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悲凉过去
待当少女离去后,这偏僻的房内便是独剩下了川枫一人,与他相伴的,只有这满屋药香。
望着少女离开时关上的房门,听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不知怎的,川枫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他难以解释的落寞感。
这是他过去三十年所不曾感受到的异样滋味,曾经,自己在修炼一途上,遇处不解,还有师父能够请教,有关人世,也尚有知己可以交流,而如今因离魂换舍寄生于这少年体内,不仅对所处环境极为陌生,身旁也无其他熟人,他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外来人,因此,他也不知,该于何人述说这莫名的情绪。
“当真好是孤寂啊。”感受着心头那种无人可询的滋味,川枫不禁呢喃道。
之后,川枫缓缓闭上了双眼,心中异样感觉无处释解的他干脆便将这种情绪抛在了脑后,正好这虚弱的身体此刻也传来了倦意,于是,他开始沉息养神起来。
沉神间,或许是因为川枫对自己轻易受到离魂换舍这种事心有不甘,亦或许是因为他对曾经皇者力量的丢失而欲意不平,他的心绪在脑海间不断游动着,某刻,当其偶然触碰到那有关曾经的记忆引线时,他的记忆便是犹如受到牵引一般,一路回溯到了三十年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整座都城都沉浸在一片燥热之中,八月的金陵帝都,犹如一片火炉,若非身含不俗修为者,长时间暴露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十之八九都会患得炎症。
帝都之内,川氏家族之中,原本,这里应该是一片倦惫之态,而今日,所有的仆人却都出奇的挂着一张满是期待的表情,原因,则是因为川家的夫人,在今日凌晨因破水已经进入了产房,想必,不日便会诞下子嗣,这些仆人们则是纷纷在期待,究竟这出世的将会是公子还是小姐。
当日暮缓缓落下,月牙渐渐高挂时,族内的仆人们,和一些族内的高层,甚至川家的族长,其脸上的期待之意都是渐渐转为了不安,因为那于凌晨进入产房的族长夫人,直到此刻,竟然都还没有结束诞子过程,要知道,有句俗语说的便是,诞子愈久,厄运罩头啊!
产房中,族长夫人因为疼痛已经晕厥了数次,经验十足的接生婆对此也是没了对策,屋外,一向心思沉稳平静的川家族长竟因这不安的情绪请来了一位游荡于大街之上的卜卦之人,企图以其良言,来盼个好兆头。
只是这卜卦之人的性子却是让得川家族长十分不解,自己明明在邀请他之时与他说过,无论算卦结果如何,最后一定要多觐贵言,对此,算卦之人也是点头哈腰的应允了下来,可当进入府内,其卜卦结束之后,他所言之卦象却是令的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令子乃是天煞恶星,他会携黑玉现身这浊世,并且自带孤噩气息,将极大程度影响与他接近之人,如若处理不及,甚至,有可能影响贵族之运势。”
听到这骇人听闻的话,川家族长一下子便怒了起来,若换做平日的他,或许早就下令让仆人将这不知好歹的卜卦之人处死了,但毕竟今日是其夫人诞子的日子,不宜杀人,因此,他强压着怒气,只是着人将其赶出府门。
而正当仆人们双手架着卜卦之人,欲将其赶出家族时,那卜卦之人却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瓷碗,嘴上大声嚷嚷道:“族长你可且莫认为老夫在胡说八道,如若不信,你待我施咒引恶星降世。”
说罢,那卜卦之人便将双手高高举起,嘴中开始念叨旁人听不懂的奇怪言语,短暂瞬息后,他大喝一声,将手中的瓷碗猛的朝地上那么一摔,瞬间,瓷碗碎裂声便是响荡了整个川府,而此后的短短数秒后,产房之内竟然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来。
“族长,夫人生了,是位公子!”接生婆抱着襁褓一把推开了产房的门,大声喊道。
屋外的族长听到这话,那满是担忧之色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惊喜之意,随后,他两步上前,将襁褓从接生婆的手中接了过来,看着那鲜红襁褓中的幼嫩小娃,族长的脸庞之上尽是欣喜之色,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第一次做父亲的他也难免会有如此神情。
正当川家族长脸上喜意正浓时,襁褓旁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挨着幼儿的皮肤,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见状,他小心翼翼的将其取了出来,而当他的目光观察到这东西的全貌时,一阵骇意却是瞬间将他的笑容给吓退了去。
那是块精巧玲珑的玉制品,通体晶莹剔透,只不过的是,整体,却是一片漆黑无比之色。
黑玉!
这时,见到这一幕的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想起了方才那卜卦之人所言的那句:“令子乃是天煞恶星,他会携黑玉现身这浊世,并且自带孤噩气息,将极大程度影响与他接近之人,如若处理不及,甚至,有可能影响贵族之运势。”
随后,在场的众人皆是开始小心翼翼地窃窃私语起来,其语气之恶劣,全然没有将那个襁褓中的孩子视作是一个刚离开母体的新生儿,在他们的眼里,就如同那个卜卦之人所言,只认为这是个来扰乱家族气运的异物罢了!
“这玉是哪来的!”一旁的私语声彻底激怒了川家族长,他脸庞之上尽是怒意的喝道。
“这,这是与小公子一同从夫人体内诞出来的,您看,那上面还有和少爷一样的气味和血迹呢。”见到突然转变表情的川家族长,接生婆身躯颤抖的害怕道。
听到这话,川家族长立马又将目光投在了手中的黑玉之中,随后,他便是瞧到了那玉上所沾染的许许血迹,而正当他准备再仔细观察这黑玉时,产房内一道侍女的尖叫声却是打破了他的思绪。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听到这话,川家族长瞬间宛如雷击,随即,他快速跑进了产房之内,只可惜的是,当他赶到房内的时候,在那床榻之上,他只见到了其夫人那尚还存有余温的尸体。
夫人,已经没了声息。
见到这一幕,刚才那还心头狂喜的川家族长此刻顿时心如死灰,他呆跪在其夫人的榻前,双眸空洞,浑身发软,手上的襁褓也因为手臂力量的缺失而摔在了地上,惊的其中的幼儿大声的啼哭。
这日后,川家出了个灾星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帝都,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他的可怕之处,而有关于那孩子出生便克死其母的传闻,在一传十,十传百之后,也从最初的添油加醋版,变成了极为夸张的神鬼因果论,他们说,是因为川家祖祖辈辈世代积恶的缘故,导致神明降罚,将操控厄运的鬼怪轮回到了川家夫人的胎中,而这首件降下来的神罚,便是川家夫人的那条命。
流言在逐步加深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还隐隐的开始影响到了川家,一些平日里与川家交往频繁的势力,渐渐地都似乎有意的与其疏远了起来,这令得川家的声势与商贸都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萎靡之势。
对此,川家高层急忙做出应对措施,不仅开坛为那孩子作法,驱恶积善,还雇来大堆卜卦之人,为川家的运势作卦,在此番作为持续了近一个月之后,那隐隐影响到川家的流言,终于是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过,虽然流言被川家的措施给遏制住了,但事实上,有关偏见的种子却早已种在了帝都的每一个人心中,尤其,是那高大院墙之内的川家之人。
在那之后,川家的所有人,都会有意或无意的离那个孩子所在的宅院远一些,他们表面上称其为川家的二少爷,可私底下,却都将他视作自带厄运的丧门星,纷纷巴不得离他远一点。
起初,由于孩子年龄还太小的缘故,族长对其也算是照顾有加,还会时不时的监督照看他的人,因此,他过的倒也不算太差。
但随着其年龄的逐渐增长,当其有了一定的行为能力后,族长便放开了对其的照顾,并美其名曰:自己的人生,自己去体会。
而在这之后,那些之前或多或少还有些收敛自己偏见目光的人们,也都彻底的放开了心中的那份顾忌,他们不再躲闪,而是用十分难听的言语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来对待那个孩子,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他们却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给那个尚且年幼的孩子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心理伤害。
所幸的是,虽然几乎所有人都以异样的目光和难听的言语来伤害他,但却有一个人并没有这么做。
她是族中下层仆人里的一个老婆婆,老伴早在十多年前便过世了,如今他居住在川家之中,独身一人,平日里,做着一些缝补衣裳的活计,以此换取一些钱财来过日子。
在她这里,那个被所有人视作异物的孩子受到了与众不同的对待,当他饿了时,老婆婆会给他做饼吃,当他渴了时,老婆婆会将自己舍不得喝的蜂蜜熬成糖水来给他喝,当他受到他人的恶毒言语攻击时,老婆婆会对他讲自己那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却在经历了几十年岁月后所悟出的有关人生的浅显道理。
就这样,孩子在老婆婆这里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是过早去世的母亲和身为族长的父亲所没有给予他的特殊关怀,他们就像一对彼此深爱的奶奶与孙子,是对方最为亲近的人。
只可惜的是,人终有寿命将近的一天,在这孩子十岁的时候,这名老婆婆因为年迈已久,在一个风雨夜里离世了,而在这之后,失去了最为亲近之人的孩子,他的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了人人都以异样眼神对待,人人避而远之的存在。在那之后的一年里,这个孩子度过了最为孤单的一年,他的性子也在这一年里逐渐孤僻,变得不再轻易与人交流。
不过,上天不会总是忘记善良的人,在这个孩子十一岁生日那天,他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天,孩子早早的便出了门,独自一人行走在族中后山的林间,正当他散漫的踏着步子时,一道孩童的哭喊声传入了他的耳畔,原本,关于这种孩子哭闹的戏码他的一概做法是置之不理,倒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因为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偶遇暴雷天气,他被巨大的雷声吓得在房间里嚎啕大哭时,除了那个老婆婆,并没有任何人来保护过自己。
不过,或许是他内心中的那一抹从小便被老婆婆所保护下来的温柔作祟,他还是没能避过去此事,随后,他寻声找去,在林间四顾地找寻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找寻到了那哭喊的孩童。
那是一个小他几岁的孩童,似乎是族中某个仆人的孩子,从小便十分贪玩,或许是因为其贪玩的缘故,此刻,他正抱在一颗山边的大树所向外蔓延而出的树枝上,在他身下,是足有百米之余的地面,这样的距离倘若其一个没抓紧掉了下去,恐怕就算他的命像小强一般硬,那也绝对活不下来。
见到这一幕,孩子没有犹豫的便爬上了树,而正当他小心翼翼的一手抱着树枝,一手向那孩童靠拢想要拉他过来时,那孩童见到来人是他,竟然害怕的开始一边大喊:“你这个灾星,千万不要过来啊。”一边乱动起来,而正因为他这乱动的缘故,他的身体也是在动作之下越来越靠近树枝的末梢。
见到这一幕,孩子愣了愣,随即,他脸上涌现出一抹十分疑惑的表情,他十分不理解这孩童脑海中对他的偏见,而且自己现在这可是在救他,难不成,他还认为自己这是在多管闲事?
不过,虽然孩子对此满是疑惑,但他内心的温柔感还是驱使着他的身体做着他心中认为正确的事,他并没有放弃这个孩童,而是继续地朝其靠近而去,正当他即将拉住那孩童的手臂时,那早已承受不住孩童重量的末梢处树枝在此刻竟然突如其来的断裂了去,在这之下,那孩童的整个身体则是与断裂的树枝一同脱离了树干朝山下坠去。
正当这个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发色花白的老者竟然踏空而来,他手掌一挥,一道风旋凭空而成,轻易的便是接住了那正在坠落的孩童。
这一幕令的那正抱在树枝上的孩子目不转睛,在他成长的这十年间,他自然是听过有关这个世界上修炼者的消息,同时,他也对那种在努力之后,能够增强实力从而随心所欲闯荡大陆的事情十分的向往。
只不过,当他鼓起勇气向他人请教有关修炼的事时,那些人皆是因为那有关于他的灾星流言而不愿教他,甚至于他的父亲,也是抱着这种想法,因此,本应六岁便踏入修炼之境的他这都十一岁了,还对修炼之事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年龄尚浅的孩子突然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那便是拜这眼前突然出现的老者为师,至于原因,则是因为他认为眼前这个老者在修炼之上的造诣,比他那个身为族长的父亲更高,毕竟自己的父亲,可还不能踏空而行。
正当老者轻挥着手,将被风旋拖住的孩子放在安全之地时,一道大喊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回头望去,那刚才还抱在树上的孩子此刻正一边急切的奔向他,一边大声喊着。
“大师,大师,请收我为徒吧!”
听到这话,老者双眼微眯,他细细端详着这个正奔跑而来的孩子,双眸中射出一道精光,随后,正当这个孩子即将来到他的身前时,他轻抚了抚自己那雪白的胡须,轻喝一声:“好!”
来到老者身前,孩子很明显没有从老者那果断的回答中回过神来,他微微一愣,诧异道:“真……真的?”
倒不是他不知好歹,而是他听说过,修炼境界颇高的强者们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孤傲性子,若非是遇到他们所认同的人,否则,是不会轻易收徒的。
而从老者这刚才所露的两手来看,他怎么说,也是个比自己那个身为一族之长的父亲要更加强大的强者,但他这怎么连个考验什么的都没有呢,这样想着,孩子满脑子里都是疑问。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老者的眼睛,是大陆之上出了名的八种异瞳之中的一种,能够轻易的看穿一个人的记忆和人性,而就在他刚才奔向老者时,老者便是一眼看穿了他的过往和性子。巧的是,老者此番来到金陵帝国的目的,便是找寻一个合适的人,来继承自己的衣钵,而眼前这个孩子,则正好满足了他对弟子的要求。
“没错,不过,要想拜师学技,在这里可不行。”老者不紧不慢,悠悠的说着。
“好,你说在哪可以,走,现在就走!”或许是害怕老者反悔,孩子急忙道。
见到这一幕,看透孩子记忆的老者眼瞳之中涌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疼惜之色,随后,他轻轻抬手,一道风旋再度凭空而成,将眼前的孩子托在其中,之后,他脚掌轻点地面,身形便是犹如流星一般飞射入天际,而与他一同消失在原地的,还有那个被托在风旋之中的孩子。
或许是实在受够了过去那种被所有人厌恶的日子,孩子在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一年的家时,眼神中竟然没有一丝的留恋,甚至于,连目光都懒得回望。
而在这以后,这个孩子悲凉的童年时光便算是彻底结束了,之后,他凭借自己出色的修炼天赋,在老者的教导之下,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便是从连修炼之事都丝毫不懂的白痴,进入到了修炼之途的第一站,者阶。
正当川枫沉浸在过去悲凉的记忆之中时,一阵夹杂着徐徐清香之意的微风将他从意识之中拉回到了现实。
当川枫缓缓睁开眼眸时,房间的光线已经很暗了,似乎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眨了眨眼睛,让自己适应了一下此刻的光感,随后转过头去,看向微风传来的方向。
那里,先前离开的川雨溪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房间之内,她坐在离自己很近的床榻旁,手持着一把羽扇,轻轻的朝自己扇着。
“你回来了啊。”看着川雨溪那俏美的脸颊,川枫语气温和的说道。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入了他的耳畔,察觉到这里,他顿时惊意骤起,眉头紧皱,整个人都陷入了戒备的状态之中。
“别怕,没有危险。”
正当川枫浑身紧绷时,一旁的川雨溪伸出了纤手,她轻轻的握着前者那露在被褥之外的手,温柔的言语,抚摸着川枫那颗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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