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过来,路人都向我投来惊奇的目光。我瞅瞅自己枯黄的头发和纤瘦得像火柴杆一般的手臂,衬衫的味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透着一股海水的咸腥味。现在的我看上去大概和街边的流浪汉差不多,甚至于还不如他们呢。
毕竟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从收容站出来,我手里只有薄薄的一张汽车票。就连这张汽车票都还是凭脸刷来的。
“你长得真像我闺女,”我还记得义工黯然的样子,“她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不打。。。。”
正狼吞虎咽吃泡面的我,听了这话不禁有些羡慕。起码她女儿再怎么叛逆,还有人盼着她回来。我呢?爹不疼娘不爱,唯一惦记我的,可能也就只有老张和苏郁芒了。
不过这可都小半年了。别说这么久,超过二十四小时没被解救的人质,生存率都可以认为是0。谁能想到那个天杀的叶景明把我扔在船上走遍了四大洋?我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定现在老张的办公室里正挂着我的遗照,西山公墓里有我的衣冠冢。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温暖的床上了。一艘经过的渔船救了我,他们惊奇于大船的焚烧,也对我能在如此的低温下存活吃惊。
那是因为有人用他的生命温暖我啊。我吃力地吞咽着热粥,心里木木的不知什么感觉。叶景明一直没有找到,船员们坚持说他们发现我时,除了一些轮船碎片,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老旧的长途汽车呼哧呼哧地走着,从车窗里飘进来的沙尘几乎呛得人咳嗽,即便如此,却也遮盖不了外面的春风拂面。我走的时候还是初秋,而今却又是一年匆匆而过。想起和叶景明在船上的日子,想起苏家的争斗,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而我自己则是那梦中之梦。
门开了,接着就是惨绝人寰的一声尖叫。
“我给你烧过纸的呀!”赵言妍面色惨白,一脸惶恐,“清明节我也没忘了给你做豆腐饭,你,你。。。”
现在的我,浑身散发着腥气,甚至于手上还有些没来得及擦去的泥沙,活像个夜半归来的淹死鬼。见到她几乎要心脏病发作的样子,我心里偷偷一乐,决定恶搞一把。
“祭品里没排骨。”我严肃地说道,森森地向她伸过手来,“我爱吃肉。”
赵言妍已经要哭了,现在的我一只脚站在门槛上,她想关门都做不到。
“我好冷呀,给我暖暖呀~“看到惊吓很有效果,我心里一阵得意,向前直楞楞地伸出两只手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向她扑过去。
一堆白花花的东西下雨一般向我撒过来。我被吓得啊了一声,接着,更多的白粒袭击过来,铺天盖地像雹子打得脸疼。
“你干嘛?”我一边躲避,一边向她大叫道。这下赵言妍更来劲了,她拎起墙边立着的米袋子,一股脑向我倒了过来。
“靠,是我!”有几粒米直接掉进了我的眼睛里,这家伙一定是鬼故事看多了,居然向我扔糯米!我一边奋力躲避糯米的攻击,一边拼命地向她伸出手。赵言妍满脸惊恐,大概她发现这猛鬼连米都不怕了,她转身抡起凳子就想打我,谁知凳子刚举到半空中,她脚底一滑,重重地撞在了我腰上。凳子贴着我的太阳穴就飞了出去,“当”的一声,正中对面的大门。
好险!我倚着墙,使劲地揉着腰,多少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人家的大铁门,上面被砸出了一个小坑。我的天,这一凳子要是砸我身上,我就真是变成冤死鬼了。
“你真的没死?”赵言妍又是哭,又是笑,这半个钟头过去了,她依旧情绪激动,时不时地摸摸我的手臂,就好像我随时能化成青烟跑了一样。
“边境保护局连追悼会都办了。。”赵言妍抹了一把眼泪,指着墙上的锦旗说道,“你和李如枫还被评为感动S市杰出青年。”
我瞥了一眼那红彤彤的锦旗,果然上面写着“谢昭同志因公殉职,永垂不朽。”
难怪大半年来都没有人找过我,甚至连刑警公布的失踪名单上都没有我的名字。我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苏三,我死了,他不知会有多难过,苏家在我走的时候依旧危机重重,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借你手机用下,”我头也不回地拨着那个最熟稔不过的号码,“苏三一定伤心死了。”
“过会再说嘛,”赵言妍一把抓过手机藏在身后,“还是先换个衣服,吃顿饭再说嘛——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搞什么啊?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只觉得她笑的十分勉强,莫非是苏三出事了?
“你别闹,“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免一急,”你老实说,是不是苏郁明他们——“
“苏家的人都很好。“赵言妍的笑再也盖不住了,她的神情一下子冷下来,像块冰一样冒着丝丝的寒气,”好的不能再好了。“
这话里颇有讽刺的味道,怎么听怎么别扭。这太不像赵言妍的风格了,她一向是有事说事的爽快人。
“到底怎么回事?”我两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说,我找安以宁问。”
“他们都是混蛋!”赵言妍的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苏郁芒,马上就要和安朵朵结婚了。”
什么?安朵朵?安晓晓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我脑子轰的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啊,我一定是幻觉,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噩梦!我拼命地掐着自己的手背,直到上面出现一道一道的淤青。我感觉不到痛,甚至连一丝的气愤都没有,内心只是空荡荡的,为什么,为什么?
“谢昭,你别这样!”大概我那空洞的表情吓坏了她,赵言妍用力地搂着我,“想哭你就哭出来啊!他不值得,不值得。。。”
一张烫金的中式婚帖,扉页上写着张爱玲最滥的那句情话,岁月安好,现世安稳。所有的幸福都是烂俗的,只有不幸才会标新立异。
“三个月订婚,后天婚礼。”赵言妍的声音里有遮不住的恼怒,“又不是白血病晚期,用得着上杆子去做人家女婿吗?”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婚帖,一片片的红色是遮不住的欢天喜地。半年,只有半年都不到啊,他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我并不是一个要求别人知恩图报的人,因为对这世界已经足够失望。可是,为什么他可以抛下我们患难与共的情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匆匆地做了别人的新郎?
“这种人,你干嘛要等他?”突然想起在挪威时,叶景明看向我的悲悯目光。原来,就连他都在可怜我。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一意孤行的一厢情愿,只是不忍说出真相而已。
西餐厅里的冷气很低,冷得我只是坐在那里发抖。断了的手臂还没有愈合,骨缝里透出了无穷无尽的痛楚。安晓晓垂头丧气地坐在我对面,用一只叉子使劲捣着冰激凌。
巧克力化得一塌糊涂,难看得就像路边的烂泥,安晓晓抬起脸来,嘴角是嘲讽的笑,“真没想到,我拒绝了苏家提亲,他们还能找个候补贴上!”
“这是谁的主意?“我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她瞥了一眼盛满冰激凌的玻璃杯,有些厌弃地看向一边,“苏家在你离开时就已经是危如累卵,联姻怕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了。我要是苏三,我宁可饿死,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我苦笑起来。安晓晓从小家境优裕,大概并不懂得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事已至此,我对苏三没有什么怨恨,毕竟,他是苏家的继承人,毕竟他有他的责任。这世界上的道理我比谁都懂,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得已——
只是,谁又来为我哭一哭?就算你要放手,怎么能这样迅速?
“要不咱们拼一把?”安晓晓眼睛一亮,站起来兴奋地说道,“从来都是他们抢亲,就不能咱们抢男人?相信我,苏三要是知道你活着——”
“然后呢?”我悲哀地看着她,“苏家的危机仍旧没有解决。最美好的一点感情在永无止境的争吵里消耗殆尽,打打打,闹闹闹,这种日子我过够了。”
相爱的男女,冲破了家庭的藩篱。却在油盐酱醋里怨恨彼此,大打出手。所谓的佳话从来都是演给人看的,那落幕之后的日子,大多腐烂不堪。我父母的悲剧已经让我内心里千疮百孔,莫非我的儿女也要再来忍受一回嘛?
我承认我输了,我没有勇气来面对他日后的诘责。都说爱德华八世为辛普森夫人放弃一切可歌可泣,可是那个承受者也是忐忑的,一个后悔的眼神,哪怕是有一丝的悔意,足以让她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安晓晓沉默了,窗外已经开始飘起了淡淡的雨星。他们说明天是个好日子,是个适合举行婚礼的日子。安朵朵早就在微博里秀出她的长尾婚纱了,戴安娜和凯特两代王妃的经典宫廷款式,一切都那么美好,美的就像个梦。
“带我去看他的婚礼吧。”迎着她诧异的目光,我惨然一笑,“放心,我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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