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minal

    
    不过是一件小事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班里的同学们聚在操场一角，讨论着玩捉迷藏的事
    “你来当鬼”
    “啊？我不要！你来你来！”
    “那你来？”
    “我也不要！你说要玩的，你来当鬼！”
    “不要不要！我不要当鬼”
    “那怎么办嘛！捉迷藏就是要有人当鬼才能玩的！”
    站在与他们不同的另一个角落，李嘉佳沉默着，缓缓靠近了他们
    “……那个、我可以一起玩吗？我当鬼也没问题”
    然后那堆人看了李嘉佳一眼，突然之间就散开了
    “不了不了，算了吧，我们都不玩了”
    操场上，又剩下李嘉佳站在与大家不同的另一个角落里
    这对李嘉佳是早已习惯了的事，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本来自己就很笨，所以这样的事也是当然的
    无论什么游戏，只要李嘉佳一加入，就会搞砸
    所以这样笨手笨脚的她，没有人愿意奉陪她也是正常的
    做什么都不擅长的她、
    就算不是故意呛人说话也很难听的她、
    没有知心朋友也是很正常的。
    没办法啊……是自己的问题……
    对另一个人，对曾经是陌生人的人，对他们知根知底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没有朋友的李嘉佳是不可能理解的吧
    她也放弃理解了，毕竟是她这样的废物，如果真的是完全陌生的人，说不定还会觉得她这人还不错
    既然这样，跟人保持距离说不定更好吧？如果自己和那些人能真的在两个世界就好了
    “仔细一看，她长得还行啊”
    “长得可爱怎么了？哇呜，那人人品超差的”
    因此、这样的，鼓起勇气，却被拒绝，不过是日常的一部分而已
    无论发不发生，第二天的太阳都会升起
    有时候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开始，并不一定是一个新的开始，只是又一个轮回
    日常、日常、日常……如出一辙的每一天，这样令人苦闷的日常，不过是重复着孤单
    湿冷的，沉重的，这就是日常，被这样的东西压着只会喘不过气
    所以，想要去寻找「非日常」，想要追寻事件
    无论是谁都会对脱离日常的事物感到兴奋吧？
    但如同厌恶新生的太阳一样，李嘉佳厌恶着开始
    比起厌恶开始、她厌恶着自以为是新的开始时，却又是一天的重复
    所以比起厌恶，不如说是仰慕，然后祈祷着、祈祷着真正的新开始能降临到自己面前
    “三分钟！差不多认识你三分钟的时候吧！”
    然后，在无尽的重复中，听到了那句话——
    别把朋友这种东西说得那么轻松啊，熟人和朋友是有界限的，即使是模糊不清的界限
    而且、三分钟连熟人都不能算吧？那叫什么？那叫说了几句话的陌生人
    李嘉佳注视着眼前的那个人，那个叫韩陌溪的人
    毫无疑问她厌恶着她，朋友才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达成的关系
    但是、十分仰慕着她，仰慕着可以与同学自在交流的她
    而无论怎么仰慕，李嘉佳都只能是那个笨手笨脚、不善言辞的李嘉佳
    虽说是厌恶，虽说是仰慕，但李嘉佳能想到，那个人在认清了自己以后，一定也不会称自己为朋友吧
    为了维持这令自己厌恶的、令自己仰慕的朋友关系，李嘉佳故意疏远着韩陌溪
    而就算多了这么一份关系，第二天的太阳还是在它该升起的时候升起了，那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罢了
    两人的见面，仅限于偶尔放学后正好碰见时，也就一周一两次，有时候一周碰不到，仅限于回家的那一段路，偶尔会去公园那边逛逛
    这样的「日常」，一直到了韩陌溪毕业后，毕业后当然不会在放学后见到面了
    李嘉佳又回归了孤独一人
    但这同样是无关的小事罢了，毕竟第二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重复的一天又将开始
    直到李嘉佳同样也初中毕业后，那个暑假的某一天，她又在路上偶遇了韩陌溪
    ……也是啊，毕竟我们两个人，其实就住在附近啊
    看到她的一刹那，李嘉佳沉思着，怀疑着要不要和她去打个招呼，毕竟是「说了几句话的陌生人」，韩陌溪已经忘了自己也说不定
    在犹豫之间，韩陌溪却已经走了过来
    “呀，没想到又见面了啊……怎么，你们也放暑假了吧，啊，不对，高中是要比初中晚放来着”
    ……对她来说，是「三分钟的朋友」关系吧
    李嘉佳沉默着，没有回答韩陌溪，她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我正好是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的，你呢？初中同学有和你约什么再聚一聚吗？你也毕业了来着”
    这个问题，李嘉佳同样也回答不了，因为就算有同学聚会，也不可能找上她，她去干什么？破坏其他人心情？
    “那我就先走了，要迟到了，不太行啊”
    但即使李嘉佳什么也不说，时间还是流淌着，什么也阻止不了告别之言被说出口
    就像谁也无法阻止太阳第二天升起一样
    看着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那人朝霓虹灯闪烁的地方靠近的样子
    一直沉默着的李嘉佳突然想叫住她，虽说即使叫住了，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就算只是回应她的告别也可以——
    但是李嘉佳没能那么做，叫住主动转身离去的人、她没有这样的勇气
    直到那个人拐过拐角，李嘉佳再也看不到她身影时，已经是不可能追上去的距离时，她才顺着那个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对运动也是不擅长，八百米能跑出五分外的成绩
    而她现在在用体考时都没跑过的速度跑着，但即使这样、还是追不上吧……
    ——不，追上了
    远远的，李嘉佳看到前方围了一层层的人
    靠近后，她才知道原来这里刚刚才出了一场车祸啊
    “好像是醉驾”
    “好恐怖啊”
    “是当场死亡吧，没救了，不过姑且打了120”
    周围的人都在这么讨论着，紧紧围着，让李嘉佳无法挤进去
    直到警车和救护车的笛声响起，人群一个个被驱逐，李嘉佳才在隔了点距离的地方见到了死者的脸
    那是一张刚刚才见过的脸……
    倒在地上的，穿着蓝色外套的那个人，无疑是韩陌溪
    鲜红的血液已凝结成褐色，粘在那件蓝色的外套上
    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运转，但片刻后，出现了一个想法
    ——韩陌溪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么自己……
    想要成为韩陌溪一样的人，想要取代她，想要抛弃那个连一个人都救不了的自己
    因为、刚刚要是有勇气叫住她，拖住那么一点点的时间，这里碰上醉驾的人就不是她了吧
    令韩陌溪死掉的，是自己这个废物、
    讨厌韩陌溪的，是自己这个废物、
    仰慕韩陌溪的，是自己这个废物、
    想要取代韩陌溪，同样是自己这个废物……
    但，人的记忆是无可取代的吧，李嘉佳摇摇头，否定了自己之前幼稚的想法
    而且、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世界上有一个人消失了，太阳仍会升起
    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要接受自己深爱的人消失
    何况又只是一个「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
    这也不过是日常的一部分
    但裂缝却悄然出现。
    又过了一个月，李嘉佳升入高中，第一天报道她就迟到了，只能坐在没人想坐的，第一列第一排
    那个位置正好是靠窗的，她无心地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棵丹桂树，绿叶衬着橙红的花串
    无端的，这让李嘉佳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左手沾了点绿色水彩，右手沾了点橙色水彩，就在纸上乱抹一通的场景
    接着、她看到了窗台上死去的蝴蝶……
    黑色的蝴蝶，其上是金色的花纹，蔓延在这具尸体上，暴露着一种凄惨的美
    夺走了她的所有注意力，接着她又看到了蚂蚁
    很是普通的蚂蚁，做着平淡无比的工作——寻找食物
    而食物当然就是那只死去的蝴蝶，一只接一只，井然有序地搬运它
    蝴蝶身上的部分一点点减少，虽然乍然看不出来，但却是确实发生着的
    李嘉佳突然想起了韩陌溪
    她的尸体一定已经火化了吧，如同蝴蝶一般，化为残渣，然后连骨灰也，一定会一点点消失，虽然短时间内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确实会发生吧
    而且不止这些，她留下的痕迹一定也会一点点消失吧，她的朋友，她的家人，现在还会常常提到她吗？
    她存在的痕迹会一点点消失，最后无人知晓，就算是自己的祖先，几百年后过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吧
    就算有家谱，但是他到底做过什么事呢，那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呢？已经无人可以验证了
    这时，那天韩陌溪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比任何事物都深刻的映在李嘉佳眼中
    「叮铃铃，叮铃铃」
    下课铃声来得及时，刚刚响起的瞬间，李嘉佳就冲出了教室
    她无法忍受那个画面，所以想要逃离
    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与教室里死掉的蝴蝶一模一样的，黑色的蝴蝶，飞舞在一个银色的……裂缝前
    裂缝？
    为什么会有裂缝？
    那个裂缝宛如在世界上开了一个洞一样，让李嘉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但她想要逃离，无论什么地方都好，于是她逃向了那个裂缝
    随后在她面前出现的是，茂密的森林，简直不像是现代社会会有的东西
    怎么？来到亚马逊森林了？她神志不清地嘲讽着自己
    一直到那头赤红的怪物朝她扑过来时，她才从恍惚中恢复
    ——啊，我也要死了吧
    不过也只是这么想而已
    但从边上草丛突然跳出来一个人，一刀就将那头凶猛的、不像现实世界里有的怪物切断了
    “还好赶上了啊，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
    那个人这么问道
    为什么在这？李嘉佳自己也很想问，不过，至于名字……
    “我叫……我叫韩陌溪！”
    李嘉佳……不，韩陌溪这么将名字报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