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孩的背影,顾家栋不由地再次摸向胸口,那里有一锐器,难道说这才是那把钥匙?可刚才他明明看见,司徒远手里也有东西……
走到司徒远面前,看着他拿着那枚银器,放入墙上的凹槽,一模一样,比对成功,司徒远满意地点点头,面带微笑。见此,顾明琴也长松一口气,果然……
却不想,司徒远比对完毕,并未将东西拿回,而是试图转动旁边的开关,情急之下,顾明琴疾呼:“司徒大人手下留情……”
“司徒大人万万不可。”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惹得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司徒远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由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在个人脸上巡视片刻,笑道:“顾女医和慕容兄果然是心有灵犀啊。”
听了这话,顾明琴只觉得脸上发烫,不由地低下头来,不言不语。
慕容秋倒是大大咧咧,理所当然地说道:“天生一对,自然是心有灵犀。顾大小姐觉得如何?”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慕容秋轻佻地靠近。顾明琴把头一歪,成功的避开。慕容秋不但不恼,反而是哈哈大笑,“哟哟哟,居然还害羞了,顾大小姐见多识广,居然还会害羞,真的是天下奇闻啊。哈哈哈……”
慕容秋说着,笑的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忌旁人的所在。
到了最后,还是司徒远看不下去了,重重地咳了几声,逼得他不得不停下—
“司徒大人有何贵干?”虽然放开了顾明琴,但男人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似乎也没把司徒远放在眼里。
乘此机会,顾明琴向后退了几步,彻底摆脱慕容秋。无意间回头,却发现家人都是一脸愤恨,不仅是对着陈思婉,还有那个慕容秋。顾明琴顿时是哭笑不得,若是想保住沪城,保住顾府,和慕容秋的合作,那是必须的。看来是要让家里人误会到底了。
司徒远虽对慕容秋这般无赖表示无语,但也不想予以置评,只是言归正传:“慕容兄刚才所言意思是……”
“我不想死。”慕容秋老实交代,引得司徒远浑身一震,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秋走近他,拉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司徒大人担心顾大小姐耍心眼,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毕竟是人命关天,万一打开以后,毒性发作……”
“你怎么那么肯定毒性一定会发作?”
慕容秋一愣,急忙摆摆手:“不敢,不敢,不敢肯定;可是书上既然说了,那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打开以后,毒性发作,司徒大人武功了得,一跃而起,一走了之,那其他人呢……”说到这,慕容秋顿了顿,然后再继续,“司徒大人,你如果坚持打开,我也拦不住,只求你给我个一个时辰,让我远走高飞。司徒大人,真的不是我怕死,而是我不能死啊,我们慕容家……”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三代单传,不能绝种。”司徒远挥了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慕容秋赔笑地拱拱手,表示感谢。
司徒远虽对他的胆小怕事不以为然,但也赞同他的说辞,一旦毒素泄露,可不是开玩笑啊,自己站在门口,首当其冲。毕竟,司徒远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自己可以立马躲开。
“顾女医可对这开启之法有所研究?”司徒远转向顾明琴,问道。
“从未想过。”顾明琴摇摇头,如实回答。打眼一看,司徒远竟变了脸色,急忙补充道,“对于此物,明琴也是前些天整理叔公遗物之时,才偶然得知。”
“偶然得知?”听了此话,司徒远一阵冷笑,挑挑眉,轻蔑般地说道,“我听说自从顾大夫不幸去世,顾女医排除万难,在顾老爷的扶持下,做了顾氏的当家人,一言九鼎、无所不能。却没想到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是偶然得知。实话说,你这个当家人做的可真是……”
说罢,轻轻地摇摇头,不以为意。
对于司徒远公然的蔑视,顾明琴并未放在心上,只道:“大人有所不知,叔公对于明琴爱护有加、信任有加,在明琴面前,可谓是无话不说。之所以对此事守口如瓶,在明琴看来,恰恰是对明琴的一种保护。因为兹事重大,明琴不知,反而少了一丝烦恼和担心。”
司徒远看着顾明琴,微微张嘴,似乎有点惊讶,顾明琴对答如流、理直气壮,好似准备好的答案。这让司徒远不得不佩服这女子的反应敏捷,同时也深感这女人不好对付,因为他始终无法确认,她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依顾女医看来,这东西该如何打开?”司徒远又探问道。
“自然是找到万无一失的开启之法之时。”
“何为万无一失的开启之法?”
顾明琴摇摇头:“不知道,实话说,这些日子以来,明琴也在想办法,毕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明琴也想看看,祖父和叔公多年来守护的秘密到底为何。只是担心意外发生,不敢轻易尝试。不过如果司徒大人能给明琴一段时间,明琴自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偿所愿。”
“不久的将来?是在什么时候,多长时间?”司徒远紧追不放。
“叔公生前一直在研究此物,明琴不才,偶然之间,也会有所参与,故略知一二。如果大人可以给予明琴一些时间,明琴定能安全无虞的打开宝箱,将东西妥善取出,完好无损的交到司徒大人的手里。”顾明琴说着,眼睛一瞥,正瞧见顾家栋神色激动,急忙瞪了他一眼,予以警告。随后又回头,探问司徒远,“只是不知司徒大人愿不愿意给明琴这个机会和时间?”
面对此问,司徒远半天不答,只是看着顾明琴,看了好一会,随即哈哈大笑,抚掌道:“哈哈哈,顾女医果然是聪明人,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啊。”赞叹完毕,司徒远点点头,“也是,那东西这么多年都在顾府,顾女医对于它,自然是最了解不过了。要平安取出,还需要顾女医亲力亲为。既是如此,那鄙人就静候佳音了。”
“定不会让大人失望。”顾明琴急忙答道,并且悄悄地吁了口气,不管怎样,东西毕竟是保住了。正如释重负之时,却听见司徒远又说道—
“鄙人在这之前,了解过顾女医的本领,的确是非同一般,不输男儿,可对于毒素之事,恐怕是并不擅长。正好,鄙人有一个朋友,对于毒物的研究,颇有心得,过几天他来了,我就将他介绍给顾女医。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我相信有了他人的辅助,顾女医必然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给鄙人、给伟大的大汗陛下,一个完美的答案。”
“这这这,这不用了吧。”顾明琴有点紧张,毕竟,这事情,她始料未及。
司徒远板起脸,厉声质问:“顾女医,你什么意思,你想拒绝鄙人的帮助?”
“我……”顾明琴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理由。什么帮助,分明是想监视自己、利用自己。司徒远龌龊的心思,顾明琴一清二楚,却想不出合理的理由予以回击。因为她知道,一旦拒绝他的“好意”,整个顾氏,甚至是整个沪城,都会毁于一旦。可如果不拒绝,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夺取顾氏吗?做不到,顾明琴做不到。
“顾大小姐,司徒大人也是一番好意。那大夫医术超群,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就在这时,那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出这样的话,引得顾明琴不由地回头,再次向那人看去。只一眼,男人便移开了目光,向着司徒远深深一揖:“多谢司徒大人为顾女医着想,小弟在这里替她感激不尽。”
“你替她感激我?”司徒远眯了眯眼睛,似是不懂,慕容秋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秋好像是理直气壮:“是啊,顾女医是鄙人的女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司徒大人为他着想,派来帮手,小弟代表顾女医感激万分,自然是理所当然。”说着,又对着司徒远深鞠一躬,回头看着顾明琴,轻佻地挑了挑眉。
四目相对,对方虽然有些不羁,但不知为什么,顾明琴心里并未排斥,反而有些心动,不禁红了脸,低下头去,把手放在胸口,平复着狂乱的心跳。耳边响起他低沉的笑声,让顾明琴顿时觉得耳根发烫,火烧火燎的感觉。该死。
“你们这些穷凶恶极的强盗,我们顾家就算是家破人亡、一个不剩,也不会和你们这些强盗同流合污。”眼看着顾明琴被人侮辱,顾家栋再也无法忍气吞声,指着那司徒远,大声喝骂,话音刚落,就“啊--”的一声惨叫,被人掀翻在地。
顾明琴睁眼一看,却见顾家栋已经被踢得老远,连滚带爬冲到他面前,扶起顾家栋:“三叔,三叔你没事吧?”
顾家栋听到声音,似乎还有一口气,艰难地睁开眼,强撑着握住了顾明琴的手:“明琴,不能屈服,不能……”
顾明琴沉默了,事到如今,不屈服还有活路吗?
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司徒远步步逼近。本能反应,顾明琴挡在亲人面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司徒远很快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居高临下:“顾明琴,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最后一个机会是什么,顾明琴不懂。但她看得出,司徒远在等着自己屈服,如何才能让他相信?顾明琴环视四周,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那陈锦显父女俩。陈思婉刚才被司徒远教训了一通,现在似乎缓和了许多,看着自己,有些幸灾乐祸。顾明琴,你也有今天。
顾明琴已经疲倦,这一天,发生了太多,让她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现在的她,只想着赶快结束一切,然后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可问题是,如何才能尽快结束?
深吸一口气,顾明琴决定了。摆正身体,跪在地上,对着司徒远,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明琴,不要……”在她的身后,顾家栋企图阻止,可话未说完,就咳个不停。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顾明琴不停地磕着头,顾家栋紧抿双唇,摇着头,不敢承认,不敢相信。到了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
磕了三个响头,顾明琴直起身子,无视敌人的嘲笑,和亲人的愤怒,只是恭敬地跪在司徒远面前,不言不语。
“顾女医这是何意啊?”司徒远故意问道。
“家人不识大体,言语不恭,还请司徒大人大人有大量,看在明琴的面子上,饶过他们的性命。”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看着你的面子上?”司徒远冷笑,认命地点点头,“好吧,顾明琴,我可以放过你的家人,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因为你答应合作,取出密室里的东西。只是,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若是你家人再是出口狂言,那就休怪鄙人不留情面了。”说着这话,司徒远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顾明琴。
“明琴明白,明琴一定会好好看护家人。”
司徒远看了她半天,顾明琴都是跪在地上,脸色恭敬。虽然闭口不言,却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折腾了一天,司徒远也有些疲倦,不想再没完没了了,反正已经进驻了沪城,想要对付顾明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顾女医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再一起研究。”说罢,回头看了眼那个宝箱,司徒远便径自向外走去。
“司徒大人……”就在这时,顾明琴突然喊了一声。
司徒远停下脚步,却没回头,也没有等到顾明琴主动开口,而是自己把话说出来了:“顾女医,我答应过的事,自然说话算数。我准备让人将后山整理出来,将你们那些所谓的‘英雄’妥善安葬。依山傍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司徒大人爱民如子,明琴在这里替所有的沪城百姓谢过了。”顾明琴说着,弯下腰,轻轻地福福身,然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
司徒远如此聪明,当然听得出顾明琴的讽刺,不但不恼,反而凑上去,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顾女医,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将这些人忘得干干净净。”
浑身一震,抬头望去,司徒远已然带着一脸深意,扬长而去。看着他越发得意的表情,顾明琴禁不住握紧拳头,一定不能,一定不能让他把东西拿到,否则,沪城完了。可问题是,事到如今,自己该如何?
“司徒大人……”
“司徒大人……”
突然听见两声呼唤,而此时,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肩膀,是慕容秋。只见他使了个眼色,扬扬眉。怀着好奇心,顾明琴抬头看去,发现竟是陈锦显和杜员外二人挡住了司徒远的去路。他们要干什么?
“二位有何贵干?”司徒远显然是和顾明琴同样的疑问。
陈锦显正要开口,被人一拉,回头看到女儿的脸色,瞬间恍然,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
陈锦显不参与了,杜白文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样一来,顾氏所有,非己莫属了,想到此,心里自然激动万分。强忍着这份激动,对着司徒远谄媚地笑着:“司徒大人可还记得答应过草民,事成之后,将顾氏所有的产业归功于草民……”
顾明琴听罢,恍然,自己果然没猜错。
“是吗,我说过这样的话?”司徒远皱起眉头,仿佛真的不记得了。
杜白文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司徒大人,你可是一言九鼎,怎能出尔反尔?当初那方敏带人偷袭大营,可还是我父子二人通报的消息啊。”
杜白文一时激动,将此话说出,本欲邀功请赏,却被一旁的顾明琴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是他们,原来是他们。细细一想,顾明琴倒也明白了,想当初,自己和方敏正说着话,杜少航突然出现……把所有事情串在一起,顾明琴想明白了一切,只是她怎么也不愿相信,那杜少航居然,居然……
有其父必有其子,此话果然不错。
司徒远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般的,微微颔首:“是是是,有这么回事,杜员外果然是劳苦功高啊……”
“见笑了见笑了,司徒大人言重了。”杜白文嘴上谦虚,心里却志得意满。这一回,顾氏所有非己莫属了吧。不料,司徒远却是话锋一转,突然反问自己—
“杜员外可懂医术?”
此话一出,杜白文愣在那里了。
司徒远却是不管不顾,紧接着问道:“杜员外不懂医术,这个顾氏医馆如何经营下去?杜员外,你敢保证,顾氏那几个大夫都可以死心塌地的听命于你?”
“这个……”杜员外语塞,答不上来,开医馆,的确不是自己的擅长。可如果因此得不到顾氏所有的产业,那自己投敌卖国,意义何在,弄到最后,不仅是背了一世骂名,而且还是替别人作嫁衣裳。杜员外心中不甘,正想着如何说服司徒远,却不想司徒远将先一步开了口—
“杜员外,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答应你之时,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如果顾女医坚决反抗,抵制东丽。可现在的问题是,顾女医已经答应了和大汗陛下的合作……”
“司徒大人,这个顾明琴非常狡猾,答应大人,恐非真心实意,而是必有所图。”杜白文急忙反驳。
“是吗?”司徒远微微挑眉,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顾明琴,意味深长地笑着。
此时,顾明琴仍旧是跪倒在地,面对着司徒远,轻轻地磕了个头,抬头正对上杜白文惊愕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了。
杜白文现如今是恨毒了顾明琴,因为她,自己不惜承担千古骂名,和东丽人合作,为了就是顾氏的千万家产,可到头来,还抵不过顾明琴的花言巧语。杜白文不甘心,事到临头一场空,杜白文怎能作罢。然而就在此时,司徒远再次开口,接下来的话,又给了他当头棒喝—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顾氏医馆当家人,顾明琴顾大小姐,是我司徒远的朋友,也是我大汗陛下的朋友。从此以后,若是有人敢为难与顾氏,最好先问问我司徒远答不答应。”司徒远说到这,回头,面对着顾明琴,拱手一拜,“顾女医,合作愉快。”
“明琴自当尽力。”顾明琴又福了福身子。
司徒远志得意满,扬长而去。慕容秋紧随其后,临行之前,还不忘给顾明琴意味深长的抛了个媚眼。
脸上一红,顾明琴只觉得心跳加速,难以平静,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再次告诫自己,他是你的敌人,无论如何不能对他动心。
可问题是,他真的是敌人吗?
“小人。”
耳边响起愤愤的咒骂,抬头看去,只见那杜员外双目猩红、咬牙切齿。顾明琴不屑一顾,冷笑道:“和你学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 杜员外浑身颤抖,气的哆嗦,过了许久,才说出一个词来,“最毒妇人心。”说完,重重一哼,扭头便走,好像是带着极大的火气。
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身影,顾明琴禁不住嘴角上扬,发出一抹冷笑。不一会功夫,司徒远带来的人纷纷退出了顾府,剩下的只是满地的狼藉,和受伤的家人。看着这一切,顾明琴突然觉得胸口气闷,头脑发晕,再加上膝盖上的疼痛,就这样浑身无力的栽倒在地上。
“大小姐……”
“大姐……”
“明琴……”
家人们俱是万分急切地看着顾明琴,都想去扶她、救她,可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连冲过去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栽倒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一瞬间带起尘土飞扬……
背部硌得生疼,顾明琴不知道自己下面是什么,或许是一块瓷片,或许是一块瓦砾,顾明琴已经顾不得了,现在的她只是想闭上眼,好好地睡一觉,疼又如何,死又如何,哪怕只是让自己喘一口气,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现在躺在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家里,顾明琴真的恨不得就此死去。
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什么责任,什么侵略,统统与自己无关。此时此刻,顾明琴开始羡慕起城楼上为国捐躯的将士们。他们死了,他们成了沪城百姓生命中的英雄,他们用不着面对侵略者的屠杀,用不着屈服,用不着害怕,可是其他人呢?占领才刚刚开始,在这之后,自己、甚至是全沪城的老百姓,将面对的是什么?
自己一个小女子,真的能不辜负江捕快他们的重托,护住一城百姓吗?肩膀上的担子仿佛是要千斤重,压得顾明琴有些喘不过气。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愿睁开,试图说服自己,睡着了就是死了,死了就可以忘记一切,统统与我无关,可真的是这样吗?
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低声抽噎。有人走来,似乎是俯下身,蹲在自己面前,哭个不停。是明音吗,这个没主意的丫头。睁开眼睛,果然是她。
“大姐……”顾明音轻唤一声,显然是想说什么,但到了最后,依然是捂着脸,呜咽不已。
“明音……”顾明琴握住了她的手,也借助她的力量,从地上坐起来。身后刚好有一堆碎乱的瓦砾,顾明琴也顾不得什么,向后一仰,靠在上面,不管怎么样,这样舒服一点。
“大姐……”顾明音仍旧是泣不成声,但比之刚才,稍微聪明了一点,扶住顾明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时,顾明琴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你出去看看……咳咳咳……外面有没有东丽士兵……咳咳咳……”顾明琴说话艰难,但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
“我……”顾明音犹豫不决,她想帮姐姐,可是……“大姐,我怕……”她紧紧地握住姐姐的手。
顾明琴用力抽出,反手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看着我的面子……你去看一眼,帮帮姐姐……咳咳咳……”
“大姐……”看到姐姐咳得厉害,顾明音急忙帮她拍拍背。
“不要管我。”顾明琴推开她,抬起头看着妹妹,“去看一眼,顾家现在是生是死,就看你的了。”
对上大姐渴望的目光,顾明音矛盾万分。环视他人,这时,顾岳冲、顾家栋、顾忠都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顿时,顾明音好像是突然间振作起来了,对着顾明琴,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大踏步跨过满地碎屑,向大门而去。趁着这个机会,顾明琴重新闭上眼睛,决定休息片刻。
和她一样靠在瓦砾上的顾家栋似有话要说,可看到女孩疲惫如斯,也不忍心开口了,只能是发出一阵阵无奈地叹息。
“大姐,大姐……”很快,顾明音从外面跑了回来,急匆匆的,一时没注意,摔在地上,不过她毫不畏惧,以最快的速度翻身爬起,跨过重重障碍,来到顾明琴面前,非常急切地说道,“大姐,你说对了,外面都是东丽士兵,好多人啊,把家里围了一圈……”
“仅仅是围了一圈?”
顾明音点点头:“真的,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拿着长剑,吓死我了。”
听了这话,顾明琴反而平静了。如果所料不差,那些人应该是司徒远留下来,监视顾府的人。看来,对于自己,司徒远仍旧是不放心啊。
“我和他们拼了。”就在这时,顾岳冲突然怒吼一声,猛地起身。但他忘了,自己被陈思婉打成重伤,动惮不得,刚一起身,就牵动了伤口,脚下一软,栽倒在地。伤口磕在地上的碎片上,扎的生疼,禁不住惨叫一声。
“岳冲……”顾明琴担心弟弟,就想过去看看,可自己也是伤病员,刚一起身,全身就如针扎一般,疼痛难忍,再不敢动作。只能忍着剧痛,推推身边的顾明音,“快,快去看看岳冲。”
顾明音不敢耽误,连滚带爬,慌忙走到弟弟身边,刚把他扶起来,弟弟就咬牙切齿地向外冲。
“顾岳冲,你给我站住,你给我站住……”顾明琴厉声喝道,话未说完,已是长咳不止。
“我和他们拼了,我不要做这帮侵略者的俘虏。”顾岳冲咬牙切齿,恨意满满,强忍着全身上下如同散架一般的疼痛,在顾明音的搀扶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纵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二姐的帮忙,自己一步路也走不了。
“你想害死我们么?”顾明琴使尽力气,提高声音。
“反正早晚都会死在他们手里,这帮强盗,根本就不是人……”
“最起码现在不会。”顾明琴说道,“我已经答应了和司徒远的合作,在没有得到东西之前,我们还有一条活路……”
“明琴……”顾家栋突然喊了一声,颤抖着声音,眼中带泪,脸上尽是愤怒、不甘。
不仅是他,此时此刻,顾明音、顾岳冲、顾忠,都纷纷回头,看向顾明琴,眼里写满了指责和愤怒。面对着家人的不理解,顾明琴心里充满了委屈,但她不敢哭。不但不敢哭,她还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简单的语言,把话说清楚,最起码不能让外面监视的人明白自己的意图。
深吸一口气,顾明琴点点头,认命道:“三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没有选择,我不能把东西交给东丽人,更不能毁了它。否则的话,全沪城、甚至是全华夏都有可能不复存在。”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啊?”顾家栋皱起眉头,不解地问。
“我不知道。”顾明琴摇摇头,如实答道,在家人面前,她不愿意隐瞒。一抬头,却看见他们怀疑的目光,一瞬间,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深吸一口气,没有让眼泪落下。低下头,不再看他们,只是点了点头,“我说的是真的,什么叔公的日记,书信,都是我骗他的,叔公什么都没留下。我惟一的凭据,便是前些日子,岳冲收到的那封信。”
说到这,顾明琴抬头,看向前方的弟弟。短短几天时间,弟弟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
顾家栋点点头,那封信,他也知道,也亲眼看过,只不过……
“那封信上说的是真的?”
“我不知道,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敢大意。”顾明琴摇着头,如是说道。抬头看着顾家栋,突然话锋一转,“但刚才,我观察过司徒远,对于此物也有所忌讳,不敢轻易打开,足见其威力不小,就连东丽人也有所顾忌。而我,恰恰是利用了这一点,和司徒远谈条件,为我们顾府求得一线生机……”
“可是……”顾家栋显然是不甘心如此。
“三叔,我明白,我和你一样,也不愿委曲求全,在侵略者手里,点头哈腰、像个奴隶一样的生活,我也希望死的坦坦荡荡、千古留名。可我们死了,全沪城的百姓怎么办,让他们和我们一起陪葬?”顾明琴反问。略略低头,沉默了片刻,再说道,“三叔,你有所不知,我之所以这般虚与委蛇,答应和司徒远的合作,是因为在这之前,我答应过江捕快,要利用顾家的秘密,保住整个沪城。”
顾家栋一听这话,猛地抬头,震惊万分地看着顾明琴。
顾明琴收回目光,仰头看着满天星辰,缓缓地说道:“当日抓住胡老三,从他嘴里,我们得知,东丽十万军队已经开赴沪城。从那时起,江捕快就知道,沪城保不住了。如果方捕快带兵突袭敌营成功,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只可惜……”不忍再说,提起这件事,顾明琴就是怒火中烧。握紧拳头,暗暗地发誓,一定要让杜家父子付出血的代价,以此告慰沪城数千将士在天之灵。
深吸一口气,顾明琴平静下来,接着说下去:“敌军兵临城下,江捕快决定以死相抗。在这之前,他找到了我,送我离开,让我答应他,一定要竭尽所能,保住沪城的百姓。他知道,东丽人看重顾氏,不会杀我,这样一来,我就有了和他们谈判的机会……”
“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三叔,明琴可以对天发誓,明琴所言句句属实。”顾明琴说着,举起手来,信誓旦旦。之后把手放下,再度闭上眼睛,强忍着心里的不耐,语重心长般地说道,“三叔,明琴真的不是贪生怕死,明琴是因为受人之托、重任在肩,才不得不选择暂时的屈服。三叔,明琴不求你可以相助,只求你可以理解明琴、支持明琴。三叔,明琴求求你了。”
说完,一个头磕在地上,泪眼婆娑。
“明琴,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顾家栋手忙脚乱的将她扶起,看着侄女含泪的眸子,心里感慨万千,颤抖着唇,不知说什么好。随后“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枉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真没用。一个堂堂的男子,居然护不了一家老小,我……”说罢,再次举起手来,就要自打巴掌。这一次却被顾明琴一把抓住—
“三叔,冷静一点,不必如此,不必如此。”顾明琴慢慢地将他的手放下,劝道,“三叔是读书人,从小到大,忠君爱国、忠孝廉耻勇,自然比不得明琴这般乡野村妇。三叔,以身殉国固然光荣,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在国家危亡之时矢志不渝,哪怕是敌人逼迫、无端镇压,都不改初心。好好地活下去,等待着侵略者被赶出国门的那一天。”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顾家栋觉得希望渺茫。
“会的,一定会的。据我所知,这一年多来,军阀混战的局面已经越来越小,很多互为敌人的,在这个时候都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烽莲教徒……”此话一出,顾明琴便发现顾家栋变了脸色。知道他心之所想,轻轻点点头,“三叔,我知道在你心里,他们是不法之徒、乌合之众;可有一点,你不得不承认,他们除了对付朝廷上的贪官污吏,最重要的敌人,便是东丽人。”
听了这话,顾家栋一声叹息,纵是不服,却不得不承认。
“如今,抗击侵略的人越来越多,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万众一心,把侵略者赶出华夏大地。”顾明琴说着这话,声音不大,却是铿锵有力,显示出无端的自信心。
听着这般铿锵有力的声音,顾家栋也不由地热血沸腾,他期盼着这一天。咳了几声,看向顾明琴,正欲开口,忽听身后传来慢悠悠地声音—
“就凭一群乌合之众,还想赶走人家百万雄师,开玩笑吧。”
众人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却见顾家韦踏着满地碎片,得意而来,仰着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一看见他,顾家栋就是怒火中烧:“你来干什么?”
顾家韦不答也不看,只是径自走到顾明琴面前,居高临下,啧啧地说道:“明琴侄女,你也太口无遮拦了吧。你可知道,你刚才的话,若是让司徒大人知道,后果如何?”
“后果如何?大不了满门抄斩,全家死光,还能如何?”顾明琴好像是无所谓,然后又故意提醒,“这个满门抄斩,包括二叔你。”
顾家韦轻哼一声,显得不以为意:“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
“不是你和我们一样,而是所有人都一样,都是他司徒远的俘虏。他让你死,还是让你活,一句话的事,谁也不例外。”
“那我也和你们不一样。”顾家韦轻哼一声,好像是故意的,和她赌气。等了一会,不见对方答话,顾家韦不由地回头看她,见她冷着脸,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那冷酷的眼神让顾家韦不由地心生寒意,不敢与之对视,慌忙扭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故意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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