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昀忽然感到一阵光芒闪过。
他抬起头,匹练的刀光抡出暴戾的半圆迎面飞斩,被利刃撕裂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刮得脸颊生疼,而眼前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森森地寒光。
刀冷!
心更冷!
滔天的杀气扑面而来,这是完全不留余地一刀,并且发现时已没了距离,近得细长的刀锋都能完全地占据张昀全部视野。
没有人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躲过这一刀,张昀更不能。
然而近乎绝杀的斩击却在距离他的脖子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顿住了。
张昀瞧见这等惊人的一刀,也不禁为之啧舌——他知道伊藤惠若要杀他,实是易如反掌,可伊藤惠就是笔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维持着出刀斜斩的架势,于是寒光闪闪的刀刃仿佛死神的裁决之镰,悬在张昀地面前。
霎时间,张昀陷入了一种声音从世界消失地错觉,仿佛所处的空间被生生从世界割裂,整个天地间就剩下自己和眼前的姑娘。而杀意则犹如实质,肆无忌惮地在二人之间扩散。
他看着伊藤惠,伊藤惠也看着他,她眼神如冰,胸膛却不住喘息,显然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所以她……
劈刀!
竖斩!
张昀身旁的一个木箱子应声而裂!
但伊藤惠意犹未尽,又接连砍了十七八刀,直到那个箱子已经彻底烂成了碎块,这才缓缓收手。
做料理,请吃饭……这些还能忍,可张昀那最后一句对于任何一个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来说都不可能忍,伊藤惠早已将眼前这个男人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但她却只能拿木头来出气。
※※※
碑终于还是立好了……
就在机场后面并不高的小山坡上,而且还是机场卫戍部队帮忙立起来的,为了完成它几乎引发了轩然大波,最后伊藤惠不得不又一次动用柏木的手枪鸣弹压,并在鸣枪示警后当场打死了一个企图哗变的士兵。
但碑终于还是立好了……
没有太深的坑,因为战俘们太卑微,只配灰飞烟灭和魂飞魄散,根本就什么也没留下,包括名字,所以碑下甚至没有一点他们的遗物,包括墓志铭。
这连衣冠塚也算不上。
但碑终于还是立好了……
虽然实际上,那纯粹就是一块木碑——用伊藤惠刚刚劈烂的木头改造的木碑插在土里,寒碜到你甚至只能乞求不要有大西南最常见的暴雨,它很可能把碑冲垮。
但碑终于还是立好了……
这是日本人头一次为被他们屠杀的中国人立的忏悔,无论是否情愿,然古往今来,只此一块。
张昀在低垂地薄暮和阴沉地天色中,静静地站在碑前,看着山坡,看着墓碑,看着坟坑,觉得自己听到了灵魂不满地抱怨。
“很抱歉~只能为你们做到这种程度了。等将来赶走了日本人,再回来看你们。”张昀在心里默默地说。
他抬头,他看见了那想自愿断后的脸,看见了那张枪火中扑倒在他身上的脸,看到了最后那张求他报仇的脸,也看到了那些惨死在日军刺刀下的羸弱的脸……
他们都在笑,并在笑容中化为无数光点冉冉升起,逐渐模糊,并终于消失不见。
天,渐渐地打开了一条缝线,赏下了一道阳光。
“安息吧~”张昀默语。
※※※
半小时后,伊藤惠押着张昀重新返回了机场。
她已经忍得太久,再跟这个人纠缠下去一定会疯掉的,何况算算时间,改装卸弹地工作也该完成了,是时候让他承受自己那无处发泄地怒火了。
所以……
觉悟吧!
到此为止了!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有那么一点差距——势在必行地决斗终究被阻止了。
伊藤惠押着张昀刚回到机场,柏木的副官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大佐命令你马上去他的办公室。”
柏木找她做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伊藤惠都心知肚明,她想绕开副官,等决斗结束后再找柏木解释,可没有用。无奈之下,她只能继续羁押张昀,自己则跟副官来找柏木。
走到办公室的门口,伊藤惠才发觉了问题地严重。
她几乎吓了一大跳……
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地上、椅子上都坐满了机场卫戍部队的士兵,并且绝大多数都赤着上身,扎着缠头,瞪着赤红充血的眼睛在看着她……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们在示威请愿。
究竟为了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但伊藤惠并不后悔。
“不后悔~?你还没闹够么?”办公室里,柏木实在忍不住提高了语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惠?你已经向你的战友开枪了!”
“他要哗变。”伊藤惠冷静指摘。
这个回答让柏木简直要崩溃了,他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哗变~?可为什么哗变?还不是因为你胁迫他为敌人立碑?任何一个帝国军人都不能容忍这样地侮辱!你这不但是在亵渎你自己的尊严,也是在亵渎大日本帝国皇军的尊严!”
柏木越说越激动,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伊藤惠看着他,目光中却没有一丝地波动。
“看看外面的那些人!告诉我,惠!你要我怎么答复他们!”
“根本不需要答复。”伊藤惠平静地回答。
柏木怔住,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让自己渐渐镇定下来。
“惠,你究竟怎么了?”他缓了缓口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说过……”伊藤惠道,“现在做的事情只是暂时的,屈辱必将被鲜血洗刷,而国家损失地利益也将被生命补偿,帝国的勇士不会白死,我会总那个美国人的脑袋为他陪葬!”
“可乱来也该有个限度!再怎么说也不能为敌人立碑吧?”柏木大声道。
“敌人?”伊藤惠冷笑,“我只看到了一群放下了武器的士兵和手无寸铁的平民。”
“你!你难道已经分不清是非了吗?”
“我没有,分不清地反而是你!”
“惠!”
“柏木,你难道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才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遥远的国家吗?”伊藤惠反问,“可我没忘!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实现大东亚的共荣,为了把和我们一样黄皮肤,黑眼睛的人从西方列强的奴役之下解放出来!你说的不错,我们的国家并不富裕,但既然上天选择了日本来实现这个神圣地使命,那么我们就该义无反顾地挑起它!并且为了实现这一崇高地理想去奋斗!我们来到这里,和列强作战,和列强的傀儡政权作战,这无可厚非。可我们是为了什么在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不是为了让这里的人民获得解放吗?难道不是为了替他们挣脱列强的枷锁吗?难道不是为了给他们带去真正的自由与民主吗?”
“惠……”
“可我们都干了些什么?我们在屠杀平民,我们在劫掠乡镇,这难道也叫拯救?这难道不是在违背*****地理想?知道那些支那人现在都怎么称呼我们的?他们喊我们‘鬼子’,这两个字在汉语里什么意思,同样学过中文的你不会不懂吧?”
“惠!”
“告诉我!替那些本该被我们拯救却遭到无故屠杀的人立碑,为了纠正地错误而道歉,做着这样的事情的我,又有什么理由承担你的指责?”
“你……”
“不过就是一块破木头罢了,如果能利用它挽回帝国业在支那已失去的民心,这难道就正是我们*****的梦想吗?”
……
伊藤惠字字铿锵,说得义正词严又理直气壮,即便她的理由听起来是那么地可笑,然而柏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圈”宣传的就是这个……
因为姑娘固执而认真地相信,反而把柏木抓狂得无话可说。
※※※
那一天地争执一直持续到很晚,并且一直在不断地升级,就像一股愈演愈烈地龙卷风,不断把人卷进去。
到了后来,不但是机场卫戍部队了士兵,就连第一、第二中队的飞行员都被发生在办公室里地争吵引过来了,就连第一中队的佐藤大佐甚至也出面了。
所以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就在自己被这场罕见地争论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
停机坪。
“搞定!”
乔治在黑暗中发出了压抑着地欢呼。
说实话,当时的张昀再告诉他全部计划时,他依然有点儿将信将疑,不敢相信停机坪会这么容易潜入,可眼前的事实却让他不能不佩服张昀的远见。
“……我会答应那个日本女人地决斗,你们返回监室后,白玥再把你们放出来,而你要做的,就是混进停机坪。到时候我会选她边上的那架飞机,你想办法把我们的涂装给调换一下,我看过你的P40上画的裸体美人,美工水平高超到那份儿上,做到这一点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当时的张昀,是这么和他说的。
当时的乔治,也不相信日本人真的会按张昀的节奏走——毕竟这个计划过于理想化了。
“停机坪守卫森严,我怎么混进去?”他这样问道。
而张昀的回答则是……
“我会想办法给你制造机会混进机场。”
他做到了,效果比预计地还要好。乔治潜入进来的时候,整个停机坪甚至没有一个日军——全看热闹去了。这令他实在不能不服气。
“那么接下来只要把两架‘零式’的位置对调就可以了。”
他藏好油漆桶,悄悄地爬进了驾驶舱。
“剩下的,就看白玥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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