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姓段,无父无母,也没有家,在康乐镇边的砚山上长大。”
斯礼和荷妨大半夜被吵起来,衣裳散乱,一个靠着窗框偷眠,一个撑着脑袋打盹。
留玉坐在床边,守着床上的无非。自打带着这冤魂回来,留玉对无非便是这般寸步不离。荷妨刚被叫醒时,想看看无非,却也被留玉不动声色用寒意拦了回去。
冤魂跪在留玉的脚边,半点谎也不敢扯。
段馥蓁,本便是个美人。倒不是说花容月貌,却是英姿飒爽,眉目清秀的。
康乐镇旁有一座巍峨之山,名为砚山。因其陡峭险阻,甚少有人能登上的。
怪山出怪人,这山上,就偏生了一个渝济门,所做大为驱鬼捉妖,救济百姓之事。
渝济门的掌门,姓段名明,是个兼济天下的高人,年轻时救了不少的孩子回去,这其中便有被父母丢到死人堆里的段馥蓁。
那时的康乐镇发了场水灾,不少人房子都没了,连路边都抢不上睡。好容易挨过去,又接连闹了饥荒。家里莫说扔个孩子,便是吃老鼠也是常事了。
段明捡段馥蓁回去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孩,用房上挡雨的芥毡裹着,咬着手指哭个不停。
段明给她起名段馥蓁,还有一个三四岁左右的男孩,也是那时候捡回去的,起名段平。对于段馥蓁,段明只想她开开心心的长大,日后找一个如意郎君,踏踏实实的过完这一生。
而这段平,段平却将他培养为了渝济门的大师兄,教他平天下之不公,平人心之不测,平善恶之不明。
没过多久,不知段明做了什么,竟带回来了一大笔的钱财,重建了康乐镇,这康乐镇,甚至比从前更好了。
此后,回了砚山上,二人一道长大,段平学什么,段馥蓁便跟着他屁股后面偷偷练什么,竟也仿了个七八分的像。最后没能成为段明期望的那个样子,反是做了渝济门的大师姐。
“如今之我,即不得死,又不得活,只怕邪气上涌,会不受控伤了人。我自知十方楼是什么地方,倒不是畏惧十方楼之名。若非如此,我便是万不会伤灵的,更何况是执者呢?”
段明去世后,因段平年纪尚轻,便由段明之弟段义做了掌门。段义为人,最是嫉恶如仇、循规守矩的,做了掌门后,渝济门一改往日的懒散,仿佛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了起来。
直到,三年前,段馥蓁带着一众弟子去砚山脚下采草药,正碰见了一只妖。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段馥蓁,却心念那妖从未害过人,偷偷将它放了。
于她而言,她本不觉是妖便必要诛之才好。便是毒蛇猛兽也是伤人的,可人们由得它存在,那这存在便是应该的,正如这妖,也是一样的道理。更何况那日所抓之妖,还是不曾害过人的呢?
“我本以为,我趁着自己守夜之时,偷偷去炼妖楼将它放出,便不会有事。却未曾想,正被小师妹段葭看见了。”
荷妨早听的过了困劲,也见不得段馥蓁一直跪着,用灵力给她变了身干净衣裳,总算是得见了真容,扶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斯礼见状,从那窗边也靠了过来,将荷妨的椅子拽到了自己身边。他又摸出自己那把扇子,装模作样的捣鼓着。
“莫要再想了,定是你那段葭师妹将此事抖出去了是不?”女子间的情意,建立起来有时就是这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段馥蓁面上是说不出的表情,她将所有复杂的情绪蕴进了心底,却又从眼中流了出来,最终化成了一个郑重的摇头。
“葭儿,没有出卖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偷偷去帮我顶罪了。她求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我答应了她。”
“那一天,砚山下了第一场雪。我同师兄从小一起长大,一日也未曾分开过。可那一天,他在高墙里,我在高墙外。”
那一日,比砚山曾经所有的冬日都要冷。段馥蓁一个人,于雪虐风饕中,等着门里的人。
段明只说是段葭不小心将妖放跑了,掌门道她学艺不精,罚她将招式练一百遍。这好像只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没有人会知道,为何会发展成之后的那个样子。
当天夜里,段葭正在炼妖楼里整理妖丹,段馥蓁便实在忍不住,跑去问她缘由。
段葭笑着说,她是小师妹,而段馥蓁是大师姐。她做错了,只会是学艺不精,不会有人责怪的。而段馥蓁若是错了,便是与妖同流合污,那便是渝济门的叛徒了,没有人会相信段馥蓁是因为不小心,才让那妖逃脱了。
而段馥蓁的脾气,必然也不会扯谎。若真的是和掌门理论起来,此事便当真严重了。
“原你小师妹,人是这样的好呢!”荷妨听得认真,一时又对另一个女子生了情谊。幸而无非此时睡着,不然还不知道要怎样骇醋呢。
“那夜,我虽不愿她如此做法,可事情既已发生,也不愿在绕出过多纠葛。便只答谢她,让她先回去休息,我替她整理妖丹。”
就是那一夜,有一颗妖丹里,不知为何妖力四处冲撞,段馥蓁奈此无法,一时让妖气散出,妖丹炸裂开来,带出的火渣又引炸了旁边的妖丹。
就这样,一颗又一颗的妖丹炸裂开来,是掌门段义冲进了炼妖楼的废墟,将段馥蓁救了出来。
可段义却不小心被妖丹碎片所伤,中了妖毒。为了不毒发变成怪物,段义在段馥蓁醒来前,便自断了经脉,一指点进了印堂,从此仙逝了。
段馥蓁低下头,抚摸着荷妨为她变出的衣服上的花纹,“若不是为我...掌门也不会...”
“这不能怪你的!”荷妨出言安慰,此事不怪她,也怪不了旁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办法改变。
“等我醒来,我才知道自己的右手被炸伤了,嗓子也被熏哑了。我从大师姐,成了一个废人,也是一个罪人。”段馥蓁说的十分平淡,就像是说自己吃了一碗饭一般。
“我害怕听见别人议论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赎罪,所以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两年都没有出过门。”
“躲避并不是一个好方法。”斯礼悠悠叉话,被荷妨赏了个眼神,立马闭嘴。
“我自然知道,这不是好办法。原先,我想拖到自己的伤好起来。可是我用了两年才明白,我的手再也长不出来了,嗓子也真的不会好了。”她顿了顿,“所以,我选择了离开,离开渝济门。”
“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荷妨忍不住了,她实在见不得人不好,尤其是对女子和小动物。
段馥蓁脸上一苦,“这便是呢...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我若能想起来,也不必不能转世投胎了。”
的确,如果受到强烈的刺激,鬼会忘记自己死去的那一段记忆。
“那怎么办?”荷妨就比自己失去了记忆还有着急,她此刻太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了。
一直坐在床边看着无非的留玉,此时却蓦地出了声,“山韭。”
“山韭?那是什么?”荷妨问到。
“是一种草,以鬼火滋养而生,长得同普通的人参很像,不过颜色更深些。”斯礼起手一转,变出一幅图来,图上正画着已然着了色的山韭。
“山韭大部分都是有灵性的,还会跑,贸然去,未必找得到呢。”段馥蓁听到他们知道山韭,本是欣喜,可只消片刻,眼里却又暗淡了下来。
“那怎么办?”荷妨咬了咬嘴唇,“要不,咱们分头行动?这样能找的快一些。”
斯礼本不愿同荷妨分开,可眼见现有外人在,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了下来。
天快亮了,段馥蓁怕太阳,也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一眨眼,原先还热闹的屋子,如今却空空荡荡的。
“你也去吧。”无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戳了戳留玉,“我这会好些了,不必担心的。”
无非记得昨夜与段馥蓁之争,本以为必是要做灵药了的,一醒来却发现是这般场景,只当是留玉救了他,心中默默感激着。
留玉指尖微动,本不愿去,可又担心无非记挂,也没办法好生休息,便也点了点头,决心速战速决。
见一时人去楼空,无非本想再睡,却惦记着山韭一事,又觉得身上好了些,便难难起身,唤来了小二。
她此时身着留玉替他变出的月白纱衣,头上戴着一支裂冰纹的白玉梅花簪,整个人冰雕的一般,半依在窗边。
小二一推门进来,只觉恍若见到了仙子,只恨不得搜肠刮肚将那谄媚阿谀直言全吐出来了才好。
“来。”无非朝小二摆了摆手,将斯礼原先留在桌上的画像递给了他,“你去镇口,镇口往西三十步,若有树便朝下挖,若挖出来图上这个了,就替我带回来。若没有树,或者没有挖出来,便再朝前三十步,以此类,得了这物,带回来给我,多少银子,必不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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