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哥,你有办法?”许知言侧目看着高昉。
四处乱飞的雪花已在他的睫毛上结了薄薄一层冰晶。
高昉一动不动的盯着城墙上换防的士兵。昂起的下巴,给许知意指清了方向。
“你是说趁换防时潜入进去?”许知意立即领会了高昉的意图。
高昉点点头。
他翻身上马,弯腰伸臂,堪堪拿住许知意的腰,伸手一抄,就将她带上了马背,将她桎梏在怀里。
“坐稳。”他话音未落,就拉起缰绳,急转马头,往城东的方向走。
高昉的身材很高大,在他的怀里并不局促,反倒是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
一个姿势撑得久了,便放松了些。两人的胸背自然的贴合在一起。
她的后背紧贴这高昉的胸膛,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快的惊人。
就像她自己的一样。
毕竟她年少不经事,朱门义理摇头晃脑的背,遇到这样大的事还是不知所措的。
摔倒的娃娃若无人在意,也就拍起来继续玩闹。但凡要是有个大人长辈在身边,给他拍拍土,安慰两声,那豆大的泪珠,雷霆般的委屈就会排上倒海的涌出。
在这样一方温暖的胸膛里,许知意突然觉得鼻子酸了些。
过了老半天,才闷出一句:“为什么往城东?”
“那边戍防里有我相熟的兄弟。”高昉的话向来很少。
高昉挥鞭急行,马背上的两人即是极力分开,也免不了身体触碰。
许知意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声音,一时觉得无比心安。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城东的戍防营。
城东营换防比正门迟了一刻钟,许知意他们正好赶上换防。
“来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士兵向高昉咧咧了嘴角。
“恩。”高昉点了点头,“有点私事,要出去。”
高昉往前进了两步,与那络腮胡两句话间,便将荷包塞入他袖中。
络腮胡颠了颠荷包,满意的咧嘴一笑。转身便朝着几个换防的士兵勾肩搭背去了,聊起她在随州府茶楼酒肆里的荤段子,几句话间,戍防的士兵吸引力都被他转移走了,他转头向高昉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见状,高昉立即拉起许知意,朝侧边的城墙全力助跑,几个蹬持,便带着她翻身上了城翁。
这里离最高一层的城墙还有一人高的距离。刚刚戍防的士兵正在所处的城砖下。
顺着这条道走,上面一层的士兵不会发现,只是旁边没有扶手,要贴着城墙壁有些费劲。
高昉有些担心许知意,一双眼睛里写满了询问。自己单手扶墙,伸出一只手虚扶着许知意,怕他掉下去。
许知意朝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两人紧靠着城墙壁,一步一步的踱过去。
如果这时城里有人远望,大概会看到两个黑影浮在城墙壁上,慢慢的移动。时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路过,两人屏气凝神,缩着身子继续。
大约走了几百步,许知意有些体力不支,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们看见了希望。
前面一个城翁里,许知意隐约看到父亲墨色的冠帽。两边侍卫把守,站的不远。
高昉也看见了。
他一个上步,单手扣着砖缝,爬上了城墙。趁着士兵不注意,拉着许知意跳进了城翁。
许沧之两个大活人突然跳进来,惊到的差点叫出声来。
“知意!你怎么进来了。”他说道。
许知意顾不上回答父亲的话,看到他身上单薄的囚衣,胸前还印着大大的死字。
许知意当下就慌了神,径直就问:“父亲!你怎么样了?他们为什么把你抓进来?“
许沧之看了看许知意和高昉,两人神色紧张,立即明白他们是私自越狱闯进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胡闹也要有个度!没有指令牢狱是你们能进来的吗?快走。”许沧之紧张的说道。
“我不走,除非您跟我一起走!”许知意愤怒又委屈的回复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都这个时候,他还在关心自己的安慰。她是了解父亲的,一生恪尽职守,奉公秉直,万万不可能行作奸犯科之事。
“他们为什么抓你?”她不明白。父亲明明一直在为疫情奔波,为什么还是要把罪算在他头上?
许沧之想起梁有涓、郭旭走后,吕鸣单独审问他时的情形。
吕鸣坐在正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嘲笑他迂腐,满口假文章、假道义,还不如张䘵为,虽然逃跑失踪丢人了些,但好歹知道保住这条命。
当时,许沧之被这句话一激,一时不服,义正言辞的问吕鸣,他虽位卑言轻,但临危受命毫不退缩,熬了这么多天,也从没想过推卸责任,早已做好与百姓同生共死打算。他何迂之有?何罪之有?!
吕鸣丝毫不为所动。
他是从刑部狱卒一步步爬上来的。这样的责问他听过不下百遍。
刑部的大牢里,多的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直臣,以为冒死觐见就能卫国护纲,铁笔担义。以为清流就能拨乱方正,流芳万世。殊不知绞进那浑水沟里,自己粉身碎骨,也成了浊水,落得抄家诛门,身首异处。
他早已明白,这世界没有什么仁与义,也没有所谓的对与错。这天下,总归只有一片云。而这云,就是圣上。至于生死,都在御上一念之间,金口白牙里。
吕鸣问他:“你说,你与他们像是不像?“
还没等许沧之反驳,他继续说:“你肯定不知道。圣上只给了三十天隔除瘟疫,三十天,够做什么?”
许沧之看着吕鸣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知如何回话。。
吕鸣嗤笑一声,“看看你这副模样,死到临头居然还不知道怎么死的。看你可怜,我免为其难的点到底。这瘟疫突降,如不是人祸,难道是天灾?”吕鸣瞥了许沧之一眼。
许沧之张了张嘴,又沉默了。
“是了。如是天灾,那上天在惩罚谁?”
许沧之不敢回答他心中想的那个答案。
“呵,陛下是万万没有错的,那只能是人祸。那这人祸,是在梁大人、郭大人、我吕鸣身上,还是在你许沧之,在他张禄为身上?”
许沧之明白了。他的脸色犹如烛灯将近,渐渐蒙上了一层灰白。
虽然他早预料道自己可能凶多吉少,但没想到自己是以这种方式退出这一场乱棋。
为众人抱薪者终将毙于风雪之中。
“父亲!”女儿的呼唤声把他叫回神。
许沧之看着眼前神色惊慌的许知意,挤出一抹笑容,其中饱含无限苦涩,悲愤、绝望,又或是释怀、无奈,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使他溃不能言。
“陛下只给了三十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许沧之喃喃道。
“什么意思?”许知意不明白。
三十日时间不够,那就六十日;六十日不够那就一百日。为什么一定要给这么苛刻的时间?
“陛下会通融的,这是场大瘟疫。或许她不知道我们疫情这么严重,父亲您再上书请求,向陛下说明事情,她会体谅我们的!”
父亲的脸色不像前几日在县衙时,那时虽身临危境,他脸上还是有一丝希冀的。
现在,虽然父亲神色坦然,但她在父亲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光了。许知意心中的慌张达到顶峰。
她害怕父亲放弃,她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设这么苛刻的要求,她不想让父亲这样含冤而死。
“我身为一方父母官,没能护佑百姓,确实有罪。我不怪任何人。”许沧之不舍的抚着女儿的头发,无奈的笑了。
“父亲,父亲,我们再试试啊。”许知意声泪俱下的说道。”
许沧之似是想到了什么,自顾自的叮嘱道:“知意,以后莫再做官。”
许知意不应,只是不住地流泪语噎。
许沧之摆摆手,口中催促道:“快走吧,我没有冤情可诉。”说罢,就推搡她往外。
一旁的高昉还是像之前一样默默的陪在她身边。他刚试图伸手去安慰,城翁外士换阵的脚步声逐渐仓促,呼喊声四漫了过来。
高昉稍微直起身子,他看到县医署的方向起了火,浓黑的烟直直的升了起来。
“要走了。不然会被发现。”高昉看着士兵正在集结,往城翁这边走来。
许知意初来时的少年义气,都不复存在。只跪在父亲膝前,恸哭不已。
城墙上的士兵越聚越多,离他们只有不到百尺的距离了。
在被士兵发现的前一刻,高昉抓着他,翻出了城翁,躲到了城墙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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