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选择随爷爷一同去镇上,一是怕爷爷真会出事,二是想去看看傅璇玑到底长什么模样。如果生得歪瓜裂枣,那便要早做逃婚的准备。
我和爷爷当日傍晚出发,路上爷爷问我想明白那两口子家里是怎么回事没,我摇头说没想明白,但肯定是人为的。
爷爷听后满脸庆幸:“还好没让你狗日的跟我姓。”
他大概是看出我少男怀春的小心思,之后主动跟我说起了傅璇玑。
他说傅璇玑是一匹降不住的烈马,断言我见了傅璇玑,只要能忍住不给她当场磕头,就算我光宗耀祖了。
我自然不以为意,才比我大两岁的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厉害?
然而爷爷的话马上就得到了印证,路程刚过半,就听见一阵饱含肃杀之意的鼓声从远处镇子上传了过来,当我和爷爷听清这鼓声后,全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端公在正式办事之前,都会以特定节奏敲一段响器,响器里有许多向同行传递的信息,如果去别人的地盘上办事,需要敲的大致有三种。
一种叫‘拜山鼓’,在鼓里告诉对方,自己因为什么原因迫不得已来贵地盘办事,如果对方表示谅解,就会到场表示祝贺。
如果对方不谅解,那就要敲第二种了,叫‘解结鼓’,顾名思义是化解仇怨的,如果这时候对方还不谅解,那就没办法了,各凭本事吃饭。
最后一种叫‘刀山鼓’,表示讨伐,在别人的地盘上敲这种鼓,大有挑衅的意思,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仇大怨,一般绝对不会敲这种鼓。一旦敲了刀山鼓,那么两个人就只能剩一个,输的那方下场大概就跟爷爷当年一样。
而镇上传来的鼓声并不在这三种之列,这种鼓叫‘敕令十方鼓’。
如果说刀山鼓挑衅的只是一个端公,那么敕令十方鼓,挑衅的就是这周遭十方所有端公,这鼓的意思是,命令十方端公听命于她。
爷爷跟我说过,这种鼓还是在民国时有人敲过,敲这鼓的那人第二天早上就被发现死在了长江上。民国以后,就再没人敢敲这种鼓了,毕竟总有比自己厉害的人。
就连爷爷当年教我,也只敢用布包着鼓槌关起门来教。现在听到这鼓声,我心里一紧,咽着唾沫愕然问爷爷:“这是傅璇玑敲的么?”
“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爷爷收起烟枪倏然加快了脚步,“快点过去拦住其他人,不然那丫头得被活剥了!”
爷爷脚下生风,这一路都在骂傅璇玑的嚣张。我使出吃奶的劲才赶上他,即便如此,我们赶到镇子外的时候,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鼓声也早停了下来。
我迫不及待地要进镇子,还没来得及迈脚,忽又一阵鼓声从镇子里传了出来,一阵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爷爷教过我七八种响器,共几十种敲法,其中不乏敕令十方鼓这种满带攻击性的,但现在镇子里所传出的鼓声我从没听过,其压迫感更是前所未见,等我反应过来才发觉后背早已被汗浸湿了。
“这种是什么鼓?!”我惊惧问爷爷。
爷爷拧着眉头低声咕哝了句:“不是端公的手段!”
爷爷说完把箱子往地上一摆,伸手从路边折了根七十来公分长的树枝扔给我,忿忿道:“你进去,抽她屁股,给我狠狠地抽!”
我接过树枝问他:“您不进去么?”
爷爷直接往行头箱子上一坐:“我在这里拦他们,要是让他们进去了,那丫头今天就走不了了!”
我看着爷爷略显枯瘦的身形,有些担忧:“您一个人成吗?”
“你啰嗦个球,赶紧滚进去跟那丫头说,这事儿是冲我们来的,跟她无关,让那丫头片子顺小路跑。”爷爷最烦的就是啰嗦和矫情,他一辈子都没跟别人说过肉麻的词,也不喜欢别人关心他。
我知道他的脾气,不再多说,拿着树枝进了镇子,此前赶集来过镇上几次,再加上有鼓声,不多久就摸到了那对夫妻家。
一颗一百瓦的灯泡把那夫妻家门口照的通亮,大门两侧摆着花圈白幡,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大门,那令人发怵的鼓声正从里面滚滚而来。
门口嘈杂一片,有小孩被这鼓声吓得在哭闹,也有大人因为这鼓声感到不安,他们一边安抚自己孩子,一边焦急地冲门里喊:“傅师傅,小娃娃魂要被吓丢了,快些别敲了!”
听到村民喊傅师傅,我心里咯噔一下,里边可能不是傅璇玑,毕竟傅璇玑才这年纪,担不起这声师傅,里边多半是傅璇玑她爸,也只有老一辈的人才敢敲这种鼓。
正失落时,屋里鼓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子声音:“到姐姐这里来。”
这声音把我从失望的边缘拉了回来,心心念念七年的傅璇玑就在咫尺前的大门里,不自觉做出踮脚的动作要去看屋里是个什么场景,但奈何身高差了截,即便是跳起来也绕不过围观人的头顶,便猫着腰往里钻,费尽心机才挤进半个脑袋。
我看清了,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朱红大鼓。地上铺着草席,傅璇玑就赤着脚坐在朱红大鼓后,她身着一件不合身的阴科白色法衣,法衣上纹的是墨色流云纹,衣服很明显是她父亲的,大了不少。头发用一根木簪子别着,清秀模样全然不像是能敲出敕令十方鼓的人。
在半路听到鼓声时,我觉得她可能是个长得剽悍臃肿的人,初初见她,她的模样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她的注意力放在她旁边一个正在因惊吓而哭闹的孩子身上,只见她摸着那孩子额头柔声细语道:“青衣青衣,快走如飞,找着魂灵,速入身体。”
她念的叫拘魂码,端公最基本的手段之一,多用于小儿受惊。大致是差遣一个叫‘青衣’的小将把小儿丢掉的魂找到并送回进小儿身体,但这青衣拘魂需要时间,所以拘魂码并不会立即见效。
她才刚念完,我旁边有一中年汉子突然道:“傅师傅,你敲也敲了念也念了,这棺材抬不出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们交个底,要真做不了这事,你这年纪也不算丢脸,让你爸来,也免得让死人在棺材里发臭。”
这汉子说话,我才注意到傅璇玑身后的那口黑色棺材。
傅璇玑循声朝这边看来,我立即笑眯眯冲她挥手,但她目光却直接从我脸上挪走了,锁定了开口说话的那汉子,只把我当成了镇上普通居民。
傅璇玑对那汉子解释道:“屋里棺材抬不出去,是有人施了手段,我可以搭天桥抬走棺材,但抬走了棺材,施手段的人还在。所以我才用响器逼他出来,只是那个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露面,如果谁家里最近来了生人,还请回去告诉他一声,说我就在这里等他。”
那中年汉子看傅璇玑一小姑娘模样,便又故意调笑道:“具体是什么手段,你得跟我们交代一声吧,再说我看你这敲敲打打的,跟别的端公手段也不一样,别不是在糊弄事吧?”
“是你一辈子都理解不了的手段。”与方才跟小孩说话的轻声细语不同,傅璇玑言语突然凌厉起来,但这种凌人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违和。
那中年汉子正要反驳,斜眼一下瞥见了我,盯着我看了两眼,指着我跟傅璇玑说:“这娃娃以前没见过,不是镇上的人,傅师傅你瞧瞧。”
傅璇玑这才又把目光重新放回我身上,先前上我家求过爷爷的那对夫妻也瞧见了我,认出我来,大喜道:“这娃娃我认识,他是安陵村的叶青。你爷爷呢?”
听到叶青这个名字,傅璇玑瞳孔一震,然后又立马皱起了眉头,她的眼神说不上是厌恶,但绝对不是惊喜。
我则拿着树枝挤到了最前方,正要跟她打招呼,门外却吹进来一阵凉风。凉风进来,我知道是那拘魂码生效了,但瞬间我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忙冲傅璇玑喊:“傅璇玑,棺材!”
那股风并不是冲小孩去的,而是直接奔后边棺材去了。
在端公的说法里,青衣就是一个供他们使用的工具,一个工具是没有判断能力的,谁缺了魂,青衣就把拘来的魂送给谁,但这屋子里缺了魂的不止是那小孩,棺材里的死人也缺。
而游魂进入死尸身体,叫借尸还魂。
傅璇玑听我咋呼一声,立即起身要往后看,只是还来不及转身,就听得轰隆一声响,还没来得及封钉的棺材盖腾空而起,朝傅璇玑砸了过来。
傅璇玑顺手一把将旁边小孩压了下去,再抬起右手奋力朝飞来的棺材盖一推,上百斤的棺材盖竟直接被她推了回去。
棺材轰然落地,围观众人短暂愣神,而后带着小孩作鸟兽散。
叶璇玑转身凝视着棺材,以背示我,淡然开口:“叶青,你留下来帮我。”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