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成妖

    
    因为西城门之役有大量人员受伤，药姑这几天非常忙碌，需要她医治的既有人族，也有甲族妖魔。
    孟凌被幽神尊格杀，麾下十万精兵除了小部逃脱外，其余的都被擒获，也送到了这里。
    直到夜深人静，药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居处，刚掩上门便悚然一惊：“谁在那儿？”
    “瑶儿，是我。”黑暗中传出一声熟悉的呼唤。
    药姑喜出望外，一头扑进叶继松的怀里。
    叶继松随同飘渺城援军经过桃谷城到达盘城，后又撤退至赤圣城，这中间二人虽然同在军中，但只在桃谷城见过一面，后来便没有机会再见。
    药姑有很多机会去封少丞的营部，也找过叶继松，但却发觉对方一直在暗暗躲避自己。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叶继松自从离开嵩城学宫去到飘渺城，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但究竟变化在何处，她又说不上来，而对方似乎也在竭力遮掩。
    没想到今晚对方却突然出现，这让她惊喜的同时陡然生出一股隐隐的担忧，忍不住紧紧揪住叶继松的胳膊，生怕他会突然离开。
    接下来叶继松说的话，却不幸印证了她的直觉。“瑶儿，我可能要离开了。也许是一段时间，也许很久，也许永远消失。我不得不走，飘渺城提督宫凝对我戒心太重，我怀疑站在她背后的那人也是如此。”
    药姑惊讶：“你是说璮神尊？他对你有点戒心不奇怪，毕竟你是从嵩城过去的。但是到了逼迫你不得不走的地步，难道是他知道了你为组织效力的事？”
    叶继松欲言又止，仿佛心中有很多事但无法倾吐。
    药姑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对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叶继松叹口气：“确实是这方面的事，而且璮这个人比我原先想象的要复杂，我没有那个实力应对他这样的人，只能走为上策。今天来找你，其实我也是抱着一丝侥幸，瑶儿，你是如何想的？你还想要继续这样做下去吗？不如我们——”
    药姑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回答道：“吴宛甯虽然有时候有些想法比较偏激，但她还是挺信任我的。目前我手头的事并没有做完，就这样一走了之……”
    叶继松目光中现出一丝迷茫：“瑶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你和我吗？还是如你我一样的人族？吴宛甯有什么目的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杀光整个陈家村的人肯定不是我的目的。”
    听他提起陈家村，药姑想到那个村庄全村被屠的惨状，以及唯一幸存者惊吓过度导致痴呆而且不知所踪的事情，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情，深深看了一眼叶继松，慢吞吞道：“其实掳走陈青青的那人留下了一道符箓，上面的字迹我并不陌生。”
    叶继松叹口气：“我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你？陈青青是我带走的。如今她的脑子不会有好转的迹象，这样一来她也就彻底安全了，吴宛甯或者宫凝都不会去找她的麻烦。”
    “宫凝？”药姑倒是吃了一惊，“宫凝为何要找陈青青的麻烦？”
    叶继松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陈家村有多么特殊！放着周围那么多村子不碰，甲族偏偏就屠了陈家村，而且光屠村不吃人？绝不可能！陈家村出事的那段时间，宫凝率领飘渺城援军正好到达桃谷城附近，不是她做的又是谁？”
    药姑若有所思地望着叶继松，看得他有些不自在。“怎么？”
    药姑道：“那段时间在桃谷城附近的人很多，我也是其中之一，为什么你单单怀疑宫凝？若非宫凝也知晓了陈家村的特殊之处，她又怎么可能会对毫无瓜葛的凡人起杀心？阿松，你去了飘渺城之后我一直感觉你有意疏远我，身上似有一些变化。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把组织的事告诉给了璮神尊？”
    叶继松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确信没有人在周围，这才下定决心，沉重点头道：“不错，陈家村的特殊之处正是我透露给璮的。”
    “为何？”药姑惊讶得瞪大眼睛。
    叶继松痛苦地皱紧眉头：“瑶儿，我不想要背叛你，我不想背叛任何人。可是我无法容忍自己继续做违背原则的事。
    吴宛甯很早之前就把陈家村的人尽数杀了，虽然杀的不是肉身，而是神魂，然后再将新的神魂种入。可是她这样做与屠村又有什么分别？我继续帮她就是在助纣为虐，我做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我投靠了璮神尊，本意并不是要为难你或者吴宛甯，只是因为想要求助于璮神尊，指望他能有挽回陈家村的办法，当然我也有私心，希望能替自己找到解脱无止境愧疚自责的办法。
    可是璮这个人……我真的看不透，更令我吃惊的是他做事的极端手法，居然把陈家村的村民连带肉身神魂统统毁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一时糊涂竟然毁掉了整个村庄，我就彻夜难眠，所以才会带走陈青青，不让她和背后的隐情暴露，希望能够保护她后半辈子平安。”
    药姑深深地看着他，若不是因为夜色遮掩住了他的脸色，恐怕叶继松会脸红起来。
    药姑叹一口气，移开目光，幽幽道：“陈家村的事情一直是你在办，我没有接触过，但不代表我会无视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
    吴宛甯对他们做的事，我也无法完全苟同，可是我明白吴宛甯并不是出于私利，她说必须有一部分人要牺牲性命。
    可是现在璮毁掉了吴宛甯之前辛苦做的一切，导致之前死去的那些村人的神魂，后来死去的那些村人的肉身，统统失去了意义，成了白白牺牲。阿松，这就是你做的事，你背叛了陈家村，包括陈青青。”
    叶继松心底狠狠抽了一下，疼痛难忍，紧握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泛白。“到底有什么意义？到底我们是为谁在卖命？为什么我替组织做了这么多事，却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清楚？吴宛甯不信任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手上沾了这么多血，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得清？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可是事情却被我搅得越来越糟糕！一想到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还有陈青青的痴傻模样，我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自己！瑶儿，求求你告诉我！哪怕告诉我一点点也好！”
    他紧紧握住药姑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溺水者看着浮木。
    药姑心头不忍，无奈道：“吴宛甯也并没有告诉我很多。只是说她要做的事情不仅仅关乎你我这样的人族，也关乎所有凡族。当中需要关键的一步，那就是圣祖肉身。至于其中缘由，我也不清楚。
    阿松，既然你要走，那就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但是……别忘记我。等这边的事情一做完，我会向吴宛甯请求离开。我以性命担保守口如瓶，哪怕让她在我体内种下禁制也在所不惜。到时候我就去找你，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偷偷摸摸，真正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叶继松把她紧紧拥入怀中，埋首于她的一头秀发。“我等你。”
    从药姑的院子出来，叶继松几个起跃，很快隐没于浓浓夜色之中，他极其小心地察看四周，注意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如此在城中绕了半个多时辰，才纵起跃入云端，越过城门朝莽莽云岭而去。
    天光从浓厚的云层之中透出，丝丝缕缕如同拨动的琴弦。
    那琴弦之中站立一人，笑盈盈地拦在前方，晦明晦暗的天光在那人脸上打下道道阴影。
    叶继松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等候在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璮神尊。
    叶继松往身后看去，宫凝果然在不远处，她嘴角含笑，揶揄道：“叶副将夜会佳人，春宵苦短，怎的如此匆忙便走？”
    叶继松脑袋里嗡的一声，额头如豆冷汗大颗大颗滚落。
    宫凝笑道：“神尊等你很是辛苦，倘若你的回答能令神尊满意，倒也能够留你一条性命。从实招来吧，嵇瑶还有她背后的组织到底在谋划什么，有什么目的？把今天你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说来，胆敢有半句隐瞒，你和嵇瑶都活不过日出。”
    叶继松如软泥一样缓缓瘫倒。
    问完了话，璮神尊一抬手，十一道针尖一般细的灵气打入叶继松的魂魄。
    叶继松的肉身感到仿佛陷入睡梦一般迟缓凝滞，无法行动自如，与此同时魂魄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因为十道灵气金针分别钉入三魂七魄，将其从肉身抽离出来，第十一道灵气金针则钉住了元神。
    西城门之役当中幽神尊的神通能够直接将妖魔的魂魄从肉身剥离然后湮灭，是基于其强大的灵力。
    但是璮没有运用太大的力量，所以叶继松虽然三魂七魄被剥离却没有湮灭，更没有受伤，只是散逸于天地之间。
    眼下叶继松的状态其实与申世珩有些类似，空有一具行尸走肉，却没有魂魄。
    璮神尊转头问宫凝：“丞儿说他有一个朋友曾经进入过幽冥地府，你知道吗？”
    宫凝接口道：“那人叫做卢奕。”
    璮神尊点头：“找个机会把这个人送给他，然后把回魂大法传给他。”
    宫凝不解，忙问：“神尊打算饶了叶继松？此人乃墙头草不可信，焉知不会把我们屠村之事公诸于众？”
    璮神尊淡淡一笑：“他自己还一身骚，怎么会去到处说？更何况唯一的幸存者陈青青不过一介痴儿，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我要你这么做是另有目的——你要把圣祖肉身再现，三魂七魄齐聚幽冥的消息，一并散布出去。”
    宫凝顿时震惊不已：“卢奕倘若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有回魂大法，他岂不会去幽冥地府带回圣祖魂魄？他会复活圣祖吗？螯蝎、梼杌知道了，会放任他这么做吗？”
    璮神尊眼中看不出喜怒：“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师姐自己不敢做，自然也不会允许我做，那么就让别人去做好了。卢奕若是做不成，自然有后来者。只要消息散布出去，回魂大法也传出去，不怕没人去闯幽冥。”
    宫凝心中疑惑更甚，忍不住问道：“神尊为何想要圣祖回来？刚才叶继松招供出吴宛甯正在谋夺圣祖肉身，倘若真的复活了圣祖，岂不是正中吴宛甯下怀？”
    璮神尊漫不经心地掸去衣袖浮尘：“我有说过想要老师回来吗？”
    宫凝一怔，更加似懂非懂，但是作为下属，她清楚自己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想问就问。因为有些问题问出口便是僭越，但是照着去做的话自然就会慢慢明白了。
    璮神尊神秘一笑：“老师的肉身，不是她吴宛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而我要的只是一个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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