麻姑叫住了她,轻轻的劝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裴卿卿回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她出门时,正好撞见扈九,扈九脸上浮起一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裴姑娘,将.军请您过去。”
裴卿卿看了扈九一眼,低低道了声谢,才往正房走去,她进了寝房,一眼就看到坐在桌边喝茶的陆淮安。
“舍得回来了?”陆淮安抬头看向她,饮了口茶问道。
裴卿卿走向他,正要在他对面坐下,陆淮安猛地将茶盏落在桌上,冷哼道,“我让你坐了吗?”
裴卿卿抿了抿唇,直起身子,“大人有何吩咐?”
陆淮安看了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一眼,道,“三日后是个不错的日子,我广延宾客,纳你进门,如何?”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用力的咬了下唇,没作声。
“怎么,不愿意?”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道,“大人什么时候在乎过我愿意不愿意。”
“……”陆淮安被她噎了一下,他又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你的身份,配吗?”
裴卿卿未再言语,只暗暗攥紧了拳头,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恨意。
“酉时了,去煮晚膳。”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陆淮安突然开口吩咐了一句。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厨房中,厨娘已经将午膳的食材处理好,看到裴卿卿进来,她屈身行了一礼,“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你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是,姑娘。”厨娘答应一声,解下围裙,朝外走去。
裴卿卿扫了眼,食材有杀好清洗干净的鱼,有剥好腌制了的虾仁,还有些泡在水中又一阵子的莲藕。
她心里有了成算,先是捞出一节莲藕切成薄片,焯水后炝拌了,跟着又将鱼先炸后浇汁儿,做了个道浇汁儿鱼,最后和着茶叶炒了个龙井虾仁,主食则是煎饼。
一切准备停当后,她端着托盘朝正房走去,摆在桌上,冷淡的道了一声,“大人慢用。”
陆淮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布菜!”
裴卿卿抿了抿唇,提起公筷面无表情的帮他夹菜。
陆淮安静默的吃着,过半后,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裴卿卿,“你也坐下吃吧。”
“不必了,”裴卿卿拒绝。
陆淮安脸色微变,放下筷子,“够了,端下去!”
裴卿卿默默的收拾。
厨房回房休息了,她索性自己将碗碟洗了,又将厨房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扈九将她做的事一一禀给了陆淮安,陆淮安眼神有些游移不定,不过很快,他便重新冷了脸,心中骂了句“犯贱”,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夜里,陆淮安自然不会放过裴卿卿。
“我睡哪里?”裴卿卿进了寝房后,面无表情的问陆淮安。
陆淮安用下巴点了下矮榻,顿了顿,又嘲讽道,“你还想睡床上不成?”
裴卿卿没理他,自去取了被褥,在矮榻上躺下。
陆淮安见她背对着自己躺下,心中堵的厉害,哼了一声,“将烛火熄了。”
裴卿卿只好又下了地,将寝房中的烛火一一熄灭。
“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黑暗中,裴卿卿问陆淮安。
陆淮安摆了摆手,“自去安置罢。”
其后无话。
隔着半丈距离,两人一床一榻,谁也没有睡着。
陆淮安在想身世的事该如何补救,裴卿卿又该如何安置,裴卿卿则是在想,她要如何才能拜托陆淮安这个疯子,永绝后患。
一夜很快过去,次日一早,裴卿卿就睁开了眼睛,她下了榻,赤着脚朝床榻上的陆淮安走去,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容。
陆淮安在她的死亡凝视下,幽幽的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裴卿卿在他开口前,道,“陆淮安,我可以任由你处置,但英欢必须养在我身边。”
“我要是不肯答应你呢?”陆淮安从床上坐了起来,屈着一只腿,手搭在屈起地膝盖上。
裴卿卿眼中迸发出一抹决然,“那就鱼死网破。”
陆淮安挑眉,“你的几个婢女你都不顾了?”
裴卿卿看着他的眼睛,字字道,“没有人比得上英欢。”
“你让我想想。”陆淮安有所保留的说道。
裴卿卿不挪步,目光深深的凝望着他,“我想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在通知你。”
陆淮安低笑出声,眼底也多了一抹冷意,“你凭什么呢,裴卿卿。”
话落,他下了地,径直绕过他更衣,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拔下头上束发的簪子朝他背后扎去。
陆淮安察觉到危险,猛地转身,挡住她带有杀意的招数,卸了她的发簪,抵回到她脖子上,“裴卿卿,你简直不可理喻。”
“让英欢回到我身边。”裴卿卿倔强的要求。
“你休想!”她越执着,他就越不想答应她。
裴卿卿被他拒绝,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你要杀了我吗?”
陆淮安将发簪重新插回到他的发间,盯着她的面庞,道,“我说了,我不会杀你。”
裴卿卿转身离开,陆淮安看见她去取衣架上的官袍,道,“后日就要进澜苑做妾了,今日是你最后一次当值。”
“我知道,”裴卿卿头也不回的答应,她用最快的速度换了官袍,到厅里时,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她直接落座,这次陆淮安没有再说什么。
裴卿卿只用了一碗粥,就起身离席了,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
心中忽然生出一抹怀疑,难道,将他的身世捅出去的人真的不是她?那回是谁呢?
也许,他有必要再回国公府一趟。
他不知道的是,经此一事,他已经彻底作完了裴卿卿对他的最后一丝忍耐,现在裴卿卿只想做两件事,一是接回英欢,二就是将他踩进泥里。
裴卿卿步行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刑部官署,她看了眼头顶地牌匾,想到这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日,心中不由浮起一抹苦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步往里走去。
到了公房,仍旧只有她一个人。
裴卿卿想到宋厉,心中越发苦涩,她简单的将手头的公务整理了一些,便朝文书所在的公房走去,她要离开,是要跟文书交代一声的。
谁知,刚经过岔路口,就和一身朱红色官袍的宋厉撞上。
“宋侍郎!”裴卿卿拱了拱手,轻声唤道。
宋厉将她眼中的死寂和身上的萧瑟之气看的分明,不由皱了皱眉,问道,“听闻你昨日告了假,早早就回去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卿卿抬起头看向宋厉,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将自己遭遇的事情说出来,只道,“没什么。”
“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宋厉追问。
这点裴卿卿无法回避,只得道,“去文书那里。”顿了顿,在宋厉开口追问前,她又道,“我打算离开刑部了。”
“为什么?”宋厉反问,他冷峻的眉头紧紧的皱起,“可是因为陆淮安身世的问题?他迁怒于你了?”
裴卿卿苦笑,她还没来得及打听这件事,眼下听宋厉说起,便问道,“宋侍郎知道流言是怎么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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