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车站后,在广场前稍微有一段距离的一栋十层高的大楼,把整栋建筑物都作为卡拉OK厅开放的这座不夜城的四楼,是安提安排的某些不能被外界知悉的人们的收容所。
卡拉OK房是透明而暧昧的密室。
表面上给人开放的印象,但实质上却是封闭式的存在,虽然从走廊可以窥视到室内的情况,但是对其他房间的事情不加过问是这里的不成文规定,安提包起了这栋建筑的四楼,把它当做收容所来使用,一层楼总共有二十个房间,其中也有一些专门用于藏匿离家出走的少年少女,或者因某种原因必须隐藏行踪的匿名人物的房间。
“所以我一个人来这里其实是挺危险的。”
“……”
因为在一楼大厅被完美地堵住了去路,所以张均也只能听着眼前的安比继续做着报告。
“这个人的名字叫户松,原本是我们以前那个学校的棒球部的王牌投手,和那个带风帽怪人似乎是前后辈的关系,所以他其实对以前发生的事情是知道得相当清楚的,甚至可以确定,他和以前发生的某些事情是有着直接关联的。最终在他的带领下,那一年我们学校的成绩最终还是止步在县大会的四强,不过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的,其实当年一开始棒球队的王牌并不是他呢,他是取代了他的一个前辈,从二年级生的身份变为球队中的王牌的。”
“所以……”
多多少少张均也有所预料到。
“没错,那个戴着风帽的怪人就是以前的户松的前辈,我们学校真正意义上棒球部的王牌投手,降谷。”
“那么为什么真正的王牌投手会被二年级生取代呢?”
“就是因为调查不到这件事,所以我才专门和张尼桑你一起来这里问他的呀。”
“……好吧,不过那个外号可以不要再这么叫了。”
“明明这么叫才显得亲切嘛。和高中学校联系的时候,我虽然没能够调查到那时候的事情,但以前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倒是有听说过棒球部好像发生过暴力事件的,听说是被学校方面硬是掩盖了过去,在活动时也发生了接近群殴的事件,最后由身为主将的降谷不得不负起责任,自动退部了。”
他们乘电梯移动到了四楼,眼前是卡拉OK房特有的狭长密闭的唯一通道,沿着通道从建筑物外侧绕了一圈,拐过三个弯角后来到了最里面的房间。
“我进来了。”
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张均就推门走进了室内。
十人用的大房间,因为调暗了照明而显得一片昏暗,里面空调温度也低得令人发抖。
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被用过的料理碟子。
在房间一角有一个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用风帽盖着脸面的十几岁少年的身姿。
“我有话想要问你……”
张均把照明强度调高,收拾了一下散乱的餐桌,这时候少年也依然不停地颤抖着身体,仿佛冷得快要冻僵似的抱着身体。
安比看起来并不怎么想接近对方,于是便站在了开着门的房间外。
“尼桑,我们还是早点问完赶紧走吧,这里的感觉给人真不好。”
“嗯。”
张均回答了她,但还是选择在户松旁边坐了下来。
“你们又是谁……明明我是寻求保护的,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这种地方?”
“是否要对你进行保护,也要视乎你能够回答我们的东西有多少了,如果事情没能解决的话,也许某一天你还是要被迫去面对你该面对的现实啊。”
“现实……别开玩笑了!那才不是现实呢!那个家伙就是恶魔,是幽灵!是一个不该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恶鬼,他明明就已经被我们——”
欲言又止的户松情绪快速地冷却了下去,看来这隐藏的就是张均想要问的东西了。
“……你背着个棒球袋呢,难道你也是击球手……?你在外面的时候难道不怕会被那个恶鬼找上吗?”
“如果被找上当然是挺麻烦的,不过不光是你,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他的,至少该面对的时候是必须要去面对的。”
“……”
“我听安提说你是在八月份的时候见到他最后一面的吧,当时他在你身上失手之后似乎就选择了消失,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那种事情我才不知道呢,我只知道他在这个冬天突然间又出现了,而且连续杀了几个我认识的以前的朋友,他们有一些甚至现在都已经不打棒球了啊!”
所以才选择了恐惧,这作为一个人的情绪来说是无可厚非的,但是——
“告诉我吧,一年多之前的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办法了解的话,我就什么都帮不了你了,虽然不是要把你赶出去,不过你可能要在这里呆到那个家伙自然消失为止了。”
“……怎么会?”
身体上的颤抖明显表示出了户松心中的动摇。
“明明全都是,那家伙不好……”
对降谷进行的集体暴行,是在前年地区预选决赛的前一天。
由于没有准确的资料,对外也宣称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具体细节都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正因为这件事,降谷的右臂手肘和手指就受了伤。
这次制裁,是起因于个人感情上的理由。
由于降谷总是自己一个人打棒球。
由于他完全不依靠队友们的做法。
还有——这应该是推动了他们发起暴行的最大理由了——降谷的家境并不富裕,从第三者的角度看来,他的生活水平明显比别人低得多,于是一部分的队友就觉得他的服装和亲人看起来太寒酸了,是这样一个原因。
事实上降谷的家境情况的确相当紧张,虽然作为棒球优待生而免除了学费,但他却很难去过男子高中生的普通生活。
同时,听说他的母亲也没有找到稳定的职业,每天都只是在收集空瓶空罐进行废品回收,换来杯水车薪的一丁点儿钱。
废品回收的活动范围非常广,必须走遍以车站为中心的两个、或者三个住宅区,把全部的空瓶子和空罐都回收回来,才能获得勉强够过活的金钱,一整天不停地走来走去,把那些沾满了喝剩的果汁残渣的空罐收集起来,踩扁后塞进袋子里,然后带到工厂的换钱所去,虽然是谁都可以做的事,但却是极其辛苦劳累的工作,做了这么多事情,每天拿到的钱也只是一两张纸币。
——那种看上去就跟捡垃圾差不多的劳动,降谷的母亲却毫无怨言地一直做了下来。
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结了婚,离婚之后的她没有学历,容姿上也因为劳累的工作弄得完全变了样,对于想就职也无法获得合适职业的她来说,这种作业是不管怎么辛苦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但是,周围却对这些内情没有兴趣。
对近邻的居民和学生们来说,那种收集空罐的样子看起来只是一种滑稽的光景吧,棒球部的二年级生,降谷的下一任王牌户松,对于他来说,有这样一个母亲的高年级生却站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面对这种现实,他到底会有什么想法呢?
“明明是穷人,为什么会跟我处在同样的位置呢?”
明明已经到了高中二年级,但是户松似乎却还是个小孩子,他们对比自己弱小的人完全不留情面,对于并非发自憎恨,而是出于体面和正义使用暴力的他们来说,看到地位低于自己的高年级生成为了队伍里的王牌,自然是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就这样,在地区预选赛的县大会中,降谷遭到了包括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的十名部员的暴打,在比赛中缺席。然后户松便提早一年获得了王牌的宝座,虽然最后遭到了在比赛中惨败的报应,可是要问这样的结果是否会令降谷得到救赎的话,答案已经明显得很了。
在校方把事件彻底抹消的四个月后。
在寒气逼人的十二月某一天,降谷闯进了围殴自己的主谋户松的教室,想要对他施加暴力,可是察觉到这件事的教师们却压住了他,对降谷进行了严厉的指导,对校方来说失去了投手生命的他并没有任何辩护的价值,所以就通过要求其自动退学的形式处罚了他。
以后就没人再看到过降谷了,虽然一部分学生之间流传过在流浪者中发现了他影踪的传闻,但并没有人去确认。
“——”
故事的内容相当清晰易懂。
从毕业生口中听来的当时的传闻和具体的故事,现役棒球部员对当年的回忆,学校方的不自然处理方式,十二月发生的降谷的校园暴力,有这么多根据的话,要想象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也并不困难。
“原来如此,这些参加了对降谷的制裁的人们,就是这些被他杀死的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比也跟着张均坐在了沙发上,她所收集的资料中包含了这些死去的少年的名字。
“除了其中的一个——也就是第五个牺牲者,是完全中了流弹而死掉的牺牲者……”
对于笼统地把他看作坏人也让人有所踌躇,受到别人迫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人产生博爱的感情呢?对于降谷来说,无论是破坏了自己人生的人,还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看起来不都像是没有什么差异的“某种物体”吗?
“谢谢,这些情报很有参考价值,对不起,你明明每天都忙着游手好闲没事可做,真是麻烦你了。”
“没、没有那回事啦,请你尽量尽量多点向我表达感激吧,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是值得信赖的女人嘛!”
安比“呵”地笑了笑,像个美女秘书一样扭了扭腰,虽然看起来也有点像样,不过很可惜,还欠缺了胸部的尺寸和眼睛。
“不过你察觉到了吗?张尼桑,这个人有点不像是‘鬼’呢。”
刚才凑到我肩膀旁边看着资料的安比,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你说不像‘鬼’,到底哪里不像啊?他被打坏的手肘可是完好无缺地还在投着球呢,而且是可以在空中做出那种奇怪变化的球啊,时数一百五十公里的变化球,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怪物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说他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说为什么会变的意思,也就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啦,他的动机也显得过于明显,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软弱到会变成‘鬼’的人啊,从他坏掉之前开始就已经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找加害者们报复了嘛。”
“——唔。”
说起来,那方面还真是有点不对劲。
因为只有内心出现了空缺的人才会被“灵”找上附身为“鬼”。被某一类东西挫败了心灵的人类,为了想办法改变状况而拼命折腾脑袋获得重生,那就是“鬼”了。
但是降谷却不一样,即使只是从这些故事中来考虑,他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挫败心灵的人,即使遭受了被弄坏了手肘的打击,在那之后他也凭着自己的意志去找户松报复,虽然是失败了,这个男人的精神是很强的,他的脑部结构并不会脆弱到因为弄伤了手肘就发生崩溃。
“……是吗,动机是复仇这种想法,也许有点不对头吧,到底是因为比赛而杀人,还是为了杀人而进行比赛呢?如果是复仇的话当然是后者,但那样的话就完全没有固执于比赛的理由,他根本没必要花那么大功夫,只要把全部人都杀掉就行了,里面应该还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动机……”
“喂……究竟怎么样了……我都把事情告诉你们了,能救我的对吧?那个家伙你们能够杀死的对吧?”
“——谁知道?人只要活着,就总有一天会死掉。比起那个,昨天晚上,他似乎已经开始对素不相识的家伙进行袭击了。”
听到张均的话后,户松的脸露出了卑猥的笑容,在明白了那张脸的意义后,张均也并没有追究。
“算了,这里也不能维持多久,安提说了要保护你也只能到这个星期为止,还有四天你就要离开这里了,在那之后不管你是被警察抓走,还是横尸街头,都随你的便好了。”
张均调低了照明亮度,然后无情地离开了房间。
“……可恶……简直是开玩笑,为什么只有我……不,没事的,还有办法补救。我还可以得救——对了——只要把全部人,把全部人杀掉的话——”
昏暗阴沉的房间里,冷得浑身僵硬的一个比“鬼”还可恶的真正的恶鬼,正病态地重复着那句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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