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来自地狱

    
    为了避免来自天堂的魔力压制对其他地方造成破坏，早在虚空裂缝出现之前，米迦勒与另外的九大神明就利用自己的魔力将所有的压力集中在了希尔芙城这小小的一片区域中，因此在米迦勒将裂缝堵上之后，这座被天使借住的城市已经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
    不过有着神明的力量，想要恢复一片人间的城市，还是极为简单的，重建之后的希尔芙城，比起其他城市来说，更像天堂的建筑风格，一座座巨大的神殿伫立于中心，其余的方位，则是一座座风格迥异的白色平楼，而城市的上空，则是一层层神圣的防御结界，散发着可怕的魔力波动。
    城市中心的希望神殿，作为这座已然变成了天使之城的希尔芙，是一切防御的中枢，由希望之神米迦勒亲自镇守，同时，这里也成了对天堂倾轧作战会议的据点。
    偌大的宫殿之中，此时正坐着十二人，其中十人身穿白袍，上面绣着极为晦涩神奇的符文，显然，这十位就是米迦勒等来自天堂的神明，而坐于首位右侧的，则是一男一女，这两位，正是那从皇宫匆匆赶到的蒂瑞斯汀夫妇，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带着魔人军团以及天使，魔法师军团与天使一起抵御那重重压力，却被米迦勒设置在希尔芙城外围的结界阻拦了下来。
    “先帝陛下，先前的魔力波动你们应该也感应到了吧？”
    坐在首位的米迦勒开口说道，“不瞒您说，如果不是我先前布置的结界，恐怕你们所带来的那些人都将全军覆没，所以您提的关于协助我们战斗的事情，还是就此打住吧，魔人一族虽然强大，但经过了五十年前的那次之后，本就元气大伤，如今好不容易勉强恢复了过来，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天堂的倾轧，便是我，对这次的事情都没有太大的信心。”
    “米迦勒大人。”
    蒂瑞斯汀摇头道，“对于您将我复活的恩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偿还，更何况天堂此举险些毁了赫斯缇福，我们作为国度的守护者，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米迦勒微微皱眉，他当然知道蒂瑞斯汀的来意，所谓的报恩，守护固然都是一部分的原因，但其绝大部分却是因为他们从未忘记过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是泫雅的后代，是最初面对旧日的拔刀者，这无关任何情感，是他们骨子里流淌的鲜血在告诉这些泫雅女神的后裔，他们必须战斗，必须为抵御那些旧日付出自己的鲜血与生命，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问题是，经过了无数年的时间，这些曾经堪比神明一样强大的种族，如今可以说是只剩下了老弱病残，人间并不像天堂或者地狱那样拥有着专门的魔法修炼，为了让自己更加适应人间，他们隐藏了自己，而隐藏的代价，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得弱小起来。
    “米迦勒大人，其实魔人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弱小。”
    蒂瑞斯汀说道，“我们也不会做出无谓的牺牲，如果您答应了我们的参战请求，我将以魔人一族最后一任族长的身份，强制命令所有陷入沉眠的魔人苏醒，经过了这无数年的积淀，我们的可调动兵力将有百万，而且全部不畏死亡！”
    “不畏死亡？”
    米迦勒目光微凝，他突然想起了幽罗魔境中，那无数的执行十字上钉死的一只只亡灵，如果将他们全部唤醒，对己方的帮助无疑是巨大的，可自己真的能允许他们这么做吗？这样做，等同于亵渎死者，他们是神，是守护正义的神，他怎么可能点头？
    “米迦勒。”
    这时，坐在右侧的一位神明站起身来，说道，“我觉得我们的确可以接受蒂瑞斯汀陛下的提议。”
    而坐在米迦勒身边的芙蕾雅则立刻愤怒地责骂道，“拉斐尔，不要忘记你的身份是神！这种事情我们怎么可以做？！”
    “神？”
    被称为拉斐尔的青年神明微微冷笑，道，“如今的我们，还配得上称之为神么？本该由我们守护的人间因为我们的分裂而陷入了灾难，曾经的同胞更对我们拔刀相向，芙蕾雅，你的容貌被真实剥夺，已经是几千年的事情了吧？难道你真的会忘记这样的仇恨？天使，恶魔，本就是在我们的一念之间，其实我们啊，一样是被欲望驱使的可悲生命而已，神？可笑的神。”
    “你！”
    芙蕾雅怒不可遏，刚要发飙，却被米迦勒的怒吼声打断，“够了！还嫌不够乱么？”
    “哼！”
    芙蕾雅怒哼一声，直接坐了下去，而拉斐尔则开口说道，“非常时期就要使用非常手段，而且据我所知，那些沉眠的魔人，灵魂都会被永远禁锢，将他们唤醒，难道不会是解救他们的一种另类的方式么？”
    米迦勒眼眸微沉，脸色变幻不定，拉斐尔的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作为神的矜持，却又让他的心始终无法狠下来。
    “既然僵持不下，那我们就按最普通的方式举手表决吧。”
    拉斐尔扫视一圈，举手说道，“首先我投赞成一票。”
    除了米迦勒与芙蕾雅两人，剩下的七位神明对视一眼，议论纷纷，过了许久，才有着四位神明举起手来，其中一位说道，“虽然我也不认同拉斐尔全部的说法，但有一点他说的确实没错，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比起战败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毁于一旦，我宁可去做这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向魔人一族致以歉意吧。”
    而剩下的五人里，有三人与芙蕾雅的关系极好，所谓人以群分，他们也肯定不愿意让魔人一族做出牺牲，所以这最后的表决一票，依然是落在了米迦勒的身上。
    “米迦勒，你就真的要任由着他们胡来么？”
    芙蕾雅苦口婆心地说道，“不要让你作为神的尊严蒙羞！”
    “最让神蒙羞的不就是你么？芙蕾雅。”
    拉斐尔说道，“放任手下去和恶魔结交不说，连你自己，都和绝望纠缠不清，当年……”
    “放你的屁！拉斐尔！”
    芙蕾雅暴怒地看向拉斐尔，恐怖的魔力瞬间席卷了整座神殿，安迷修是她心中最难以过去的一道坎，同样也是她最珍贵的人，又怎么允许别人言语羞辱？
    “难道我说错了吗？”
    拉斐尔冷笑道，“前几天的火龙，不就是安迷修为了保护你而留下的后手？这种事情不该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吗？”
    “如果没有巴哈姆特，你们早就灰飞烟灭了。”
    米迦勒眼眸微微抬起，将芙蕾雅的魔力压制下来，同时看向拉斐尔，说道，“不要用你狭隘的智慧去揣摩绝望的心灵，他的心胸，远比我们这些所谓的神明更加广阔。”
    拉斐尔挑了挑眉，停止了对芙蕾雅的口诛笔伐，看向米迦勒，说道，“所以你的决定是？”
    “我……”
    米迦勒眼眸微闪，沉默了片刻，最后颓废地说道，“我弃权……”
    短短的三个字，却让得这位希望之神的脸色灰败了下来，在场一共十位神明，在先得五票之后，根本就没有弃权这一回事，所谓的弃权，也不过是变相的妥协，只是为了维护他那仅有的，可悲的自尊心罢了。
    “既然米迦勒弃权了，那本次投票的结果就是五比四。”
    拉斐尔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芙蕾雅，而后对着蒂瑞斯汀说道，“蒂瑞斯汀陛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好好合作了，为了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才出此下策，事后天堂，会对魔人做出赔偿的。”
    “拉斐尔大人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蒂瑞斯汀看了看米迦勒，而后微微一笑，对拉斐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先告辞了，等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再行汇合。”
    说完，他就带着莉莉丝离开了这里。
    “我们也走吧。”
    拉斐尔扫视一圈，而后带着其他神明离开了这里，一时间，神殿中就只剩下了米迦勒和芙蕾雅两人。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起，芙蕾雅眼眶通红的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放任他们这样胡作非为？！难道你真的要不顾神的脸面了吗？！你回答我啊！”
    “回答你？回答什么？”
    米迦勒缓缓地抬起头，苦涩地笑道，“拉斐尔说的没错，从被赶下天堂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不配称之为神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战略性撤退，我们抛弃了我们的同胞，我们是逃兵……”
    一滴眼泪从米迦勒的眼角滑落，他哭泣地说道，“我甚至啊，开始羡慕起安迷修了，至少如果他这么做，还能用邪恶做挡箭牌，而我这么做，得到了就是谴责与自责……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芙蕾雅沉默了，米迦勒的为难她再清楚不过了，她现在做的，也只不过是在迁怒于人，只不过是不想让人看到神的颜面扫地罢了……
    只是米迦勒毕竟作为众神之长，这个向来以神圣天堂为荣耀的男人，本不应该为了胜利而牺牲自己的尊严，去妥协使用一些邪恶的方法，这是一条永远无法回头的路，即便不这么做，会有更大的牺牲。
    换做其他任何人，哪怕是人类，他们为了拯救去使用这种方法，都不会受到任何的谴责，可米迦勒不能，他是神，是一切希望之神明，他这么做，只会让希望这两个字受到玷污。
    “如果可以，我宁可让安迷修来替你做这个选择。”
    淡淡的留下了这一句话，芙蕾雅离开了希望神殿，只剩下米迦勒自己独自坐在那里，许久都不曾说话。
    从大殿的左侧，克洛伊走了出来，她静静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明明依旧是少年的模样，却让她看到了无尽的沧桑。
    “克洛伊，我的女儿。”
    米迦勒声音沙哑，眼眶通红，“这场战争之后，我将不会再是希望之神，今后的一切，就都要托付在你的手中了，你不会怪罪父亲给你留下的担子太重吧？”
    克洛伊摇了摇头，说道，“您的选择没有错，一直以来都没有，您只是……”
    “我只是身份错了……我知道。”
    米迦勒缓缓起身，他无比爱怜地将克洛伊搂在怀里，一丝淡淡的光辉将两人笼罩，一时之间，整座神殿都黯然失色。
    在爱之神殿中处理事物的芙蕾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看向了希望神殿，一滴泪水突然划过脸颊，她知道这是什么。
    “曾经希望再怎么渺茫，只要有你在就不会失去，可如今……”
    芙蕾雅悲痛欲绝地哽咽道，“你就这么没信心么？”
    智慧神殿中，原本还在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的拉斐尔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目光惊愕地跑到窗台，看向那失去了一切光泽的希望神殿，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还是这么顽固不化啊，老家伙……”
    几乎半座希尔芙城的天使都察觉到了希望神殿的暗淡，他们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由衷的感觉到一股悲伤突然将自己撕裂，一传十，十传百，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哭泣。
    希望神殿中，米迦勒放开了克洛伊，他的眼中神光不再，身上的神圣气息也淡化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瘦了一大圈一样，变得无精打采。
    而反观克洛伊，本就无比圣洁的她，这一刻更像是浴火重生了一样，无比地耀眼与美艳，她的额头上，两只灿金色的天使之翼张开，一把长剑插在中间，这是希望之神邸，大天使圣剑。
    “父亲……”
    睁开眼睛，一切的异象全部消失，克洛伊看向那与之前大变了模样的米迦勒，悲伤地说道，“您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即便不这么做，也不会有人会去责怪您的啊……”
    “的确不会有人责怪我，可希望，她会责怪我……”
    微笑地抹去克洛伊脸上的泪水，米迦勒说道，“希望之神器我还要用来和巴恩斯战斗，暂时就不给你了，克洛伊，以后的你，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父亲知道你喜欢辰鸣，甚至不惜堕落，可你喜欢任何人都可以，辰鸣……是绝望的后继者，而且以他的天赋，一旦成为了绝望，恐怕将无人能够压制住他，到那时候，你真的可以狠下心来，去斩断他吗？”
    “父亲，我……”
    克洛伊眼眸微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米迦勒制止，“斩不断绝望也没关系，但你要记住，不要被绝望所斩，哪怕希望只剩一丝，你都要替我，不，替这世界的一切守护下去，你，明白了吗？”
    克洛伊想要答应米迦勒，只是和辰鸣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她最清楚不过，那个男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做到，哪怕代价，会让他失去一切，也包括这个名为克洛伊的女人。
    “由始至终，你所爱的那个人啊，都只有莎绮罗……”
    明明刚刚继承了希望神邸的神女，如今心中却只剩下了绝望，她本可以站在绝望的身边，如今却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可她有的选吗？不，她没得选。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克洛伊的身体软了下来，别人无比期望得到的神明之邸她唾手可得，却也成为了囚禁她最有力的牢笼。
    “我可怜的女儿啊，若不是……”
    米迦勒无比痛苦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克洛伊，脸色暗淡地说道，“我怎么舍得让你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承担本不该由你承担的……该死的责任？”
    希望神殿的光辉再次变得璀璨了起来，这让得天使们逐渐放下心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明们也未曾放出任何话来，一切都被当做是错觉，没有多久便忘记了。
    而知道这件事的神明，却紧紧关起了神殿的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其中，他们在反思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是正确答案，因为他们自己，就是答案本身。
    就这样，时间整整过去了三天，直到希望神殿的门再次打开，神明又再次汇聚一堂。
    依旧是坐在主位上，米迦勒扫视着下方或复杂，或悲伤的神明们，开口说道，“由天堂打开的通往人间的裂缝，如今被我用黄昏废墟封住，那些被旧日侵蚀的家伙，原本打算以人间作为战场，如今已然降临到了黄昏废墟，那里，是曾经魔王与神明共同打造的真实世界，其稳固程度不亚于任何具备星核的世界，是目前来说最好的作战之地，而我想说的是……”
    他的目光陡然犀利，让得众神纷纷退避，“不论是昔日同胞，还是过往战友，亦或是……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要像上次那样顾及情感，这一次，我们必须全力以赴，我们不能输，更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