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好几天,利州城进入了短暂的太平之中。
围城的西金士兵虽然没有退兵,但也没有攻城的举措,因为从七月初六,初七到初八,连续三天,纪恪都分别派使者给西金大营的将领李舜送去了一块肉。
不是牛肉也不是猪肉,而是从刚刚死去的人身上割下来的人肉。
而每次使者回来,也都会带回来李舜的一封信,信中的内容大都是骂张翔的。
骂他不讲信用,骂他卑鄙无耻,不仅没有归还章显仁,而且还割肉侮辱他,总之,一天比一天骂得难听。
但张翔往往看完信后,也都会哈哈大笑的将信烧毁,然后对纪恪说道:“兵不厌诈,相信敌人就是陷害自己,战场上,面对敌人,是不能有信任可言的,这李舜身为一军将领,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然后还吩咐纪恪:“他不退兵,就继续送肉。”
就这样,到了七月初九,两个消息同时传到了利州城。
定州遭到了北辽人的攻城,但北辽这波攻城的力度并不算大,只有数万人,在定州早已布置好的八万北麓军的抵抗下,北辽人仅仅只攻了一个时辰便败阵离去。
同时,文枢密使率领的二十万北麓军已经越过了京西南路,但并未往利州的方向前来,而是在潼川府的姜州驻军。
这两个消息传到张翔耳中的时候都让张翔陷入了短暂的不解之中。
北辽人在定州的攻城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按理说北辽守住了凉州,在还没有南下的打算之前,是不可能夺定州的,况且北麓军在定州布下了八万人镇守,北辽人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用数万人就想攻下定州?
还有文博的大军,没有往利州的方向而来,而是潼川府的方向,很明显那是去元都府的方向,说明朝廷不想先打西金人,而想要先打柳清音和卫烈的大楚新朝廷。
这个消息让张翔不解的同时也很是愤怒,外敌不除何以平内患。
自己人闹得越凶,外敌就会越兴奋。
倘若朝廷的大军跟元都府的大楚新朝廷先打起来,那只会让北辽人和西金人拍手叫好。
真是愚蠢至极。
就这样,七月初九的夜晚,张翔一夜未眠。
到了七月初十的早上,张翔才把孟之良和纪恪叫了过来。
“纪指挥使,目前有没有办法把信送出去?”张翔问了一声。
纪恪道:“先生想要送去哪里?”
“送给文枢密使。”
“送给文枢密使?”纪恪和孟之良同时大惊。
张翔点点头,凝重道:“我不知道朝廷在想什么,但不能让文枢密使的大军越过潼川府,否则,事情就真的严重了。”
听完了张翔的话,两人同时沉默,他们也明白张翔的意思。
只是他们与大多朝廷人一样,都觉得皇权的稳固比外敌更重要,若不能稳固皇权的统治,何谈驱敌一说?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统一了,皇权稳固之下,才有能力去打外邦的。
这是他们深入骨髓延续下来所能明白的道理。
但很少有人去想,外邦一旦侵入中原,会对中原造成的影响。
那是因为从前的外邦一直都没有中原王朝强大,中原的王朝再内讧,他们也不敢插手。
但现在与从前不一样,现在的外邦,无论是北辽,还是西金,都不比南楚弱多少,如今北辽占了凉州,西金占了颍州,利州还被西金围城,若再像以前一样不重视,后果是难以想象的。
可笑的是,现在的南楚朝廷大多人还抱着这种盲目自大的旧观,在这些人眼里,皇权至高无上,不容侵犯,前楚余孽在元都府建立了大楚新朝廷就是冒犯了天威,必须先扼杀。
兴许这就是文枢密使选择先去元都府的原因。
只是孟之良和纪恪即便明白张翔的意思,但面对这种事情,两人也只能选择沉默,不做答复。
明显这是皇上授意,文枢密使才如此做的,他们如何能有资格开口评判?
张翔也不想与两人废话说一番家国大义的大道理,这些东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他再次问道:“纪指挥使,你就告诉我有没有办法把信送给文枢密使。”
纪恪和孟之良相视一眼之后,纪恪方才缓缓开口:“办法有是有,只是不知先生想要送什么给文枢密使?要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先生信中的内容引起了文枢密使的愤怒,上报朝廷的话,我等连同先生都会受皇上责问的。”
张翔点点头,语气放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两位且放心,我只不过是想让文枢密使暂且不要动军,他如果不想先打西金人,可以先把大军驻在姜州不要动军,待我去元都府与大楚新朝廷的人谈判过后再给他一个答复。”
“啊?”两人大吃一惊:“先生要去元都府与那些前楚余孽谈判?”
张翔轻轻叹口气:“如今的局势,只能如此了,朝廷既不先来打西金人,就只有说动元都府出兵,才能让元都府的真定军帮我们打退西金人了。”
两人顿时犹豫了起来:“这…能行吗?”
“不知道。”张翔也有些无力的摇摇头:“我只能尽力,这大楚天女柳清音,我曾在平州的时候还与她有过一些交情,就看我与她的这份交情值不值得她帮我了。若不如此,等到朝廷大军打完了元都府,黄花菜都凉了,还怎么来打西金人?西金围利州城也只是暂时的,那是在他们不知道朝廷大军的动向下才做的决定,害怕朝廷大军会先来对付他们,如果知道了朝廷大军会先打元都府,那西金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破城的好时机的。”
听了张翔的一番话,纪恪和孟之良的犹豫被打消了不少。
纪恪对于张翔的信任还是挺多的,他猛的咬咬牙:“好,先生,如果你觉得是对的,那你尽管去做,信我亲自帮你送,一定会送到文枢密使手里,即便文枢密使不听先生的执意要动军去元都府,末将誓死也会拦住文枢密使的。”
张翔苦笑了一下:“他是枢密使,他若执意要动军,动动手指就能杀了你,你又岂会拦得住他?不过你放心,我会在信中说明利弊得失,文枢密使也是聪明人,将在外可不受皇命,只要他能理解我信中所说,必定是不会动军的,只要他的军还驻在姜州,就也还能威胁到西金人,让西金人不敢轻举妄动攻利州城。”
孟之良问道:“那先生去元都府,要是元都府不出兵怎么办?还有,元都府的人知道先生是驸马吗?”
“知道。”张翔点点头:“无碍,以我与他们的交情,就算不听我的,也不至于杀了我,而且我自有把握,一定能说动他们出兵的。”
“那先生何时动身?”
“不急,得先逼李舜退兵,把利州的围城之危暂时解了,否则我去了也不放心。”
说着,张翔想了一下,对纪恪道:“纪指挥使,待会你送肉给李舜的时候让使者帮我带话给他,我给他的期限只有今晚,若明日他的兵还围在利州城下,他明日收到的就不再是肉,而是章显仁的人头。”
“这次来真的?”
“岂能有假?明日之前他若不退兵,老子就在城墙上当着他的面把章显仁宰了,把人头送给他。”张翔狠狠的说着。
“好,末将领命。”纪恪重重的点头。
张翔又对孟之良道:“孟指挥使,你去部署兵力,把东城墙和西城墙的兵力全部集中到北城墙,闹得动静要大些,让西金人都知道。”
“末将领命。”
接过了张翔的命令,孟之良也随即退去。
然后张翔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为明天的动身做准备,他先写了一封信让信使提前动身,带去元都府交给杨黎。
晚上的时候,他来到唐芸的院子跟她一起吃了晚膳并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
唐芸的伤休养了几天,如今已无大碍,听了张翔的话后她笑着道:“你要去元都府,特意来告诉我,是不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啊?”
张翔瞥了她一眼:“切,我就是来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数的,你乖乖的待在利州,等我从元都府回来,不要乱跑。”
“切,你若不想我同去,又何须来告诉我?你就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你直说就行了嘛!本姑娘要是高兴的话还是可以考虑一下下的。”
“别自恋了,我就不想你跟我去。”
“你看,你说谎了,你一说谎眼神就飘忽,都不敢看我了。”
“喂,你又没那么好看。”
“我不好看吗?”
“凑合吧!”
“你看,你又说谎了。”
“我”
张翔被她干败了,他确实想让唐芸跟他一起去,毕竟元都府可是卫烈的地盘,还有那么多东湖庄的高手,他这个驸马的身份在那里已经不起作用了,唯一起作用的就是他与杨黎的交情。
他当初在平州放了杨黎一马,他相信杨黎也不可能为难他。
但卫烈不同,卫烈要是想杀他,杨黎也是拦不住的。
有唐芸这个高手在身边,他心中多少安定一点。
只是唐芸这样得意洋洋的戳穿他的小心思,让他心里很不爽,便憋屈的怒道:“我就不想让你去。”
说完,他径直转身往外走。
唐芸从后面追上来,笑容灿烂:“嘻嘻,这次你没说谎。”
说完,她小手背在身后甩着,走到了张翔的前面:“本姑娘考虑好了,虽然你这个人吧,有时候挺讨厌的,挺让我生气的,但谁让本姑娘喜欢你呢?既然你有求于我,那本姑娘就恭敬不如从命,勉强与你同行了,元都府那么危险,还有卫烈这样的高手,你要是死在了元都府,那我得多吃亏啊,你还没陪我去找师父呢!我可不能让你死在那里,再说了,你的命是本姑娘辛辛苦苦救回来的,除了本姑娘,谁都不能让你死,哪怕是卫烈,他要是敢杀你,本姑娘就跟他拼命,你死了,我帮你报仇,我死了,我师父就帮我报仇,咱不怕他。”
看她走在前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的话,张翔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看着她走出很远,脸上轻轻浮现了笑容。
这丫头有时候不经意说出的话,确实挺让人感动。
七月十一的早上,纪恪一大早就兴冲冲的来找张翔,见到张翔正在收拾衣物,先是怔了一下后便高兴道:“先生,西金人退兵了,他们退兵了。”
张翔漫不经心的哦了一下,然后道:“那是好事,这样一来,我去元都府也就更放心了。”
纪恪奇怪道:“先生早知道西金人会退兵?”
张翔呵呵道:“此前让你送肉,那是李舜拿不准我心中所想,他觉得我不敢杀章显仁,最多也只会折磨,是用来威胁他的人质罢了,他便也不会退兵,他是李聚光旗下唯一没有什么军功的,这次好不容易才攻到利州城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岂会那么甘心退兵?但我让你给他带话就不一样了,这是表明了我的决定,他若不退兵,我必杀章显仁,章显仁一死,哪怕他军功再大,也无法向李聚光交代,二者取其一,他只能选择代价最小的,所以他不敢赌了,只能退兵,这样即便李聚光问责,他也有理由交代。”
“原来如此。”纪恪恍然大悟,敬佩的伸出大拇指。
张翔问道:“他们退去哪里了?”
“他们已经退到了卧松岗上,昨夜子时过后,城墙上的士兵就来报,他们拔营往卧松岗退去了。”
张翔点了点头:“这应该是他们的极限了,我走之后,你派出一万人扎营在卧松岗下,这样一能监视西金人的动静,二能防止他们再次围城,同时,每天要押着章显仁在城墙上巡视一圈,让李舜知道他还活着,这样他才不敢轻举妄动,还有,千万不能让西金人知道我已经离开了利州,如果他们来要人,你就说让李聚光亲自来领,以后无论他怎么威胁,你都用这个说辞。放心,这种丢人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敢告诉李聚光的,这样至少能拖上很长一段时间。”
“好,末将记住了。”
纪恪重重点头,然后问道:“先生今日就要离开吗?”。
张翔道:“以防夜长梦多,我得尽快去到元都府,我走之后,你也要尽快动身,把信送去给文枢密使,就说是受张明恒张驸马所托,他问什么,你也要如实回答。信中我已经说明,文枢密使看后自会明白。”
这天傍晚时分,张翔和唐芸两人两匹马悄然从利州南城门出城,离开了利州,消失在渐暗的夜色中…
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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