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羽存在了几千年。
她见过世间的阴暗,那些高尚与卑劣、忠诚与背叛、伟大与渺小……在灵羽看来,一切并不稀奇。
但她又始终保持着单纯,凭意气判断好恶。在她看来,选择只是选择,为善为恶,为敌为友,都是选择的一种。
但韩洋呢?
赵长安不是好人,进一步说,可算穷凶恶极。但这并不是灵羽吃惊的缘由。历史上,也有人和匪类结交过。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让人身不由己。
灵羽是单纯对韩洋的做法看不懂——阴阴决定与赵长安成为敌人,却依旧有意或无意的打算帮助对方。
“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她问。
“什么?”
“与赵长安为敌,不是吗?”灵羽盯着他,慢慢说:“赵长安这样的人,成不了朋友,就只能做敌人。”
“我知道。”韩洋轻轻把手中的书合拢,“我不会选择赵长安,再来一次也一样。如果有可能,我倒希望能和天工会或者警察联手干掉他。”
“干掉他?”灵羽露出一丝嘲笑,“你?会这样做?”
“只是个比喻……不管什么理由,他都是一个杀人狂,穷凶极恶,死有余辜——理智这样告诉我。”韩洋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但保持绝对的理智很难,我很难忘记他为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尽管他别有用心,但……”
韩洋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下意识抚摸着书籍的封皮,一面继续说:“所以很矛盾。一方面我确定自己不会帮陈卓做任何事。另一方面,又想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能力帮忙。”
“喂。”灵羽盯着他,突然问了个问题:“如果赵长安要杀你,你会怎样做?不要说什么‘他不会杀我’这种幼稚话,好好想想。”
韩洋微微一怔,慢慢沉默下去。事实上,求得这个答案并不艰难,真正的艰难之处是把它宣之于口。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我会杀掉他。”
“瞧瞧,你自己也这么说。”灵羽撇撇嘴。
“你过于诛心了。”韩洋摇摇头,“任何事情被限制在极端环境下,都会显得很冷酷。比如你这个假设——”
“不是假设。”灵羽打断他,冷冷地说:“他现在不会杀你,但只是现在。耐心终究会耗干,绝望与日俱增——我当年见到过这样的御灵师。到那时,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杀掉我。”韩洋苦笑。
“所以,你的选择已经决定了一件事。”灵羽微微勾动嘴角,“你必须杀掉他——终究会这样。”
韩洋抿着嘴唇,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承认你说的对。但人总是很复杂的,也许我会杀掉他,但我也想帮他修复百鸟朝凤枪。”
“太矛盾了。”灵羽说,“先杀掉他,百鸟朝凤枪就会陷入沉睡,修不修有什么区别?先修复百鸟朝凤枪,那赵长安就不会来杀你,你也不需要杀掉赵长安了。”
“所以我说,人是很复杂的……”韩洋怔怔出神,“你知道吗?修复百鸟朝凤枪并不是我的终究目标,其实我是想……”
“想什么?”
“太遥远了,说出来没意思。”韩洋摇摇头。
连续几天,韩洋的生活两点一线,在家里和图书馆之间度过。凌云终于发现了汽车的问题,跳着脚大闹了一次,然后以默认的态度接受了这个事实。正如韩洋所说的,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第五天,韩洋又开着车上路。但在图书馆门前,他踩下油门,加速掠过。在灵羽迷惑的眼神下,他驶上了前往西郊的道路。
大概十多分钟后,灵羽终于阴白过来。
“你要去赵长安那里?”灵羽瞪大眼睛,“打算自投罗网吗?”
“赵长安不会在的。”韩洋摇摇头。
事实上,他不知道赵长安会在哪里。自从那次之后,赵长安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无论警方还是天工会,都没有任何线索。
说起天工会,韩洋还从凌云那里听说了一件事:天工会的大部分力量被绊住了,根本抽调不出人手来援助凌云。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看着凌云欲哭无泪的表情,韩洋默默想。
车窗外,视野渐渐开阔,建筑越来越少,道路开始起伏。远山挂在天边,只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到底去赵长安家干什么?”灵羽不解的问:“那地方不是被查封了吗?”
“想找些东西。”韩洋耸耸肩,说,“你也知道我最近在查资料,但在图书馆里的没找到。”
“就这理由?”灵羽有些狐疑,“太草率了,不像你的风格。”
“在你眼里,我的风格就是心机深沉?”韩洋瞅着她,然后笑了,“行了,我承认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
韩洋揉了揉眉心,继续说:“我当然希望能在图书馆查到自己想要的。但脑子里一直想着陈卓那间书房……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
“是什么?”
“只是猜测……去了就知道。”
就这么交谈着,路边开始有山峦起伏。绕过一个山坳,赵家大宅隐隐露出了痕迹。山还是那座山,宅邸还是那座宅邸,此刻却显出一种荒僻的味道。
规模颇广的大宅内没有一个人。任何建筑,一旦脱离了“人”这个核心,都会渐渐朝着“废墟”这个词汇前进。
大宅门口拦着黄色的隔离带。那是警察用来封锁现场的。但只有短短十几米,大约只是象征性的。真要把赵家大宅整个围起来,估计会用掉警察局今年的全部预算。
门口停着一辆警车,里面有两名百无聊赖的警察在蹲守。其实只是例行公事,所有人都相信,这座别墅已经被放弃了。作为京都杀人案的重点嫌疑人,赵长安已经潜逃,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
韩洋把车子停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和灵羽翻墙进入了大宅。他经过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小院,那里还有一堵瘫倒的围墙。韩洋想起自己当时和凌云搏斗的情景。
当日,赵长安救了自己,一剑把凌云砍成重伤。但谁想到没过多久,自己又会和赵长安反目,与凌云联手呢?
命运真是最诡异的编剧。
韩洋踏着回忆,一步步走入了那间藏书房。一切依旧,木质的书架和桌椅诉说着古老的余韵。一层薄尘落在上面,加深了时光的凝重。韩洋在藏书楼内行走,时而沉思,时而抽出一本书籍。阳光从窗棂射入,微尘盘旋。
时间慢慢经过,大约四个小时以后,韩洋终于有了发现。
在最后一排书架的第三层,他看到了一本书——《民国江南水利志》。韩洋知道这本书,由沈佺编纂,民国十一年——也就是一九二二年出版的。这样一本书,放在别人家里算得上值得夸耀的珍本,但在陈卓的书房里,实在不值一提。
但这也不算什么特殊。类似这样的书,这间藏书室里几十本还是有的。但奇怪的是,《民国江南水利志》本该一套十本,以陈卓的财力,没有搜集不全的道理。
为什么这里只有一本?
另外一点,则是让韩洋真正关注的——这本书的书脊。
书脊有些凹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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