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黑,万籁俱寂。
一望无际的古树老林中忽然传来踩踏枯叶的娑娑声响,三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人从林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矮子负手而立,操持着一手颇为蹩脚的神洲语言,开口问道:“鹈鹕,这里是什么地方?”
矮子手中拿着一四四方方的器物,器物内的精巧指针缭绕着淡色紫辉,正指着面前的大山不停转动。
名叫鹈鹕的高大男人站在白厌右侧,他面对着大山,漆黑的夜里看不清他的脸色。
“您确定是在这里吗?”
白厌冷哼一声,说道:“你在质疑我?”
鹈鹕连连摇头,回道:“不敢,只是……”
白厌摆了摆手将其打断,问道:“你可曾在角地见过此物?”
鹈鹕看着那器物,摇了摇头。
白厌眼中闪过轻蔑,夸耀似的说道:“此物唤作气血司南,乃我天晟教杰出的器具宗师打造,通过此物确定的宝物方位从不会出现差错。”
鹈鹕看了眼白厌,附和道:“天晟教器具宗师果然了得。”
白厌很是满意鹈鹕的态度,不由得多提了几句。
他指了指司南上的凹槽,说道:“这凹槽内的旌旗乃是组成气血司南的另一物件。当教中的寻金术士发现难以估量的宝藏却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带走时,便会将槽中旌旗取出插在隐秘处,以待来日再行攫取。”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便踏上了登山的小道。
山道极为狭窄,落脚处更是长满青苔,极难行走,显然废弃许久。
白厌扫了眼四下,正色道:“此事若能圆满完成,你便可脱离角地成为我教中弟子,接触到更高层次的武学。”
鹈鹕闻言,立时躬身说道:“多谢大人提携。”
与此同时。
稷山密林中,白厌等人站定交谈的不远处有一方极为隐蔽的山坳,山坳内有一座被枯木掩盖杂草蔓生的破败宗庙。
这座宗庙不知是何原因倾覆在此,四下墙体和支撑庙宇的顶梁柱皆因年久失修,风侵雨蚀变得腐败不堪,只有一角颇为干净的空间勉强可作栖身之用。
这时,庙内忽的传出一声低语:“他们是怎么躲过稷山守卫的?要不是咱们提前察觉,非被他们逮个正着不可,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另一名少年立时应道: “回去?为什么回去,这可是咱哥俩的机缘!”
说话的两人均是严家寨的后生,前者名叫严律,今年十七岁,后者唤作牧之,比严律小一岁,数年前才来到边荒。
两人凑巧碰在一起,却意气相投,彼此之间情逾兄弟。
严律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珍奇草药,说道:“这些东西在外面千金难求,够咱们用上好一段时间了。”
牧之却不满足,说道:“你想一想稷山可是禁地,是不允许有人踏足的,那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严律想了想,回道:“咱们有密道,他们有人!”
牧之拍了拍严律肩膀,赞道:“聪明!”
严律看着稷山上忽明忽闪的光亮,问道:“你打得过他们吗?”
牧之笑了笑,说道:“这几天可是雷祭日。”
严律将地上的一干灵材收拾好放进包裹内,正色道:“我不管你在想些什么,但不论结果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牧之郑重的点了点头,旋即猫着腰跟了过去。
紧随其后的严律看着兴起的好哥们,不由得叹道:“唉,回去又少不了一顿毒打。”
……
鹈鹕三人走的并不快,一是山路险峻,二是在留心四周,虽确定宝贝就在这稷山,却也怕百密一疏,遗漏了细节。
混迹于山林的两兄弟很快摸了上来,他们躲在一块巨石后,看着面前这条狭窄的山道犯了难。
能够登临稷山的小道仅此一条。
夜黑风高夜,攀爬陡峭险峻的崖壁实为下策,若和这三人走同一条山道,却难免有意外发生。
严律看向牧之,打心底不愿上去,嘴上却说道:“有些难搞!”
见牧之面色犯难,严律不由得心中暗喜。
少顷,牧之忽然说道:“你看那是什么?”
严律只是瞥了一眼,便回道:“蛇藤嘛!”
牧之当即笑道:“有办法了,跟我来。”
严律看着在群山之间肆意生长的粗壮蛇藤,惊道:“等等,你不会是想……?”
话音未落,牧之便已来到大山脚下。
这座大山相较于稷山,坡度更显平和,也更容易攀登,他们完全可以先一步登上山顶,再从蛇藤上踱步观察稷山的情况。
牧之心思电转,结合三人此前的谈话,所谓的天晟教定是来自海外的势力,也只有海外之人才称呼边荒为角地,名叫鹈鹕的男人也怕是另有算计,他显然没有将稷山的情况告知同伴,在雷祭之日登临稷山,九死一生。
喘着粗气的严律勉强跟上牧之行进的速度,看着如猿猴般迅捷的牧之,严律不由得抱怨道:“等等我!”
牧之翻了翻白眼,不由得拽着严律前行。
徐徐吹来的山风裹挟着大雨将临的泥土气,让人心情甚是愉悦。
牧之只感觉浑身有着使不完的气力,两队人马更像是在比拼登山的速度。
白厌三人行走在山道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半山腰。值得一说的是此处崖壁甚是光滑,纵使有青苔滋生,火把照耀下依稀能看到纂刻在崖壁上的晦涩文字。
白厌显然也注意到了,走在前面的鹈鹕当即解释道:“这是古时先民祭天所刻的碑文。”
白厌点了点头,并未多想。
他看着手中不断闪耀紫芒的气血司南,惊道:“紫芒如此炽盛,这柄旌旗的主人必是我教的大人物,看来这宝贝非同小可。”
鹈鹕呼吸一顿,体内流淌的血液竟隐隐有沸腾的迹象。
与此同时,两兄弟终于来到山顶,牧之使劲拽了拽连接在两座山头的蛇藤,蛇藤岿然不动,显然极为坚韧,足以承载他们的身体重量。
牧之毫不犹豫的趴了上去,像条游蛇般朝着稷山前行。
严律低头朝着蛇藤下方看去,当即倒抽了口凉气,绕是江湖高手从这般高度摔落,亦难逃一死。
他看着已经在蛇藤上缓缓徐行的牧之,只觉得双腿如筛糠,抖个不停。
牧之回过头来,斥了句:“抓紧时间,他们要上来了。”
严律深呼一口气,跺了跺脚提振气势,这才狠下心来抓向蛇藤。
此时,稷山上空厚重的雷云中已有电光闪烁,摄人心魄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牧之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雷云,面色亦有些沉重。
他回过头来看向严律,只见严律双手双脚牢牢箍住藤蔓,一动不动,不由得说道:“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严律顺着牧之所指的方向看去,立时脸色一变,斥道:“你不要命了?打雷下雨不能躲在树下,家中长辈难道没有给你说过?”
只见牧之神色认真,肃道:“这可是祭山的古松,寻常松木若是挨天雷一击,早就枯死了,你看这颗依旧枝繁叶茂,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严律微微一怔,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牧之也是心中没底,但还是要赌一赌,不管结果如何,拉着严律一起至少心理上有所安慰。
两兄弟动用敛息术,悄无声息的下了蛇藤,如猿猴般掠上古松。
不一会儿,鹈鹕三人便来到山顶。
稷山山顶甚是平坦,除却枯枝败叶之外,只有一筑四四方方的三层祭坛。
三人打量着祭坛,这尊祭坛以青白石砌筑,高约一米,上层按东青,南红、西白、北黑,中黄铺设五层坛土,祭坛中央立着一块上锐下方的坛石,在坛石一侧,放着一柄满是锈垢的长剑。
鹈鹕沉声道:“除了这祭坛,根本别无他物!”
白厌环顾四周,手执气血司南,围着山顶兜起了圈子。
躲在树冠丛中的两兄弟大气不敢喘一声,静静地看着白厌。
脩而,白厌忽然在一处站定,手中司南绽放极为耀目的紫芒。
见此情景,他嘴角一勾,转过头来说道:“藏的有够深的。”
说完,白厌便跳了下去,鹈鹕和仆人紧随其后。
严律立时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他们一开始上来的地方吗?
三人站在蛇藤上,白厌指了指密密麻麻攀附在崖壁上的藤蔓,说道:“除掉它。”
木讷的仆从走上前,白厌当即退后一步。
只见那仆从手心忽然被一团氤氲的光晕包裹,接着他便挥动手掌,数道锋锐无比的气刃激射而出,盘根错节的古藤瞬间断为数截,一座隐秘的山洞立时映入眼帘。
白厌三人进入山洞,这座山洞并不宽敞,火光照耀下尽是堆积的枯骨。
白厌看向鹈鹕,道:“看你的神色似乎并不知道这山崖下有一座山洞,不过这更合我意。”
三人愈走愈深,脚下的兵刃枯骨一踩便碎,白厌手中司南轻颤,他看着不远处的一点绯红,当即快步走了过去。
仆人俯下身来,颇为沙哑的声音响起:“正是气血旌旗。”
白厌眉头一挑,当即问道:“是哪位方士?”
仆人没有答话,他将插在岩石上的旌旗拔出,递给白厌,白厌接过来定睛一看,不由得高声道:“竟是我教青猊长老!”
强忍着兀自颤抖的身躯,白厌来到巨石旁俯身蹲下,这具身形矮小的骷髅上面烙印着密密麻麻的符号,正是天晟教所修经文。
白厌嘴角立时逸出一抹笑意,全无此前的伤感,“青猊长老竟死在了这里,若不是我这手中气血司南乃是教中最顶级的司南,还真就错过了这么一桩机缘,看来此次角地之行我才是天选之人。”
他看向仆人和鹈鹕,沉声道:“快找宝贝。”
可是,找了许久三人依旧一无所获,白厌坐在那块巨石上,忽然注意到不远处身披斗篷的枯骨,这具枯骨经岁月侵蚀而不腐,显然是生前浸淫武道多年的高手。
欣喜若狂的他来到枯骨旁边,扔掉破败的斗篷,发现在其脊骨处插着一枚袖珍铜钉。
“镇厄钉。”
“看来是他杀了青猊,夺取了宝贝,不过最后却被青猊长老暗算,未曾走出这山洞。”
白厌看到镇厄钉,心中便有定论,这种镇厄钉每一名天晟教徒都会祭炼一根。
一脚将枯骨踢开,白厌顿时喜上眉梢,包裹宝贝的黑布已然腐朽,揩去上面的灰尘,羊皮纸上刻着四个小字。
白厌瞳孔骤然一缩,旋即放声大笑起来,谁能想到角地中流传的天鉴道引竟然真的存在?
鹈鹕瞳中隐现一道阴厉光芒,他笑着说道:“大人当真气运滔天,有此道引,问鼎巅峰必不是问题。”
白厌很快冷静下来,他看向鹈鹕,道:“角地之行,你功不可没,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鹈鹕当即躬身应和。
古松上,牧之严律两兄弟只觉腰膝酸软,严律开口道:“他们不会已经走了吧?”
牧之神色一凛,道:“安静。”
少顷,白厌三人便跃上崖顶,准备原路返回,却见鹈鹕站在祭坛前,不为所动。
白厌瞳中冷光乍现,嘴上却关心道:“你怎么了?为何不走?”
鹈鹕看向白厌,正色道:“此前眼拙未曾认出此剑,没想到它竟在稷山。”
白厌眉峰一簇,道:“哦?详细说来!”
鹈鹕沉声道:“此祭坛唤作山河社稷坛,乃是角地天子祭天时所用,这柄长剑名唤天问,可牵引神雷,号令万军,是为天子之剑。大人此行谋得长生天书,再执此神剑,天意如此!”
寥寥数语,便让白厌笑逐颜开。
白厌当即驱身上前,身后的木讷仆人突然扯了扯白厌手臂,白厌将其推开,示意无妨。
这鹈鹕纵有本事,在自己面前依旧不够看!
鹈鹕躬身一礼,退至古松下。
严律看着忽然站在树下的鹈鹕,跳动的心脏几欲骤停,牧之却是眉头一皱。
白厌理了理衣衫,伸出手来抓向剑柄,而后持剑置于胸前。
鹈鹕忽然抬头看了眼天上浓厚的雷云,只听见白厌高声道:“此生,我当为天子!”
话音落下,立时雷云翻涌,狂风大作。
古松粗细的雷龙垂天而落,呼吸间便淹没了祭坛,紧接着雷蛇狂舞,稷山山顶立时变成一片雷海,三人躲在古松下,耀眼的雷光几欲刺瞎双眼。
牧之忽然有些庆幸,好在赌对了!
一旁的严律只觉喉咙异常干涩,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雷潮持续了片刻终于退去,定睛望去唯有祭坛与神剑安然无恙,白厌早已化作飞灰。
鹈鹕走出古松,来到祭坛前,看着那柄神剑,两兄弟对视一眼,恶趣味顿时涌上心头:“快捡起来!”
却听见鹈鹕不屑的笑了笑:“绕是边荒的王者也不敢轻易执剑,就凭你也想执掌天问?”
鹈鹕走向崖边,看着浑身冒烟的仆从,一脚将其踢开,夺过其手中的长生天书,放声大笑。
这时,异变陡生。
毫无生机可言的仆人忽然射出一记镇厄钉,鹈鹕一声闷哼,身躯骤然一颤,
他立刻将钉在背部的镇厄钉拔出,连带着血肉一并剜除,竟要刮骨疗毒。
仆人沙哑的声音响起:没用的,镇厄钉有剧毒,且会污浊体内真气,你难逃一死!”
面色惨白的鹈鹕扣住仆人的脖颈,拧声道:“告诉我解救方法,我让你活命。”
仆人干咳着,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他看着鹈鹕厉声道:“做……梦!”
“死!”
鹈鹕信手将仆人脖颈扭断,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而后盘坐在地上,双手结印封住玄宫内真气的运行,调理着伤口。
古松上,两兄弟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的心意,看这架势,不是单纯阻断真气的运行就能够痊愈的。
牧之严律又等了一会儿,盘坐在地上的鹈鹕突然踉跄起身,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要下山另寻他法。
古松上,牧之如那蛰伏觅食的黑豹,猛地弹射而出,冷喝道:“动手!”
严律紧随其后,呼呼风声霎时横起。
兄弟二人可以说是在打架和挨揍中成长的,由寨子里的能人手把手的教学,无论是进击还是偷袭,经验都无比丰富。
鹈鹕身负重伤,身体各方面素质都急剧下降,刚缓过神来,牧之左脚踏地,身体顿时如紧绷的长弓弹射而起,盈满力量的右腿立时扫向鹈鹕脑门。
鹈鹕应声倒飞过去,手中的长生天书亦跟着脱手,本想补上一刀的严律见宝物朝他飞来,当即眼疾手快的将其抓住。
“到手了,溜!”
严律心头狂跳,顺着山道一路狂奔。
鹈鹕被一记鞭腿扫中,难受的几欲吐血,模糊的视线看到竟是一毛头小子更让他怒火中烧。
一声愤恨的怒吼响起,就欲奔逃的牧之陡然身形一滞,难以言喻的惊悸感袭满全身。
缓缓起身的鹈鹕双目赤红,高大的身躯缭绕着道道诡异的土色气旋,亦如自冥府中归来的魔神,让牧之心生绝望。
自己逃不掉了!
宛若鬼魅的鹈鹕一瞬间便来到牧之身边,他扣住牧之脖颈,将其狠狠地砸在祭坛边上。
“轰!”
一道血剑喷出,只是一击便让牧之有种五脏碎裂的感觉。
他看着鹈鹕,心中满是不甘!
转念间,牧之泛红的双瞳忽然瞥向近在咫尺的天问。
鹈鹕瞳中露出一抹嘲弄,蝼蚁的捶死挣扎作为替自己送行的悲歌似乎也不错。
他任由牧之抓向天问。
强烈的痛感侵蚀着牧之的脑海,颤颤巍巍的左手猛地握住剑柄。
剎那间,牧之的精神和肉体竟进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状态,他感受到腹部正炽热燃烧, 熊熊火焰似要将他烧为灰烬。
牧之沉喝一声,滚滚热力化作某种超乎平常的澎湃力量,他将天问举过头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
话音落下立时雷云翻涌,菩山再次化作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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