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习武之人,又有母亲的药剂调养,九十多岁了,腰背依然挺直,声音仍旧洪亮。不少人都说,父亲这精神头,肯定能活过一百岁……
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在他心中,大山一样的父亲,竟然突然传出病危的消息。
凌启轩努力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他急匆匆地进到里屋。屋内挤满了人,母亲坐在小凳子上,依偎在床边,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大哥、二哥和小妹,围在他们的周围。
凌启轩压低了声音,问道:“大哥,爹怎么样了?”
“嘘——你们父亲睡了。要是吵醒他,小心他拿大棒子把你们一个个都打出去!行了,都别杵在这儿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顾夜看着风尘仆仆的三儿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冲他们摆了摆手。
已过八十的顾夜,看上去就像五六十岁一样。因为保养得当,头发白得不多,脸上的皮肤雪白细嫩,皱纹都没有几根,更看不到老年斑什么的。依然是一位漂亮优雅的小老太太。
凌启轩的大哥凌启钧,冲他使了个眼色:“走,别吵着父亲了。咱们出去说去!”
兄妹四人从里间退出来,让各自的儿女先散了吧。凌启钧叹了口气,道:“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老病!以母亲的医术和制药术,再严重的病,也能拖上几年。可老病不是病,那是命!父亲……可能撑不过这几日了!”
凌启钧回头看了一眼抹眼泪的小妹,对她道:“你这几日陪着母亲睡。她年岁也不小了,身子又弱,父亲要是没了,我怕她熬不过去……”
凌小妹点点头,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哭声。出嫁时,父亲曾说他是她永远的靠山。在她心中,父亲是座永远不坍塌的大山,无论什么困难他都能扛得住。可今日,这靠山崩塌了,她快要成为没父亲的孩子了……泪水止不住顺着面颊往下流淌,怎么都擦不完!
顾夜静静地看着她的尘哥哥,虽然头发已经全白,虽然脸上的皮肤不再平滑,虽然他眼窝深陷面色惨白,可在她的心中,他永远是那个初见时让她惊艳,不时捧着他的脸犯花痴的花样美男子。
床上的人动了动,她赶紧擦去眼泪,露出一抹笑容:“尘哥哥,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口蜂蜜水?”
凌绝尘缓缓睁开眼睛,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中被哀伤填满:“本来,我还期盼着,能多活几年,死在你后面呢。看来,不能如愿了!”
顾夜冲他翻了个白眼:“你就这么盼着我早死?”
“因为,我宁愿承受离别和悲伤的那个人是我!”凌绝尘握住了她的手,眼中渐渐湿润。
“尘哥哥,咱们约定过,无论谁先死,都要在奈何桥畔等着对方。我这辈子救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慈善,积累的福气,一定可以让我们来世还在一起!尘哥哥,到时候,你一定还要像这一世一样宠着我!”眼泪顺着顾夜的脸颊流下来,她却保持着微笑,任凭泪水奔流。
凌绝尘艰难地抬起手来,为她擦去腮边的泪水,缓缓地许下诺言:“好!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我会一直把你捧在手心!我先走一步,帮你去黄泉探探路。你别急,等我在下边把路蹚平了,再来接你。你要好好的,不要生病。那些臭小子们照顾人,哪有我细心?要是臭小子们不孝顺,你就搬到别院去,那儿环境好,又是你住惯了的……”
凌绝尘絮絮叨叨,有千般不舍,有万般不放心——他的小姑娘,没有他在身边,可怎么习惯得了?
“嗯,我都听你的!你别说这么多话,歇会儿慢慢说!”顾夜为他把了脉,神色微微一暗。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这口气儿泄了,人就不在了。
“好,咱们以后慢慢说……”凌绝尘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呼吸越来越缓慢,“咱们下辈子慢慢说……”
顾夜见尘哥哥缓缓地闭上眼睛,心中骤然一空。她缓缓地爬上床,跟他并排躺在一起,轻轻地道:“是的,下辈子我们有一生的时间,慢慢……陪你……说……”
她无名指上,一朵红莲闪烁了一下,又消失无踪……
“老夫人,给老太爷喂药的时间到了……”
“啪!”内室传来药碗掉落的声音,外屋里的兄妹四人心中一紧。
“老太爷!——老夫人!!”伺候两人的丫鬟,发出凄厉的喊声。
“母亲?”凌启轩脚下一软。不可能,太医说了,母亲近些日子身子还不错……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兄妹四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看到床上并排躺着的父亲和母亲。父亲的神色很安详,母亲嘴角微微带着笑容,两人的手紧紧交握,仿佛睡着了,就好像以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父亲,母亲!!太医,太医!!”
守在宁王府的太医,是顾夜嫡传弟子。看到这一幕,他心猛地一酸。给两人把脉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任何跳动了。
“师父和宁王……已经去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师父,创造“医药双绝”神话的师父,去得如此突然,丝毫没有任何预兆!
“父亲!”“母亲!”兄妹四人跪在父母的床前,失声痛哭起来。太医缓缓地跪地,泪水滚滚而下……
宁王府上下缟素,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压抑的哭声。顾夜桃李满天下,即便不是自己的弟子,有人来请教,她都会毫无保留的为他解惑。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哀伤。
年轻的皇帝,也带着年仅五岁的太子,给宁王和医神上了炷香。宁王府儿孙和曾孙辈的,呼啦啦跪了一大片,灵堂内哭声不绝于耳。
一袭白衣俊美无俦的君莫笑,久久地立在灵堂之外,满脸都是怅惘。这些年,为了避免侄孙女的制药术被他们那边的人发现,他往往数年或十数年才过来一趟。每次,侄孙女都会给他准备好他用得上的灵药和灵液。
他是亲眼见证着侄孙女从十几岁的娇俏女子,慢慢地变为成熟的女人,风韵犹存的妇人,两鬓花甲的老太太……
他在心中缓缓喟叹——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可当今日果然来临之时,他自以为坚硬如磐石的心中,为什么还会有伤感降临?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盯着他的容貌,艳羡地看上好久,羡慕嫉妒恨地道:“修仙真好,不会变老。”
也不会有人,献宝似的拿出一瓶瓶灵药,像个讨要奖励的孩子一样,问他要好处了。
更不会有人,在灵药中混杂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药,骗他吃下去。在他浑身起红疹,瘙痒难耐的时候,又以救世主的神态出现,用悲悯的目光看着他,施恩似的把解药给他……
那个喜欢恶作剧的调皮丫头,只能永远活在他的记忆当中了!
“曾……舅公?”红着双眼的凌启轩,看着看上去比他儿子还要年轻的君莫笑,心中一言难尽——你一个修仙者,没事穿过结界乱跑啥?继而心中微微一酸,难道是卜算到父王和母亲的仙逝?
君莫笑无言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节哀!”
凌启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对他道:“曾舅公请跟我来。”
凌启轩把君莫笑带进一个院子,指着一排排房子道:“这儿都是母亲为您炼制的丹药,说足够您吃到飞升的了……您……省着点吃,以后就没人再为您炼药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哽咽了。
君莫笑信步走进一个房间,一排排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丹药。这七八个房间,加起来他吃到飞升也吃不完。他的嗓子里,像有棉花絮堵住一样,不禁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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