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来自地狱

    
    自十六年前魔人叛逆之战结束之后，昔日的皇宫早已被毁的七七八八，而唯一一座没有毁灭的宫殿，就只有当年的风魔后亚蒂拉的寝殿，这座建立于数百年前的古老宫殿，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皇宫中地位最高的一座宫殿，原因无他，这里居住着皇帝的嫡母，这一任的魔人一族族长，魔后莉莉丝。
    虽然这个等阶只有七阶的魔人并非赫斯缇福最强大的存在，但是在皇帝罗勒还在年幼时期她代为掌权，励精图治的她将新帝国两大魔法组织的权力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中，不论是普通贵族的政客，还是魔人的亲族，在她的管辖之中都毫无不服。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还是因为在皇帝蒂瑞斯汀死后的第三年，赫斯缇福的国力正处于最低迷的时机，临边四国却突然联合起来，以围城之势想要一举拿下这个传承了无数年的国度。
    当时的赫斯缇福，因为教廷与魔法公会的八阶强者都回归了各自的世界复命，所以也只能依靠他们留下来的魔法卷轴抵御着外来的压力。
    而莉莉丝，这个当年只有六阶的魔人，不惜冒着被追杀的风险走出赫斯缇福，只身一人前往华夏，三个月的时间，她经历了暗杀，追杀，甚至无数次的扫地式轰炸，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被她坚持了过来，从华夏带了十数位八阶天使，这才挽救了赫斯缇福的灭亡危机。
    而此后的数年里，她更是梳理朝政，革旧留新，将赫斯缇福的国力提升到了足以和邻国四大强国匹敌的地步，只差强者层面上依旧有着空缺。
    可以说，没有她的存在，这个国度在先帝死后不久就会覆灭，这并不是夸张之语。
    所以即使她退居幕后两年之久，一些大的事情，依旧是由她决定，其次才会轮到皇帝做主，而身为皇帝的罗勒，也十分顺从自己的母后。
    平常时期，这座古老得甚至有些破旧的寝殿除了皇帝之外，是没有人会接近的，只是今天，这门外的广场上，却多出了两道身影。
    利用空间之门传送到宫殿前的广场上，安迷修对着前面努了努嘴，说道，“她就在里面，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不，不用……”
    蒂瑞斯汀摇了摇头，勉强地说道，“我，我可以的！”
    “嗯，那我晚点时候再过来。”
    轻轻拍了拍蒂瑞斯汀的肩膀，安迷修转身消失在了广场上，只剩下了还有些紧张的蒂瑞斯汀。
    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还是因为紧张，蒂瑞斯汀每走出一步，看上去都有些艰难，他走的很慢，却很轻。
    扫视着周围略有些熟悉的环境，阔别了十六年，蒂瑞斯汀发现，这里依旧和过去一样，就连这气息，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记忆中的人物一个个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太子米勒，皇帝埃尔维卡，魔后亚蒂拉，这些自己最亲的亲人，有些是自己亲手葬送的，有些是因为自己而死的，不论过去多久，只要这些记忆存在，他都要背负着这些记忆的罪恶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走着走着，他的眼眶湿润了，随着记忆的回归，他脸上的悲伤却越发的浓郁了起来，十六年前，不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是他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亲人，如今的他，看上去才那么的形单影只。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宫殿中，传开了女人那悦耳的声音，依旧是熟悉的语调，却显得比十六年前成熟，沉稳了许多。
    蒂瑞斯汀眼眸中闪过一丝畏忌，他下意识地转身想要离开，如今的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三皇子，而是一个茫然的，不知前路的废物，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好。
    “你……你是？”
    莉莉丝来到了宫殿门口，看着那姿势怪异的背影，她感觉到有些熟悉，隐隐之间，她下意识地跟上了蒂瑞斯汀。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开始变得踉踉跄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一般，可他不能停，不敢停，现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曾经的爱人。
    “再给我几年时间，再给我几年时间！”
    蒂瑞斯汀心中呐喊着，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昨天要答应安迷修来到这里，更后悔为什么要拒绝安迷修的帮助，自己如今连路都走不好，又该怎么去面对如今完美的她？
    “你停下来！”
    身后的莉莉丝眼神慌乱，她认出了眼前的男人，可不就是自己的丈夫蒂瑞斯汀吗？可她不解，为什么这个沉眠了十六年才终于归来的男人，要这样回避自己，她不知道他在逃避什么。
    为了追上蒂瑞斯汀，莉莉丝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达到七阶的魔力，明明没理由追不上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人，可现实却告诉她，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始终都是那么地远。
    她知道，这是安迷修的把戏，是他设计出来困住她的牢笼，只要蒂瑞斯汀不愿意停下，她就无法走出这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再次从眼前消失。
    “不要，不要啊……”
    这个十六年来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过的女人，在这一刻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不甘地摇着头，脚下的路却一直都在后退，沙哑的声音，听得让人心碎，可前面的男人，却似乎并没有听见，或者说，他听见了，可却假装听不见。
    最后的最后，绝望的莉莉丝停下脚步，她歇斯底里地喊道，“蒂瑞斯汀，不要再离开我了！”
    声嘶力竭的呐喊，几乎响彻了皇宫的上空，也让那已经走到广场边缘的蒂瑞斯汀停下了脚步。
    刹那之间，他感觉到身后一阵柔软的温暖，正紧紧的搂着自己，通红的眼眶中，泪水毫无阻碍地流了下来，他本就不是一个聪明而坚强的人。
    “你个混蛋！”
    柔软的拳头轻轻地锤着他的后背，明明很轻，可蒂瑞斯汀的心，却如遭重击一样难受，他想要安慰身后抱着自己的女人，可语言能力还没有恢复的他，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因为刚才的呐喊声，此时的广场周围已经围满了士兵，就连正在议事殿主持朝会的罗勒和诸位大臣都被吸引了过来。
    “母后！”
    看着自己的母后拥抱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痛哭流涕，罗勒眼中充斥着怒火，想要上前质问，却被身边的年老教皇拉住，他不解地看向后者，老人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浑浊的老眼中有着一丝欣喜与缅怀。
    “莉……莉莉丝……”
    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背，蒂瑞斯汀转过身来，擦拭着她眼角和脸颊上的湿润，别扭地说道，“别……别哭了……对不起……”
    “不要道歉……”
    莉莉丝摇了摇头，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声地说道，“你能回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地看着这对夫妇，十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当年的人也大多已经不在了，而为了不让自己伤心，莉莉丝将所有关于蒂瑞斯汀的一切都珍藏了起来，因此，除了极个别的老人，基本上没有人会认识这个赫斯缇福史上第一个魔人皇帝，这其中也包括了如今的皇帝，罗勒。
    被教皇阻止了一次之后，聪明的罗勒没有再上前打扰他们，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答案，但他还是转头向教皇问道，“海思德爷爷，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海思德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上前一步，而后对着那拥抱着莉莉丝的青年男人缓缓弯下身子，行礼道，“光明教廷教皇海思德，见过先帝陛下……”
    先帝？
    能够被这样称谓的，在这个国度中，除了那些已经死去多年的历代皇帝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了，因此海思德的称呼，倒是让得周围围观的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而那搂着莉莉丝的青年在听到海思德的声音时，身体也微微一僵，松开了抱着莉莉丝的手，转身看向老人，脸上露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海，海思德冕下，好……久不见……”
    这样的一幕，让得包括罗勒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众所周知，海思德最初是埃尔维卡请来的教皇，算上罗勒，他已经侍奉了三代皇帝了，可以说是元老中的元老。
    而从那些经历过十六年前事件的老人口中可以得知，与海思德关系最为密切的，应该是上一代的皇帝蒂瑞斯汀，这个见皇帝都不曾行礼的老人，如今却向着一个陌生人行礼，这就足以说明任何问题了。
    “所以……他……就是我的……父亲？”
    罗勒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他的脸色变幻，显然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没有见到蒂瑞斯汀之前，他曾对自己的这个父亲抱有过无数次的幻想，他幻想着父亲是多么的伟岸，虽然极少听旁人提起过这个为了结束族人受到的不公而揭竿起义的魔人皇帝，但每每有人提起，都只有着一条，那就是他是开国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之一，同时也是拯救了魔人一族的英雄。
    可传说总归是传说，在真正见到的时候，罗勒的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失望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是一个连说话都不清不楚的废物。
    看出了罗勒想法的海思德瞥了眼皇帝，迈开步伐，走向蒂瑞斯汀与莉莉丝，微笑道，“帝后娘娘，陛下如今刚刚归来，身体也尚未恢复，我们是不是要先让周围的人退下，以免打扰到他的休息。”
    已经略微恢复过来的莉莉丝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但多年的杀伐果断，也让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围观，轻咳了一声，她开口说道，“今天大家就都散了吧，关于先帝回归的事情，明天我会在朝会上给你们一个交代。”
    不得不说，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如今的莉莉丝，已经俨然成为了像风魔后亚蒂拉一样的女强人，在她的命令下，所有的大臣，卫兵都纷纷离开了广场，一时之间，这里又变得有些空荡荡了起来。
    而没有离开的，除了教皇海思德外，就只剩下了皇帝罗勒，也就是蒂瑞斯汀与莉莉丝的孩子。
    他略带犹豫地慢慢走过来，停在了蒂瑞斯汀的面前，看着这个与自己有些相像的男人，开口问道，“你……真的是父皇？”
    蒂瑞斯汀愣了愣神，他有些不解地看向罗勒，问道，“你是……？”
    “睡了十六年，人都睡傻了吧？”
    一旁的莉莉丝温柔地笑道，“他是我们的孩子，罗勒，这个名字还是你给他留下来的。”
    “罗……罗勒？”
    听到莉莉丝的介绍，蒂瑞斯汀顿时有些慌了，能不慌吗？谁阔别了十六年之后回来就突然得知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还能平淡处之的？
    “蒂瑞斯汀陛下。”
    这时，海思德开口解释道，“罗勒陛下是在您离开后的两个月出生的，是臣亲自为帝后接生的。”
    “嗯……”
    蒂瑞斯汀恍然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想要摸一摸罗勒的头，却被少年躲了开去，手掌尴尬的悬在空中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罗勒，你！”
    莉莉丝皱了皱眉，刚想怒斥，却被蒂瑞斯汀摇头打断，后者说道，“没……没事，慢慢来……”
    罗勒微微挑眉，道，“母后，孩儿手中还有政务要处理，就不陪您了。”
    说完，他对着莉莉丝行了一礼，在经过蒂瑞斯汀时瞥了眼他，而后就不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开了。
    “那我也先走了。”
    海思德见状，也对两人行礼，跟着罗勒一起离开。
    “这孩子……”
    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莉莉丝抬眸仔细打量着这个阔别了十六年的男人，他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神色，神情却比以前多了一些木讷，但那又怎样？他回来了，一切就都不是那么坏了，不是么？
    “莉……莉莉丝……”
    察觉到女人的目光，蒂瑞斯汀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没有你在，我怎么都算不上好……”
    莉莉丝幽怨地说道，“丢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一走就是十六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改嫁了！”
    “额……”
    听着妻子那颇有怨气的话，蒂瑞斯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你不用道歉，又没做错什么……”
    莉莉丝摇了摇头，道，“如果连身为族长的你都不以身作则，那其他的族人就更不会把族规当一回事了。”
    “嗯。”
    蒂瑞斯汀微微一笑，而后说道，“我……我们进去？”
    “好。”
    莉莉丝点了点头，伸手搀着蒂瑞斯汀慢慢地走向宫殿。
    两人走的很慢，以至于到了黄昏都不曾回到宫殿中去，只是在那夕阳之下，被拉的很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重合在了一起。
    而那广场外的大树下，罗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从早上，看到现在。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罗勒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教皇爷爷，我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
    海思德微微思索，而后笑道，“他是一个不聪明，甚至到了笨拙的人，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做好，比如皇帝，比如族长，比如丈夫，比如……父亲。”
    罗勒微微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你和母后他们，都这么的信服他？我看不出他的任何优点。”
    “那是因为，先帝陛下拥有着很多人所没有的东西。”
    海思德说道，“勇气，信念，忠诚，以及赤子之心，这些，算是陛下那诸多的缺点中少数几点值得称赞的地方，虽然他很笨很笨，甚至笨到一个小小的陷阱都可以伤害到他，但他的这些优点，却总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如帮他，这是一个帝王最需要的品质，罗勒陛下，不要小看了您这位父皇，也请相信帝后的眼光。”
    “母后和您的眼光朕自然相信。”
    罗勒点了点头，而后说道，“但是我想，我应该永远也无法成为他那样的人，您所称赞他的那些优点，是英雄，是软肋，朕不想拥有太多的软肋，英雄短命，朕的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白白浪费在所谓的族规和家国之上。”
    “如陛下所言。”
    海思德微微一笑，看着少年的背影，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一个十二岁就上阵杀敌，为了同胞，国度御驾亲征的皇帝，却在说自己不想成为英雄，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明显谎言，是少年最后的矜持与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