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八十二章 当年战场

    
    第八十二章燕然战场
    朱祁镇在北海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
    食过大鱼,见过北海之波澜,见过极光之绚烂。朱祁镇对北海,已经没有多大的想法了。
    回到龙城之后,朱祁镇让石彪将漠北事务交接给副将。石彪带着百余亲卫,跟随朱祁镇西进。
    有石彪在,朱祁镇这一路就有趣多了。
    在龙城以西,朱祁镇就弃了马车,减少了仪仗,骑马而行,大部分随从都纷纷弃车就骑。
    不得不承认,而今的文官也大大不如太宗皇帝那一批了。要知道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等人,都是有过从军打仗的经历,朱祁镇看过这些人从政笔记,当初也不过一人单骑,跟随大军挺进大漠。
    甚至有人连马都混不上一匹。只能骑着一个小毛驴。
    但依然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而今的文武大臣们,却变得娇嫩多了。
    甚至比不上朱祁镇。
    朱祁镇好歹是从小弓马骑射都算精通。有底子在,这一段时间,也慢慢适应了马山颠簸,再加朱祁镇出来,毕竟不是打仗。不会有什么急行军,也不会有什么粮食突然不够用了,等等意外情况的出现。
    但是即便如此,很多大臣们都受不了。
    反倒是一些老臣,如同丘浚,却能承受得了。
    丘浚与朱祁镇年纪相当,而且是海南人,也没有经历过完整的马术训练。就马术而言,丘浚的马术,只能赶赶路而已,长途跋涉,对他的负担很大,但是他依然挺过来了。
    要知道骑马从来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如果没有掌握窍门的人,一天骑马下来,大腿内侧磨掉两块皮,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丘浚就是这样的。
    朱祁镇很少出北京,但是每天都练习骑马。再加上朱祁镇的马都是一等一的好马,最通人性,朱祁镇骑上去,几乎人马合一,并不觉得怎么累的。
    但是大部分文官,都与丘浚一般无二了。而这些文官的反应却与丘浚不一样了。
    丘浚是咬牙硬顶,上了年纪的人,硬生生在马背上磨得两腿流血,也没有多少一个字,但下面的官员,却一个个高喊受不了,甚至有人来请愿,要大军行军慢一点。
    这让朱祁镇也想到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开国这么多年,不仅仅武将不如开国之时了,文官也大有不如。
    武将方面朱祁镇大力整顿,经历过与瓦刺的战争,倒是磨砺出一大批将领,虽然而今当年的老将大多不在了,但是而今掌权的将领,大多都是参与过这些大战的,虽然当时他们大多都是千户上下的小军官的。
    但是经历过大战与没有经历过大战的将领,完全是两个气质。
    而文官方面,朱祁镇没有怎么关注,但而今看来,文官方面其实也在堕落,而且堕落不少。
    并不是说,这些文官骑术不好,朱祁镇就以为他们不行了。
    而今他们面对这一点小小的磨砺,都没有韧性了。
    说实话,骑马赶路,是很苦。但是军中有军医,朱祁镇还带了太医,都是大明第一流的医生,应付这些一点点小伤患,还不是手到擒来,无非是上药之后,还要骑马,有些疼而已,对身体来说并没有什么损伤。
    但这些文官们却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
    不管什么时候,成功都反人性的存在。想要有所成就,就要一点自找苦吃的精神。如司马光修《资治通鉴》,用原木做警枕。而这些文官们连这一点点吃苦的精神,都没有,指望他们有什么大出息,却是很难的。
    战场之上,是最公平的考试,彼此既是考生,也是考官。
    胜利就是考官,而失败的人就是没有下一次的考生。
    最明显不过,不可能作弊。
    所以武将能打不能打,上战场之后,自见分晓。
    但是文官却不一样了。
    官场之中,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也能将白的说成黑的。有太多的机会,遮掩真相了。
    朱祁镇细细想来,忽然想起李时勉。
    而今大明很少有这种敢于直言犯谏,不顾生死的大臣了,虽然当时朱祁镇感觉李时勉感到讨厌,但是而今,反而有些怀念了。
    “不过,这个问题,不用我来解决了。”朱祁镇暗道:“是太子的事情了。”
    朱祁镇也只能放缓了一下行军的速度,并且让一些实在跟不上的文官,交给当得的蒙古部落,让他们送往龙城,等伤好了,再自己回北京吧。
    除却这一件小插曲之外,其余的事情都是风平浪静。
    不过,石彪跟在朱祁镇身边,话语却多了起来。
    无他,这一条路线,其实与当时石亨燕然之战西进路线重合。
    也不能说重合,草原之上,大军行军,本来就没有什么路走。
    朱祁镇也有意让人寻着当年的路线。一路上发现了不少的骷髅。
    甚至从骷髅身上的衣甲也看出来,就是当年的瓦刺人马。
    石彪说道:“这一条路,我已经来了好多次,凡是自己兄弟的尸骨当年都收敛过,只有这些瓦刺人的尸骨,就这样了。”
    朱祁镇心中叹息一声,这个时代残忍,就是如此直白。
    不要说,草原之上,谈不上千里无人烟,却也是人烟稀少之极,即便是中原腹地,大乱之后,就是骸骨暴露,否则曹操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说的哪里?
    只不过一般来说,和尚道士们还官府,遇见了暴露在外的尸骨,也会收敛,但那就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只有天下太平之后,才开始做这些事情。
    而草原之上,谁会做这样的事情?
    朱祁镇对怀恩说道:“朕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总不是如此,传下去,将这些骸骨都掩埋了吧。”
    怀恩说道:“奴婢遵命。”
    石彪说道:“陛下仁心,只是这里还行,在前方却是不大好办。”
    朱祁镇说道:“前面是哪里?”石彪语气之中,夹带着几分感慨,几分追忆,几分骄傲,说道:“正是燕然战场。”
    燕然之战,是石亨一生绝无仅有的大战,也是大明中期影响空前的大决战,可以说今后五十年,大明都不会这样影响力大的战。石亨的名字将与这一场战争,已经卫青,霍去病,李靖,蓝玉,等大将名臣并列在史册之中。
    这是无数见不惯石亨,不喜欢石亨的人,也无法改变了。
    即便是杨洪一辈子,对这一件事情,也未必没有嫉妒之心。
    石亨为人跋扈,暴虐,滥杀,不尊军纪,违法乱纪,乃至野心勃勃,等这些事情都被这一战压在历史的角落之中。石彪作为这一战的参与者,如何不与有荣焉。
    朱祁镇远远一看,果然是燕然山已经遥遥在望了,虽然望山跑死马,但燕然之战,就在燕然山脉东麓,算算也没有多远了。
    朱祁镇顿时提起兴致了,他提鞭说道:“走,去看看。”
    “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朱祁镇看到燕然战场的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这一篇唐文。
    虽然天气是一样的天气吧,日头是一样的日头,朱祁镇依然觉得浑身一冷,有一种阴气逼人的感觉。
    也理解了为什么石彪说,在这里收尸,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因为尸体太多了。
    在一路来到的道路之上,不够偶尔有尸体潜伏在草丛之中,小草从地下长出来,穿过白骨的缝隙,萦绕在白骨之上,轻轻的招摇,一些草木深的地方,连白骨也看不到。但是这里却不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距离燕然山近了,这里的土地多石头,少植被。还是这里层层叠叠的白骨,压缩了草木生长的空间,以至于小草根本不能从地下长出来,只见一具具的骸骨,以各种姿势在地面之上。
    他们的生命都定格在燕然之战的那一日。
    还有一些尸体,也看就是先被俘虏,然后在被杀死的,甚至手骨之间,还有一些烂掉的草绳。
    不过,朱祁镇却没有心思追忆当年石亨是否杀降,反正当年的人都不在了,说这个也没有什么用了。
    这还是战场的外围,进入战场核心地区,朱祁镇首先看见的是好几个大土丘。
    一部分是大明将士的坟墓。
    燕然之战,石亨以决绝的心态,以少胜多,但是大明精骑折损不少。一些军官的尸体,方能烧成灰带回去,大部分将士的尸体,只能就地掩埋。
    而在战场之上,又能有什么环节,根本不可能一个个挖坟墓,只能几个大坟,一并掩埋了。
    不过石亨对下面的人还是不错,这些大坟都是按军队编制,来的,一营一个,并立一个有大石碑,将战死将领于是士卒的名字一一刻上去,无非是军官多写几句,士卒少写几句。
    可以说,到了下面,根本不用整编,就是一个缺编的营。立即就有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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