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城墙下的一处普通民房内,总兵虎大威一身甲胄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旁,捧着一本兵书时而皱眉时而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自半年前升任总兵后,虎大威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总兵府,但虎大威却极少去住总兵府,出身于底层的虎大威更喜欢跟将士们呆在一块。
天才刚蒙蒙亮,他便穿戴整齐开始研读兵书,来弥补他在用兵上的疏漏,但他好像有点静不下心来,只看了一会儿便将书放在了桌子上,但见书名曰《纪效新书》。
这两日虎大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建虏的黄台吉集结了那么多的人马,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沉寂才是。
但十几万大军,只在三日前对锦州城及其周边进行过一次攻击外,便再也没了动静。
根据卢象升的命令,虎大威早已将锦州城周边各堡的百姓转移到锦州城内,建虏犯边为了粮食,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黄台吉应该比他更着急才是。
可种种迹象表明,黄台吉大军一直驻扎在锦州城外十数里的地方,既没有再次发动攻击,也没有退却的意思,虎大威一时有些吃不准敌军的意向。
见虎大威要出去巡视,一旁的亲卫想着外头正在下雪,赶紧取过一件披风打算给虎大威披上,却被虎大威摆手拒绝。
“敌袭——敌袭——”
此时,尖锐的喊叫声从城头上传来,虎大威眉头一皱,当即虎虎生风的朝着城头跑去。
……
“巴达理,孔有德,立即命令你们的部队全力进攻!”
锦州城下,大贝勒代善一身银白色山文甲,胯下的战马也是暗银色,倘若手里的武器不是刀而是枪,俨然就像低配老年版的赵子龙。
“末将得令!”巴达理早知道这次攻城他的部落跑不了,是以很干脆的拱手领命。
科尔沁部向后金投诚最早,与后金皇族更是多有联姻,在蒙古大草原上更是占据了最肥沃最广阔的牧场,但与此同时,出征之时也承担着比其他蒙古部落更大的责任。
“卑职领命。”孔有德随即也沉声道,他的言辞虽然也很干脆,但眉头却隐隐的皱了起来。
此时的孔有德还不是三顺王之一,投降后金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多,手里的兵力也仅仅只有一万出头。
饶是如此,黄台吉为了鼓励更多的大明将官投降,仍是给予了孔有德很多奖赏,并专门为汉军开了两旗,孔有德就是汉军正白旗的旗主。
旗主又称固山额真,但汉人更习惯称之为佐领,在职称上相当于大明的总兵。
但是孔有德心里明白,后金对他所有的封赏,都是建立在他手里有这一万多汉军的基础上,一旦战局中损失过大,他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老孔,咋整?前几日的战局你不是没看,这锦州城的城墙坚如磐石,驻军也不好惹,倘若真听了那代善的军令,怕是咱们在关外就无立锥之地了呀!”
一边朝着他们的部队走,耿仲明一边忧心忡忡的道。
“是呀,两位老哥哥,咱们哥儿仨能混到现在不容易,下头的弟兄可不能死在这锦州城下。”尚可喜也附和道。
三人原本都是矿山挖矿的矿工,因受不得官府压迫干脆逃亡去了皮岛投靠毛文龙,皮岛毗邻朝鲜与后金,本是大明悬在海外的一块飞地。
但在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的倒腾下,不仅很少向朝廷要钱要粮,反倒是靠着走私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
当然,毛文龙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即便他要钱要粮,朝廷也没有,袁崇焕也不会给他。
三兄弟都很崇拜毛文龙,觉得跟着毛帅干肯定可以出人头地,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因为长久的积怨,毛文龙与袁崇焕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
袁崇焕仗着手里有天子剑,竟然在朝廷和前任没有下旨的情况下,秘密杀害了毛文龙,致使皮岛大乱。
辽东民风彪悍,可孤悬海外的皮岛将士更加彪悍,以至于彪悍到只有毛文龙能驾驭得了,而袁崇焕选定的继任总兵压根弹压不住。
后来历经数次内讧,再加上后金的挑拨离间,皮岛这个进可捅后金菊花,退可据海防守的宝地终被袁都督玩儿没了。
史料记载,东江兵在毛文龙死后,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子,由于长时间没有粮食供给,活活饿死者过半。
孔有德、尚可喜带着东江兵的一部投降后金,耿仲明则带着一部乘船逃往山东,投靠了山东巡抚孙元化。
而后恰逢后金入关劫掠,耿仲明见大明朝廷无药可救,投降了后金,三兄弟再次欢聚一堂。
从经历上来说,三人可谓是难兄难弟,是以相互之间称呼也都很随意。
“当然不能当这冤大头,待会儿攻城,尽可让下头弟兄喊的声音大些,雾气这么大,只要装装样子,那代善不见得能发现得了。”孔有德沉声道。
他算是瞧出来了,所有的硬仗要么是蒙古人来,要么就是他们汉军来,就他们满人的兵金贵。
“老孔,我觉得这么干有些不妥,这代善可不是那傻乎乎的阿济格,不好对付,我瞧着还是找宁大人问问对策好些。”耿仲明有些忧虑的道。
后金皇族中并非都是阿济格般的莽夫,代善用兵向来谨慎沉稳,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花样实在不妥。
而耿仲明所说的宁大人,自然就是宁完我,组建汉旗时,宁完我也正好分在了汉军正白旗,虽然宁完我属于文官,但耿仲明觉得文官的脑子好使,问一问绝对不多。
孔有德略一思索后边着人去请,没过多久宁完我就骑马赶了过来。
“锦州城的城防上次进攻时便已经知道结果,依照老夫的估计,上头下令再攻锦州事出蹊跷,但即便如此,佐领大人倘若如此行事,肯定也是不妥的。
攻城还是要攻的,否则即便代善的人没察觉,那巴达理也会告状,不过倒是可以将伤亡控制在不伤筋动骨的程度。”宁完我沉吟了一下道。
虽然宁完我也投降后金好几年,也没少给黄台吉献计献策,但关乎后金的军机要事,黄台吉却从来没有信任国汉人。
以至于这个节骨眼上,宁完我压根不直到黄台吉是如何安排的,只能自己私下里去揣摩。
宁完我自然不希望孔有德损失惨重,否则这非常影响汉军在后金朝廷的地位。
“咱知道了,多谢宁大人提醒,战事紧急,老耿、老尚速速点兵准备攻城吧!”孔有德向宁完我抱拳,而后对耿仲明尚可喜道。
宁完我目送着孔有德三人领兵离去,心里却忽然惆怅不已,他之所以投靠大明,还不是看到大明朝廷病入膏肓已无药可救。
本以为另投新主是选了个好前程,可这两年来大明朝廷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边镇的防御更加严密,就连那些晋商都被他们连根拔起。
整整两年了,后金对大明的三次进攻最终都无功而返,这让宁完我十分的沮丧。
难道大明朝廷命不该绝?他选错了吗?
……
迷雾之下,巴达理带着数千蒙古勇士推着攻城器械朝着锦州城快速前行,重盾兵举着大盾护在最前头,挡着城头大明士兵的火铳和箭羽。
而此时,孔有德才带着自己的部下赶了上来,巴达理有些轻蔑的瞅了瞅孔有德,他觉得这些汉人太过怯懦,根本不配与他的蒙古勇士一起攻城。
“轰——轰——”
城头突然传来两声巨响,锦州城上的数门红夷大炮发威了。
两发炮弹瞬间在巴达理的攻城队伍中犁出两道口子,就连盾牌也阻挡不了炮弹分毫,有的士兵被拦腰轰成两段,更多的士兵失去了胳膊或者腿,惨叫声四起。
“草原的巴图鲁,赢下这场战争,可汗将赏赐你们汉人的美女钱粮,冲——”巴达理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面不改色的给部下打气。
“傻逼!”孔有德笑着对巴达理道。
孔有德听不懂巴达理在说什么,巴达理同样也听不懂孔有德在说什么,他还以为孔有德是敬佩蒙古人的韩勇,还笑着点了点头。
“儿郎们,给老子冲。”孔有德瞅了一眼后方的督战队,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便对部下下令道。
三千东江兵随即也涌了上去,喊杀声震天响,只是仔细一看,这里头多数都是老弱。
“玛德,不要命了?别冲那么猛,尽量跟在蒙古人后头。”耿仲明在十几个亲卫的护持下,一脚踢在一个士兵屁股上。
这时,又传来几声炮响,巴达理在付出了几百伤亡的代价后,终于冲到了城墙下,耿仲明瞅准机会也猛冲一阵紧随其后。
火炮限于角度,对城墙下的敌人无能为力,可此时雷石、滚木、金汁却又成了新的杀敌利器。
在铺天盖地的雷石、滚木之下,后金军废了不少人力物力建造的攻城器械瞬间就损毁了大半,但代善并没有下令撤兵,不论是巴达理还是孔有德,都只得苦苦支撑。
城头上,虎大威也在观察着战局。
“鲍承先,立即命令你的部队压上,谁先拿下锦州城,赏金万两!”代善沉声的对汉军正蓝旗旗主鲍承先道。
鲍承先闻言皱了皱眉头,他也想不通为何上头非要死磕防守严密的锦州城,但他向来谨慎,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
“大贝勒,并非末将贪生怕死,锦州城城防坚固,如今又下着雪天寒地冻的,实在不合适攻城,再者说,咱们不是也有红衣大炮吗?”
在鲍承先看来,即便红衣大炮再金贵,那也没有他手下将士的性命金贵,上头放着刚铸造好的大炮不用,却让士兵冒着大雪和炮火去用身体来扛,实在不妥。
可代善一听此言便火了。
“我们冒着风雪,敌人何尝不是也冒着风雪?难不成下雪还打不成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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