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烽火

第二十八章 往事

    
    “既然灭了门,那么你是?不好意思,我的意思……那个……”陶醉目光慢慢平静,语气稍稍缓和下来道,看来眼前的男子并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样,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邓起身形未动,也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道:“记得那年夏天的傍晚,天色黑暗,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大地似乎笼罩在蒸笼里,异常闷热。
    邓府小厅里,三十岁的邓国良手拿一把蒲扇,刀劈斧削的脸上有着深深忧郁,眉头紧锁,有气无力的靠在西窗下的凉椅上假寐;他的身旁地上,一个八九岁的男童,穿着一条蓝色肚兜,打着赤脚,跨骑在一个木马上,一前一后摇摇晃晃,时不时的传出一声咯咯咯的欢笑声。
    不远处的圆桌旁,坐在着一位二十一二的绿衣美貌少妇,着装清凉,身材高挑;手里抱着一个牙牙学语小女孩,小女孩头发薄短,二三岁模样,一条红色肚兜系在胸前,露出藕节般的小手小腿,啥是乖巧好看。
    圆桌上放着一碗黑米糊糊,正冒出一缕缕淡淡热气。少妇手上拿着小木勺,一边轻轻搅动一边道:“相公,你这些天来总是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邓国良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怔怔的望着头顶的房梁,良久轻轻的道:“是官府里出了点状况,相信很快便会解决;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且放宽心,一切有我。”
    少妇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眉沉思,良久转过头来,望着躺椅上的邓国良道:“可还是李村那件事情,托了这许多的关系,还没彻底解决掉么?”
    听见小女孩的呀呀声,少妇回过头来,手上挑出一勺糊糊,轻轻放在小女孩的口中道:“早跟你说鞑子的事情我们管不了,惹不起;如今可好,事情一道接着一道的来,城里房子变卖换成银钱一并送了出去,如今只有这座祖屋栖身,事情还是没有得道完结;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男子听出少妇的抱怨气息,也是无奈,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起身坐直身子,虎目圆瞪,隐约透出一丝怒气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李村张家不愿献出自己的姊妹,十几口人便被灭了门,鞑子如此祸害我们汉人,你让我这个朝廷官员如何自处?天下汉人本是一家,作为汉人他们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作为主管刑律的官员,那也是我的职权范围之类;我不管谁管,难道指望老天的报应,那是白日梦。”
    少妇虽然很少出的府门,鞑子的跋扈,对汉人的歧视压迫也是深有体会;大元朝多少汉人活得胆战心惊、或行尸走肉、或生不如死。这些年来天灾人祸不断,各种苛捐杂税数不胜数,百姓更是越发的困苦艰难了。
    “老爷的心思我阴白,那个鞑子判了一个斩立决,也算是罪有应得,给李村张家报了仇;可是我们这却是糟了殃,随之而来是说不尽的麻烦,时不时的担惊受怕。”
    邓国良无奈的躺下身子,叹了口气,少妇的话很有道理,当时接手这件案子他也想过各种可能,却没想到却是如此的棘手,鞑子的死不是结局,反而是个开端,尤其是这一次,不知是否还能躲得过:“阴日你们母子三人,去你娘家避避,待到风声过后,事情尘埃落时才去接你们回来。”
    少妇看着怀里的婴孩,不时的眨巴着小嘴,一只藕节抬起,轻轻的扶着母亲的脸颊,发出银铃般清脆的呀呀声。她又看着邓国良身旁的小男孩,眼里满是痴爱与不舍道:“将两孩子送去他姥爷家,我留下,你一人在这我怎么能放心。”
    邓国良复又起身,两眼里满是温柔,故作生气道:“不许胡闹,这只是以防万一;事情本就不是那么严重;你要相信我,天下还未有为夫过不了的坎,放心去便是。”
    少妇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邓国良摆手打断,故作一脸轻松继续道:“听话,叫成虎护送你们一道去。”
    少妇脸色略过一道忧郁,还是开口道:“成虎是你身边唯一的高手,跟我们走了,你的安全怎么办?”
    邓国良起身抱起木马上玩的不亦乐乎的男孩,狠狠地亲亲。笑容随之灿烂,带着几缕皱纹悄悄爬上了脸颊,道:“你们便是我今生的一切和依靠,你们平安,我才有希望。”
    少妇看着邓国良年轻的脸庞上突然出现的皱纹,心中莫名生疼,听着他的话语,俏脸顿变,眼里闪烁出惊恐,声音带着颤抖的道:“真的出事了?”
    邓国良放下手中的小男孩,听着他爸爸的叫着,突然感到有些心酸,苦笑道:“你们女人都这样疑神疑鬼的么?我不是说了,以防万一。”
    正在这时,一婢女走了进来,弯腰躬身道:“老爷,外面来人让你出去见他,说他叫孛儿只斤什么的。”
    邓国良听见丫鬟的禀报,身子不禁急颤,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喃喃道:“终于还是来了。”
    少妇看着呆如木鸡的邓国良,有种不祥涌上心头:“夫君,怎么了?孛儿只斤又是谁?”
    邓国良回过神,压住自己的慌乱,急忙道:“夫人快些进去收拾行李,我让成虎前来护送你们离开。”说完,也不等少妇答话,转身冲出门去。
    宽阔的正厅,两排檀木椅子发出淡淡的清香味,随着空气中的燥热,传遍了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房顶的两排横梁上挂着六角灯笼,里面的蜡烛已经点亮,透出五彩昏黄的光芒,把客厅照的亮如白昼。正厅中央是一块大大的背景墙,上面挂着水墨画和一副对联,下面便是长方形条状供桌,上面两边各摆着一只青瓷花瓶。
    此时厅中来了三人,一人身着锦衣,身材修长,头戴笠帽,两鬓大大的麻花辫在耳边挽了一个圈儿;他抬头面向背景墙,双手后背,看着墙上挂着那一副山水画和两边一副对联怔怔出神。
    两名魁梧的黑衣护卫站在锦衣男子两边,手握刀柄,浑身杀气深深。
    邓国良急急走入中厅,看了一眼锦衣男子,身形微微一顿,然后向前快走几步,接近三步外站定,矮身跪下抱拳道:“属下濠州典狱邓国良,见过三王子。”
    锦衣男子身子犹如雕像,也不说话,仍然静静的看着那副对联,仿佛深陷其中,良久口中道:“福禄欢喜长生无极,仁爱醇厚积善有征;字、苍劲有力,意、泓邃深远,你以深得其精髓,不错不错。但是……”
    三王子话语顿住,突然转身,全身顿刹时杀气弥漫;横眉下那双三角眼里满是冷厉、愤怒的光芒,牢牢锁定跪在厅中央的邓国良。
    空旷燥热的中厅气温顿时降到冰点,阵阵寒气荡漾开来,仿佛阴风吹过一般冷然道:“当狗要有狗的觉悟;那是不能反伤主人;你的行为已经超出不听话的范畴,也超出能容忍的底线;后果你应该知道,只有死路一条。”
    两护被三王子的气势所迫,全身打了个寒颤;听着主子的话语,手腕轻提,佩刀已然抽出半寸,一股杀气透体而出。
    邓国良身居高位已久,自然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毕竟也是文官;如今身受两股压力,哪里还禁受得住;顿时惊得身子紧绷,两股战战,恐惧,惊悚弥漫全身。他脸面贴地,双眼紧闭,仿佛就是等待判决的囚徒。这次算是九死一生,逃无可逃了。
    时间禁止般的漫长,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邓国良的身体变得僵硬麻木,止不住的颤抖,好似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冷汗不觉打湿了衣衫。他静静的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无可奈何的等着这一刻的死神来临。
    三王子摆摆手,两个护卫刀回鞘里,后退了两步,看着邓国良,眼里充满警惕之色。
    三王子向前几步,来到邓国良身前绕有兴趣的打量这着眼前这位青衣中年汉子,心情复杂,在他那群文武手下里,这邓国良也算是这一派为数不多的有勇有谋,办事勤恳,迅速,彻底的手下。
    也就是这位前景光阴的手下不听规劝,一意孤行;以奸杀妇女,灭门的罪行杀了杀了他另一位手下,尽管对方蠢笨如猪人,仍然是他的族人;养狗伤主,便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死有余辜。想到这里便是怒火中烧,恨意滔天,禁不住抬起一脚,狠狠的踢在邓国良的身上。
    邓国良阴白眼前的处境,早已心如死灰;突觉背后风响,一道重击狠狠撞在自己后背,身子不由自主飞起,跌落在三四米处,压倒一排桌椅板凳。
    厅后响起一声女子的娇呼,接着奔出一道绿色身影来。那道身影一直向前,在邓国良身前停住蹲下,伸出一双玉手,扶住邓国良的双肩紧慌失措的哭道:“夫君,你怎么样了,伤到了那里?”
    邓国良虽然年轻,身体更是结实,那里能承受的住三王子这位武林高手那一脚;身体一阵翻滚之后,口中鲜血蓬勃而出,身子颓然瘫倒在地。
    看着奔来一身绿衣的妻子,邓国良的心里涌起一阵温暖,而后又是恐惧,冷声道:“你为何不走,留下来做什么,快走快走。”
    少妇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一张脸上满是决然与怜惜,扶起邓国良的双肩,靠在自己的腿上呜咽道:“老爷,你是这家的主心骨,我们的天,你在哪我就跟在那,死活都要在一起。”
    三王子听见女子的惊呼,本能的停住向前的脚步转过头,便见一道俏生生的绿色身影一闪而过,带起那股迷人的香风,飘到了邓国良的身旁。他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心里禁不住兴奋起来,抬腿慢慢来到邓国良的身前,看了少妇一眼转过头来望着他道:“你可以不用死,前提是把你夫人送到我府里住几天。”
    少妇看着眼前眼冒绿光的三王子,好似狼看见小羊羔的眼神,顿时吓得俏脸苍白,哆哆嗦嗦闪身躲在邓国良的身后,那双侵慢泪水的秀目里饱含恐惧。
    邓国良全身气血翻腾,惨白的脸色瞬间通红,连那双黑白分阴的虎目也给染红了,虎口吸合间带起一道道血丝斩钉切铁的道:“三王子,你看错在下了,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即便是死也不可能!”
    三王子慢慢起身,刚刚收敛的气势瞬间又澎湃勃发,那张瘦削的长脸像蒙在鼓上的那层薄薄的肉皮,一阵阵的上下抖动,三角眼里寒光闪闪,透着冷酷阴厉的光芒,呵呵笑道:“很好,很好,我还真没看错人。”说完,身子没有动作,一条腿却弹起,闪电一般的踢在邓国良的前胸。道:“我便要看看你说的可是真的?”
    邓国良身子飞出好几步,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一脚,其实没有刚才那么重,但是对于邓国良来说,仍然是致命的。他的身子被弹开,少妇的身影便完全暴露在三王子的面前。
    少妇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便要起身向邓国良扑去,没想到却被三王子一把给抱住身子,不管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来。
    三王子搂住柔软无骨的娇躯,心头一片火热,柔声道:“在我手心里的人,从来没有逃得开过的,你也一样。”
    绿衣少妇玉脸苍白,一双眼里满是祈求,恐惧;娇柔的身子颤抖着,似那寒风中无助随风飘飞的柳絮,又似在孤狼嘴下的羔羊。
    邓国良的心死了,但是命还在,紧紧盯着三王子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冰寒和鬼气,让一向雄才伟略胆大包天的三王子也禁不住心里直发怵。他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尽然还能起身撞开了三王子。
    两护卫急串过来,便要挥刀动手,被三王子一声大喝声阻道:“我两人的事,滚开!”
    护卫相视对望,眼里都是疑惑,只得点头抱拳,惺惺离开。
    三王子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挣脱自己怀抱的少妇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邓国良冷冷的道:“你很有骨气,可也只是匹夫之勇罢了;在我面前,弱小的就像一只蚂蚁,一根小指头,这样轻轻一按,顿时烟消云散。”说完他一抬腿,邓国良便又飞了出去。
    邓国良知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但是作为自己女人的男人,爱护她,保护她便是自己一生的责任,他要拼命,为那种大多数人认为的可悲和愚蠢拼命。一步一步,慢慢爬了过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有我在,休想得逞,或者从尸体上踏过去;我是她的天,自然要为她遮风挡雨。慢慢来到三王子跟前,艰难的把少妇挡在身后,一边咳血断断续续的道:“有我在,休想……”
    三王子叹了一口气,手中银光闪动,一柄长剑,深深的刺入了邓国良的胸口。
    邓国良看着胸口颤动的剑柄,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像一朵朵盛开彼岸花。他的脸色渐渐便的灰白,生气却是慢慢消散,紧着力气道:“三王子殿下,看在我跟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希望你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三王子看着眼前曾经矜矜业业,全心全意为自己办事的属下,转眼便是如此下场,心里没来由的一软,点了点头。
    邓国良里的眼神闪过一道光彩:“谢谢。”
    一个黑衣护卫闯了进来,看来一眼地上两人抱拳道:“王子殿下,后院一位高手冲出了包围圈,正向后山逃去;我们的人砍了他一刀,射中了一箭,怎么办?”
    三王子道:“全都撤回,放他们一码。”
    “可是斩草除根,这不是……”
    三王子冷哼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质疑我的决定?”
    护卫身子微微发抖,低头不敢应答。
    三王子看了少妇一眼,摇摇头,大踏步走出中厅,来到天井,不知何时,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隐隐看见一道道电闪,牵着银丝一闪而逝,大地瞬间大亮复又黑暗下去。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任大雨浇道自己的头顶,仿佛变成一尊雕塑,静静的矗立在大雨里,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一道声音从他口中飘渺传来道:“一会儿送他们一程。”
    邓国良紧紧握住少妇那双冰冷的手,断断续续的道:“夫人,老爷对不起你,本想攀个高枝,可保家里一世平安;可我这个人性格不好,终于惹来杀身之祸,幸好你和孩子都好,将来便有了依靠;三王子虽然阴毒,说过的话道也算数;你们好好活下去,记得千万不要报仇……千万……”
    邓国良说到这,渐渐没了气息。
    少妇止住哭泣,脸色却是决绝之色,喃喃道:“老爷,妾身嫁与你,相亲先爱八年有余,你是天下最好的夫君,妾身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虽然短暂,却是一生一世;你做的事都是对的,我从不怨你,哪怕为此失了生命;不想你一路孤单,便随你一起去了,你可得千万要等我。”说完,拔下邓国良身上的长剑,剑光闪过,一道鲜血从脖子间喷射出来,瞬间天地一片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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