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的儿子不算少,但能成功长大的却不多,而他的皇四子(乾隆实际是第五子)弘历,在年幼时因为聪慧受到老年康熙的青睐,带进宫中住,后来雍正登基,秘密立储写的也是弘历的名字,所以按常理说,雍正最聪明的儿子是乾隆皇帝弘历。
但乾隆终究是皇帝,他的人生轨迹难免有些“顺遂”的地方,其实除了乾隆以外,雍正还有一个“硕果尚存”的儿子,以自己独特的智慧活到了晚年,比起身居高位的乾隆,雍正的皇五子更凸显了一种身处皇权下的为人立场,此人正是乾隆的弟弟,爱新觉罗·弘昼。
在雍正的字典里,早夭成为了他的人生厄难,这说的是他的孩子们。
雍正的嫡长子早夭,次子、三子皆是如此,因为次子弘昐早夭时没有“齿序”,所以雍正实际上的第五个儿子,弘历成为了“皇四子”,这个排序和雍正当年是一样的,只是雍正真的是康熙的皇四子。
康熙晚年时,雍正带着两个孩子见了自己的父亲,这两个孩子分别是弘历和弘昼,雍正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康熙来选一个他喜欢的孙子。
正如乾隆所说的那样,康熙看中了天生聪慧的他,因为他会背书,也会说话,而他的兄弟弘昼,则是因为不够乾隆优秀从而灰溜溜地回家,如果当时弘昼表现得好一些,那么历史也许会不同。
也许是在康熙晚年那一段不长的时间里,弘历的跟随起到了一定作用,雍正登基后决定立弘历为储君。
其实关于储君一事,弘历当年也并不是稳坐钓鱼台,弘历在康熙驾崩时,他与弘昼都只是十二岁左右,但是当时雍正真正意义上的“皇长子”弘时,却已经十九岁了,且最重要的是,弘时有着一定的才智,是非常适合储君的人选。不过后来弘时自己的行为十分让雍正不满,才让弘历得到了储君的机会。
弘时也是英年早逝,因此,雍正剩下两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分别就是乾隆皇帝弘历,还有弘昼。
乾隆皇帝不用讲,作为清朝的盛世之主,事迹颇多,而生活在兄弟的“皇权”的压力下,弘昼走上了一条“曲折”的人生道路。
弘昼是聪明的,乾隆登基后,也很重视这个兄弟,让弘昼管理内务府和御书处,这就相当于让弘昼成为了乾隆的大秘书。
而早在雍正十一年,弘昼就被雍正封为了和硕亲王,是为和亲王,在乾隆登基前,弘昼还曾参与了苗疆事务的处理,做得非常不错,从后来乾隆的安排来看,弘昼的能力是不错的。
因此雍正的儿子里,除了乾隆这个皇帝外,雍正最聪明的儿子当属弘昼。
本来按照弘昼的发展轨迹来讲,他也能在乾隆朝混得风生水起,本来就是皇帝自家人,而且还有能力,这虽然比不上人间至尊来得好听,但起码也是个人生赢家。
但可惜,弘昼也和弘时一样,他变了。
乾隆其实很喜欢这个兄弟,二人是有真的手足情谊,乾隆把雍正生前的珍贵遗物,全部都给了弘昼,还包括了雍正此前居住的府邸,乾隆此举,表示的亲近意义非同凡响,本来雍正即位时,还因为康熙九子夺嫡而造成的尴尬局面,让几个兄弟反目成仇,所以乾隆这样做的背后,是释放一种友好的信号。
不过弘昼却误解了,雍正在世时,弘昼品行端正,但谁知道弘昼却因为兄长的照顾,开始变得嚣张跋扈。
弘昼在朝廷十分嚣张,而且自己做事情也是随心所欲,得罪了非常多的人,他经常仗着自己是乾隆的弟弟对众人无礼,乾隆十年,弘昼将当时的军机大臣讷亲在朝廷百官面前暴打一顿,讷亲可是一等公,而且是朝中重臣,权柄极重,说到政治地位,比弘昼还要高,但就是这样的背景下,讷亲被弘昼打得不敢还手。
最让人感到费解的是,乾隆就在一旁看着,对弘昼施暴没有任何表示,弘昼越打越投入,这件事情最后竟是不了了之,弘昼一时之间成为了朝臣躲避的对象。
在乾隆时期,弘昼的地位逐渐攀升,成为乾隆手下的一名宗室大臣,但是弘昼在群臣里的名声并不好,大家觉得弘昼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可实际上,弘昼和乾隆的年纪相差不大,说他年少轻狂,那又不像。
在乾隆十八年的时候,弘昼成为议政大臣,而在他的晚年,再逐渐转型负责教育事业。
观看弘昼的人生轨迹,总有一种“荒诞感”,会觉得当年都能比拟乾隆的那个雍正的儿子,怎么后来会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性格,如此嚣张跋扈?
其实,这些事情背后的本质,才是弘昼的智慧。
弘昼的智慧,不在于他的政治能力多么强。
而是根据他的背景,他所在的环境下,通过他所做的这些一系列事情所推断出来的,世人总认为弘昼是雍正之子,是乾隆之弟,真的是集万千恩宠于一身,于是他可以为所欲为,不过如果真的这样想,那就错了。
这个和亲王的最大危机,就是来自于他的兄长,乾隆。
诚如前文所说,雍正登基时,经历了九子夺嫡的手足相残局面,而乾隆将雍正的府邸、遗物都留给弘昼以示亲近,这看似很有效地消除兄弟二人身份巨变之后的距离感,可对于弘昼来说,他就真的能安心了吗?
清朝是一个皇族内斗很严重的朝代,自努尔哈赤的诸子起,就有这种特点,从皇太极到康熙,再到雍正、乾隆,无时无刻存在着“夺嫡”的阴霾。
因为弘昼本就是皇家之人,而且有能力,要说乾隆放宽身心全面信任他,那其实并不可能,如果弘昼表现得为人温和,受到了众多朝廷文武官员的敬重,那么这就是弘昼的死期。
康熙驾崩前,囚禁了胤祉和胤礽,让雍正好好“豢养”他俩到寿终正寝,虽然努尔哈赤立过祖训,手足不允许相残,但是后世的皇帝们很有默契,不杀可以,却是必须要囚禁起来。
同样的,弘昼自己不想成为这种“囚禁”王爷,于是他的人生必须要做出抉择。
他要成为一个目中无人、很难相处的“败类王爷”。
在弘昼的晚年里,他曾经组织过一次“葬礼”,让身边的亲戚朋友,儿女后辈都回来“扮演”哭丧,这葬礼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毫不夸张地说,弘昼这样的行为是疯狂且荒唐至极的,事后弘昼被乾隆狠狠训斥了。
而弘昼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此前说话太冲得罪了乾隆,从这样的一个例子来看,弘昼这个人是有着很极端的“自救方法”的,那就是“装疯卖傻”。
自古以来,皇帝的兄弟想要混得好的,一就是胸无大志,当一个“潇洒王爷”,二就是“装疯卖傻”,让皇帝安心无比,其实这就是弘昼和乾隆的默契,朝廷百官虽然气愤弘昼的行径,但他们也明白,这个王爷其实也很累,为了自保,不惜得罪大家。
因为弘昼不是皇帝,王爷的身份只会让他存在一种有风险的地位中,因此才说这是弘昼的智慧,他为人的智慧,处世的智慧。
乾隆三十五年,弘昼因病去世,享年五十九岁。
在弘昼死后,他的儿子永璧接过和亲王的爵位,永璧这一脉,后世在清朝的发展也还不错,弘昼也不仅只是永璧一个儿子,因为父亲的谨慎,弘昼的儿子女儿们都有着很好的未来,该封爵的,一一都没有拉下。
站在弘昼的角度来看,逍遥王爷这个说法真的很遥远,根据乾隆此人的性格特点,还有清朝廷的朝廷特点,弘昼这样有自己的想法的人,很难也很危险,即便不夺嫡,但是一切的环境都不是弘昼自己能够决定前途的,而为了自己的后人和家庭,弘昼的后半生的做法,不得不让局外人对他有一句称赞:
“能退能进”。
“哪儿来的矫情女子,净读这些让人脑子痛的破书,我去!”
绿痕个子不大,力气却不小,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椅子都要抖三抖。
眼见王妃动了真怒,婢女大气也不敢出,一路小跑着跟着绿痕到了别院。柳依依还是那副柔柳拂风的样子,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的事情——
临川王妃绿痕大字不识几个,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土匪,还是横扫津州十八寨的女土匪头子。
百炼钢难逃绕指柔,眼看着王妃就要吃个闷亏,该劝的还得劝:“柳小姐是圣下亲喻到府中做客的,书也是圣下所赠,王妃不可……”
绿痕恨恨的就是一个眼刀扫过去。
自她入京嫁于嘉余以来,没少在见识和礼节上闹出笑话。绿痕是个火热性子,早受够了旁人拿不懂事的话压她,因而知道婢女是有心回护,却不偏不倚踩到了自己的痛处。
她纵横津州二十年,生而为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不可如何?这是我家!”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柳依依冲她露了个笑脸,径自捧着书,全然没把她放在心上的样子。绿痕不打女人,故而手中长鞭一甩,在柳依依面前精准地砸了个响,她这才注目过来,一贯委屈顺从的神情变作不屑恼怒。
狐狸,到底露了尾巴。
但绿痕在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面前说不上什么话,此刻心中恼怒,更不愿看她:“此处是我家,给我滚出去。”
柳依依哪里肯:“我奉旨而来的,当然奉旨而去。”
这话堪比火上浇油,绿痕长鞭又是一甩,砸到房梁上簌簌掉着屑:“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与我,与嘉余非亲非故,就这么住进来算什么身份?你们这些人肚子里惯常弯弯绕绕,怎么不与我说个明白?我平生最恨不清不楚,既然说不清楚,就给我出去,这个家我说了算!”
柳依依晓得怕了,躲在书格后面,探一个头出来,口中却不饶人:“什么你家我家的,姐姐从津州蛮地来,不知我们京中称个府啊院啊的也就算了,怎的做了王妃还不知道王府与平常百姓不同。这是在府中内院,若是出了门,单说这直呼王爷名讳一项,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你……他的命还是我救的呢!”绿痕落了下风,干脆不再多言。
她是用鞭的好手,柳依依总归是躲不掉的,她一甩一收之间,直接把柳依依卷出来拿捏住了:“给我烧,一个都不许留!”
太傅柳家金枝玉叶的小姐,一贯以美貌出名的柳依依现下好不狼狈,只剩一双勾人的眼睛,如今真的成了铁钩,就差把绿痕勾的七零八落的:“你逆旨而行,当真一点都不怕么!”
绿痕拍拍这细皮嫩肉的美人:“该怕的人是你。”
“你做临川王妃两年了,两年!”柳依依也失了风度,可她这样权贵之家养出的女儿,动起怒来就像晴天突见冷风,刮得绿痕周身都是阴恻恻的:“我不信你什么都不懂,你明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你这样做,把你自己,把王爷又置于何地?”
“我自有我的去处。”绿痕一点不肯低头:“你还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嘉余听闻府中出事连忙自宫中赶回,别院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残留在空气中的焦味。晚风渐起,绿痕就站在风口上迎着他。
夜雾灰蒙蒙的,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是嘉余就知道是她,知道的令人发慌。
“柳小姐呢?”
嘉余焦急地抓着她,她则回以一个惨笑:“我还能杀了她不成,早送回去了。”
“没事?”
绿痕这才看他,好像晚风都吹进了她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只有笑容在漂浮:“我说过我手中不沾血,你又忘了。”
“你喝酒了?”
“是啊。”绿痕觉得不舒服,她想推开嘉余,却被他死死握着双肩:“反正我都要向你请罪,多一样少一样又怎样,我好久没喝酒了。”
嘉余松下那口气,脸色却不好:“送王妃回房,非诏不得出。”
绿痕踉踉跄跄地,现在又不走了,却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他。嘉余低下头,她就笑:“你不敢看我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绿痕这才老实,她进了房间,嘉余却不再跟,她回头看去,嘉余已经站定了。她也不动,就和嘉余在门槛两侧对峙着。
没有别人。
站了一会儿,绿痕确认嘉余是不会让步了,她揉了揉眼睛,像是有些倦了,连嘴角都向下耷拉着:“又是这招么?”
“你没醉。”
”我自小在酒罐里泡着长大的,怎么会醉?”绿痕苦笑了一下:“你不是也没相信么?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就相信了,旁的事,却不记得了。”
嘉余徒劳地张了张口,才说:“柳小姐是太傅之女,陛下相中的贵女,她不能有事。”
“那我呢?”
绿痕的身影在茫茫之中拉得很长,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一下,是真的无言了。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你于我有救命之恩。”
绿痕站在原地没有动,像一只困于笼中的鸟,她的话语仍有温度,她仍在等待一丝生机,但是什么都没有来,嘉余的回应像冰棱做的钢刃,瞬间就把她捅穿了。
“你提醒我了啊,本来就是我要挟你的。”这下绿痕也无话可说了,但说话本就不是她的强项,她下定了决心,手捏的拳头几乎把掌心扎出血来:“但这一次,我不会认错。”
两年来,每逢她出了什么事情,嘉余都会软禁她,直到她认错为止。
他很清楚她最怕什么。
她最怕他不理她。
好像失效了。
“我不会与任何人分享我的丈夫,绝无可能,我没有错!”
2
绿痕软禁在家中,嘉余称事三日不朝,再去,仍然免不了圣上的一通盘问。
“又想这样含糊过去么?”
“绿痕行为出格,是儿臣御下无方,这三日间已经狠狠责罚了她,望父皇谅解,太傅海涵。”
“狠狠的责罚,是罚跪,还是罚抄,还是训诫?”圣上笑了一声,目光的余角都没有落到嘉余身上:“只是关在家里,算什么责罚?朕知道你心疼她,不忍她多受苦楚,但你这样处处纵着她,对她又有何益?”
嘉余垂着头,还是强辩:“儿臣没有。”
“你骗骗外人也就散了,当年津州发生的事情,你与朕都心知肚明。”圣上仍然在笑:“两年来,津州十八寨的那伙人还安分?”
“都安分着,他们都……以绿痕为首,翻不出风浪。”
“你不必捧着她。”圣上不再笑了:“今时不比以往,就是两年前,津州十八寨又有何惧?”
嘉余额前起了涔涔冷汗,定然道:“父皇,儿臣爱她。”
“你若不爱她,她能留到现在,还坐着王妃的位置?但朕听说临川王府诸多流言。”圣上一顿,意味深长道:“与你不利。”
“儿臣过得挺好的。”
“好到任由王妃妄为?”说了一圈话题又绕了回来,圣上伸手一拂,似拂去心中的不悦:“今日你若不朝,朕也要诏你的。是有正事要说。”
嘉余略一思忖:“是北狄的事情?”
“正是。”圣上先抛了个话引:“北狄纷争多年,终于双方都有了议和的意思。你是朕所钟爱的儿子,自然是要出席的,你是……”
“国之重事,儿臣必定携正妻出席。”
嘉余在圣上开口之前就截住了话头,圣上倒也不恼:“放火烧院这事情闹得大,烧书更是戳了言官的肺管子,你想带她出席,得想好出路。”
“儿臣亲自登门替她向柳小姐致歉。”
他句句都有应对,好似无所不能,难得被圣上抓住了话头:“你一个人去么?”
“绿痕所作所为,皆为儿臣管教无方,理应儿臣代她受过。况且她与柳小姐私怨,这次闹得颇不体面,怎能令柳小姐再见她,触景生情?”
“究竟是怕柳小姐触景生情,还是不忍她受辱受过?”圣下掸了掸衣襟,叹了口气:“柳小姐是个什么心思,朕是个什么心思,你不用再装傻。既然你今日做了决断,就要承担后果。”
“是。”
“朕不止你一个儿子,你不后悔?”
圣上上了年纪,儿子中出色的以临川王嘉余为首,奈何临川王娶了个女匪头,这些年闹得风风雨雨,连带着太子之位也雾里看花,漂浮不定了。
圣上斟酌了两年,眼看着又把如花似玉的柳小姐送上了门,天平再度倾斜,却被绿痕几鞭子抽打得干净。
嘉余心中无愧,却不能随意应是。
小爱无伤大雅,深情最是困人。物极必反,情深不寿。
对他而言,绿痕的性命最重要。
沉默,已足够说明一切。
圣上像是也拿他无法,又一次宕开了话题:“带她出席也好,北狄这次带了公主来,不容疏漏。而这仍非顶顶要紧的事情——北狄人尚武,这次北狄使团人员众多,恐怕是存了比试的心思。”
圣上把话说得通透,意思却飘飘然散在风里,这是要嘉余拿主意了。
比试,谁去比?北狄的公主,又如何安置?听圣上的意思,是不能输,可事有万一,若是输了,谁可担责?
本朝武将论资排辈,等爬到将位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如何能担得起北狄的凝视与检验?
“不如……让津州十八寨的人上。”
嘉余说的迟疑,圣上一味微笑。
请君入瓮的把戏,嘉余先走了进去。圣上为什么非诏他不可,就是为了等他说出这句话,去做这个恶人。
嘉余出宫的时候神智还是飘的,飘着飘着,就到了绿痕的房前。
他想见她。
他却不知道她是否想见他。
3
在门前有节奏地敲击三下,是嘉余的方式。
关久了的绿痕就像鸟儿等到生机,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来,可真要开门的时候,却迟疑了——这一次不同寻常,她不同寻常,他也不同寻常。
“是你么?”
她问了,问的底气不足。
“是我。”
他答了,答得犹疑不定。
她再度感觉到了,扶在门上的手收不回来,也推不出去:“怎么来的这么快?”
“想看看你。”
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她打开门,门外天光正好,天光下是她日夜思念的脸庞,和两年前初初爱上时没有区别。
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呢?
爱上他之前,她尚不懂爱,爱上他之后,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何只要见到他就觉得欢欣,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为他有无所不能的勇气。
所以,她最怕的就是他不理她,她畏惧所有失去他的可能。
我没有错言犹在耳,她放嘉余进来,交错着手,俨然还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没事了。”嘉余的声音很柔,听久了会觉得眷恋,也会觉得缺少激烈的情绪。
绿痕在两者之间摇摆,因为猜不透,所以沉默。嘉余拉她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何时起,她有些害怕这样了,她摸着头发,借着水袖把脸挡住,嘉余却把她的手拉开了:“不是你的错。”
“我……”绿痕想要极力避免却无法避免的东西,她突然起了寒噤,连牙关都跟着突兀的颤抖:“真是太糟糕了。”
不知说的是自己,还是今日重逢的表现。
“的确是有件糟糕的事情。”嘉余顺着她的话说下来了,这下换她不再掩饰地惊愕地看着他:“北狄使团来访,陛下想请十八寨的兄弟应对。”
“使团和十八寨有什么关系?”
绿痕豁然站起来,像猫竖起了全身的猫。
“北狄人尚武。”嘉余把这件事情说的体面:“十八寨一直背负匪患之名,如果这次能为本朝正脸,就能一洗前尘,对他们,对你,都是一件好事。”
“用他们为我争脸面?”
“不是。”嘉余静静看着她:“你会同我一道出席,你是临川王妃,你的脸面,就是我。”
“我不想去那种场合。”
绿痕一腔热血进京,全然没想到争议的身份和繁重的缛节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噩梦。她成了贵人眼中的笑话,变成了心爱之人永恒的痛点,而她回击的,唯有自己狠狠的不喜欢。
两年来,哪怕是合宫年宴,绿痕没有再踏进宫门一步。
她知道圣上对她有意见,那又如何,她是嘉余的救命恩人,临川王当众发过两句誓言,一是答应娶她,二是绝不相负,所以圣上万不能伤她,圣上只能不声不响地将柳家小姐送进府上。
但是绿痕知道日子不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这一次,是嘉余开口。
在她闹出笑话的时候,嘉余没有嘲笑过她,在她执拗不朝的时候,嘉余没有强迫过她,在她纵性行事的时候,嘉余没有责备过她,他最大的招数就是禁足,唯一的招数也是禁足,绿痕忽然问:“我不去的话,你会接着关我么?”
“不会。”嘉余说:“七日之期将满,到时就会放你出来。”
“还要再等几天啊。”
他还没有登过柳家的门,但这件事是不能被绿痕知道的,于是他说:“不可朝令夕改。”
“什么啊,又说些让人不懂的话。”绿痕干脆趴到了桌上,嘉余静静陪着她,这是她所喜爱的最好的时光,于是她败下阵来:“我跟你进宫。”
嘉余笑了一下,绿痕一下子炸了毛:“别拿那种看懂事小孩的眼神一样看我!”
嘉余这下完全乐了,绿痕有了对比才发现,嘉余刚刚好像有些不可言说的忧愁。她赶紧爬起来,嘉余的语气都变成了安抚:“要小心呀,绿痕。”
4
但凡进宫就没有好事,这一点绿痕早有体会,况且北狄重武,就是要打架了。
十八寨习惯了草莽生活,招安两年来过的安稳却也憋闷,听说可以一展身手,早就操练起来,况且过去刀尖舔血的生活,根本不在乎可能伤筋动骨的后果,绿痕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他爱我,还是不爱。
平心而论,嘉余对她不错,无论家里多大的乱子,外面多大的争议,他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柳小姐在家住了半个月,两个人面都没碰上过,更别说联络感情了。
临走时的那几句嘱咐,忧心会从每个声音的缝隙漏出来。可若说他爱她,他首先关心的是柳小姐的安危,她说他不爱她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
实在太难得到答案了。
可是绿痕迫切的想要答案。
宫宴之前,绿痕换上了全新的裙子,嘉余就在身边,她转了个圈,很自然地问:“好看么?”
“好看。”
这时他眼里心里大概都是她,她反而变得不自然了:“那你爱我么?”
他有那么多不爱她的可能,却缺少一个爱她的理由。她被这个问题折磨的欲生欲死,他却好似浑然不觉:“怎么这么问?”
嘉余牵她的手,被她一把甩开,他这才知道她动了气。这一下她也是有点恼的,可她就是这样脾性的女子,嘉余好声好气:“我当然是爱你的。”
“真的?”
“真的。”
绿痕那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听说圣人有言,君子不可以说谎。”
嘉余捧着她脸,认真的:“当然。”
她有些飘飘然了,连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但她还想再问,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没有用的,即使嘉余说一千遍一万遍,她还是想问一千零一遍,一万零一遍。
为什么呢?
嘉余与士大夫交谈,没几句话是她听得懂的,她全部的精力都落在这一个问题上,还是得不到答案。
难道她竟愚笨至此么?
绿痕心中窝了无名火,幸好北狄使团到了,才不至于烧伤了自己。嘉余早和她说过公主会来,但绿痕见到公主,竟然有无比熟悉的感觉。
明明,她们素未谋面。
北狄公主的眼睛明亮而赤裸,像充满野心的幼兽,小心却无惧地圈画出自己的领地。当她的目光划过自己落到嘉余身上的时候,绿痕的本能被激发了——
滚出去!
那是她内心的声音,在咆哮,在发狂,但是她被禁锢住了,在这身衣服下,在这个场景下,在她自己的克制下。
“人人都说临川王有张好面皮,名不虚传。”
这话说的无理,却不至于使人生气,除了绿痕——
她在发抖。
和她第一次见到嘉余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除了愤怒,还有恐惧。即使嘉余袖中的手使劲握住她,也无济于事。
“我学了一句中原话,不知道学的对不对。”北狄公主嫣然一笑:“家有新鱼何所在?”
嘉余面不改色:“绿草青痕已入心。”
女性的直觉被拉到极限,绿痕忍不住打断:“说什么呢?”
嘉余轻轻在她额前吻了一下:“帮她找鱼呢。”
北狄公主则说:“原来王妃名绿痕。”
绿痕不喜欢她们打哑谜,却无能为力。
北狄公主的注意力仍然都在嘉余身上:“北狄人尚武,想来你们已经布置过,多无趣,我想知道你们中原女子也会练武么?”
“会。”
绿痕迫不及待地发了声,所有的压抑必须要找一个出口,这正是她所擅长的。
而在她最擅长的领域,北狄公主的长枪贯穿了她的左肩。
5
绿痕被人抬下去的时候,所有人的脸都像走马观花,只有嘉余的脸是清晰的,紧张、痛心、难过,所有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够她慢慢回溯。
她伤了肩膀,却好似伤到了脑子,变得不爱说话,不爱折腾。难得沉默的临川王妃又给了京中添了不少谈资,这些事情,她都知道。
她不愿见人,连他也不见,他日日都来,她该怎么让他知道,她最不想见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但是她受不了他的等待,所以只能见他,连带着那个所不喜的自己。
“北狄公主喜欢你。”
她眺望着窗边,都没有看他。她在等他把这句话接下去,嘉余真的接了:“北狄公主自知犯了大错,宫宴之后自禁于驿馆,没有再出过门。”
相似的手段,绿痕笑了一下:“我猜不是她的本意。”
“不重要。”
“不重要么?”
“对我来说,她只是北狄的公主。”嘉余顿了一下:“重要的人是你。”
绿痕这才回眸,左肩上的伤口导致她的头和身体必须同时移动,因此动作幅度比旁人更大些,她看见嘉余显见的担心,大剌剌地说:“我还以为我可以呢,没想到这两年疏于练习,是我轻敌了。”
“你做的很好。”
“你好像一直在哄我。”绿痕没有笑:“就这么怕我生气么?”
是,也不是。他不存在怕她生气,只是不想她有所伤心,嘉余一时有些无言。
“我原以为北狄公主又会是一个柳小姐。”绿痕摊摊手:“你会爱她么?”
嘉余的表情僵住了。
“我想问的和缓一点的,但是……我好像一直不擅长这个。她明媚张扬的脸终于被遗憾覆盖:“我无数次的祈祷你会爱我,所以最后问你一次,你爱我么?”
“我爱你。”嘉余终于忍不去上去拥抱她,以一万分的诚心和一万分的小心:“以我的性命为担保,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绿痕,我爱你。”
“第一次相见啊……”阳光有点刺眼了,她有些恍惚:“那是比我想的还要早了。”
两年前临川王奉命出使津州,却被十八寨悍匪所擒。
那是他们的初见。
津州地处西北,朝廷鞭长莫及之地,悍匪已成成势。十八寨以异性兄弟为契,以绿痕一脉为长,盘踞至此已历三代。
最早的那点情分已不能荫蔽此时,绿痕的父亲没有儿子,各寨人心浮动。绿痕是个天生的匪才,方方面面的,于是绿痕的父亲把首寨寨主的位子传给了她。
并不足以服众。
首先,绿痕是个女的,其次,绿痕那一年只有十六岁。
治理寨子,尤其是老人居多的寨子,是一门学问。不可强求,唯有制衡。绿痕需要时间,但顽疾似乎难以好转,正当焦头烂额之际,寨子闹了个大事,便是擒住了当朝临川王。
“糊涂!我们行事自有一套准则,首当其冲的就是不能与朝廷起冲突,你们……”
绿痕穿着她惯有的绿衣仆仆而来,话却只说了一半。
她看见陌生的年轻人,看见他背后的绳结,刹那间明白过来。她那不知死活的叔伯还在一旁气质昂扬的磨刀,自然不是冲着独一个:“年轻人气盛,真当自己是天不成?”
她气急反而冷静下来,再看一旁的临川王,倒是气定神闲,丝毫不曾错落。
他们对视了。
她看见他漂亮的面皮,看见他不可言说的笃定,自此一颗心狠狠坠去。
他看见她毫不掩饰的眼睛,像雷像电也像风,像旷野,像自然,像一切自由而又无所畏惧的东西。
“都说临川王有张好面皮,名不虚传。”
“怎么,你想要?”
“当然。”绿痕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落到嘉余身上:“我要,你给么?”
她谈论他,就像谈论一件物品,可就是这样的语气,令他心生向往。
“那要看你的本事。”
绿痕冲嘉余吹了声口哨:“救命之恩,好好想想你要怎么报答我。”
她没有谈条件,她扬长而去。
绿痕早就受够了这些所谓的叔伯,此番招惹更是将十八寨逼上了绝路,只恨他们犹不自知!
绿痕一夜之间连挑十八寨,无一不是将寨主挑落马下,她逼迫他们就此归顺,又以此向临川王投诚。
招安为人不齿,但绿痕已是强权之下的十八寨总寨主。
好巧不巧,下山时便又遇见整装待发的战队,让这份招安变得微妙起来。
“末将救驾来迟。”
“无妨。”嘉余看在身边人,那道绿色的身影在光下依旧耀的睁不开眼睛:“是绿痕姑娘的功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她由此成为临川王妃,十八寨由此平安。
如今,两年过去了。仅仅两年,一夜连挑十八寨的匪主被人刺穿了肩膀,她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更鲜活明亮的自己。
“是我患得患失……”绿痕为自己下了定论:“我知道自己为何害怕,却不知道为何如此爱你。你我殊途,我本不该爱你。”
“爱意本就是莫测的事情。”
“爱我,辛苦么?”绿痕看着他,都是怜惜,其实她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会觉得负担么?我不希望你说谎。”
嘉余便不说话。
“负担,当然会有啊。”绿痕轻轻叹气:“在我闹出笑话的时候,在我惹出风波的时候,临川王一定不好受吧。那不是我的错……自然也不是你的。”
“绿痕……”
“必不负我,你做到了。”绿痕心脏忽然狠狠抽痛起来:“这一次,是我要离开你。”
她观望他翕张的唇舌,在他发声之前伸出噤声的食指:“不要留我。”
“我来,是我奔向你,我走,是我离开你。我不想到那一天,我只能以你的意志为意志,对于我来说太难了,你懂么?”
“过去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出了津州,出了十八寨我什么都不是,我给不了你荣光,甚至给不了你体面,真是太糟糕了。”
“我看清我们之间的沟壑,我退缩了。”
嘉余说的很笃定:“我没有在意过。”
“嘉余。”她轻声唤他,如林林作响的风铃:“我有一个骄傲的性子,给我留一点体面吧。”
两年间,他没有试图改变过她,她亦不曾进入他的世界。非她不愿,而是不能,于是他们仍以初见时的样子角力着,直到她遇见一个比自己更像自己的女子——
像为了维持现状拼尽全力之后突然断掉的救命绳,她的一切都在以不可抑制的速度下坠。
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她不可能长久地拥有他,她必将失去他。
“有什么是不可克服的?这次你有功,圣上会慢慢接受你……”
她有些不忍地看着他努力又狼狈的样子,说的是另一件事:“直到宫宴那会儿,十八寨兄弟聚首,我才从权贵那儿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情。原来当日陛下早就有心荡清津州,临川王临危受命,以身涉险,匪患早该以死谢罪,而非忝居有功,苟且偷生。”
他做的,远比她想的要多。
但这是他们之间的死穴。
她是年少轻狂的十八寨匪主,她以为自己照亮了少年的眼睛,她以为一切都有因果,却不知最早的因早已握在少年手中。
从一开始,就颠倒了位置。
她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站在他面前,以无限平等的地位。
嘉余的脸色变了。
“对不起,就到这里吧。”
再也劝不得,留不住。
成亲后王爷待她如宝,多次拒绝纳妾,可两年后她却自请和离
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相同的困惑也曾无数次萦绕在他心间,他并非惯于出错的人,却在津州行为出格,以自身的重量改变了全局的走向,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为何爱她,却知道一见她,整颗心就会欢欣地仿佛跳出胸膛。
她在京中度过两年,当然有觉得负担的时候,可比起与她一处的欢欣,仍旧微不足道。
他曾在书上见过一句话:当欢欣多余痛苦,便是值得。
可是她的痛苦已经渐渐多于欢欣。
那是他一见钟情后乃至挚爱的女子,他从不愿规束她,改变她,又怎能忍见这个“她”亲手死于自己手中?
最后一次,他还是问:“你能不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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