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樰脸黑。
自己都离家一天了,小兔崽子竟然没发现,心里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娘亲?
她忘了自己出门时没有通知任何人,走的干脆又低调,而彼时封知平又跟众兄弟把酒言欢,今夕何夕都不知,怎记得起关心老娘的行踪。
再说也关心不着啊!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叫你在家好好呆着吗?”盛樰问道,挥挥手示意管家退下。
封知平憨态可掬的上前扶着,憨笑道:“我来看外曾祖。”
盛樰心一动,狐疑的转过头。
封知平微笑回望,眼神要多纯洁有多纯洁,好似自己来的目的就是这么单纯。
盛樰微微皱眉,回过头没有追问。
儿子是自己的生的,从小看大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封知平没说实话,不过儿子大了,来的又是盛府,想来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没必要打破沙锅伤了孩子的自尊。
“你外曾祖入宫了,今天恐怕回不来了。”
“我听管家说了。”封知平点点头,好奇的问道,“娘,你也是来看外曾祖的吗?”
盛樰斜乜:“你说呢?”
封知平一窒,缩了缩脖子,傻笑两声不敢抬头。
娘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进到后院,遇到岔路,封知平习惯性向左,盛樰胳膊微微用力,将他引向了右侧。
封知平不解:“不去外曾祖院里等吗?”
盛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外曾祖不在家,他的院子哪能随便乱进?”
“可以啊,外曾祖说我可以随便住啊,我刚来的时候一直住在他那儿啊,他不在家的时候也没把我赶出去啊!”封知平说道。
盛樰怔了怔,停下脚看了封知平好半天,把封知平盯得心里发毛时展颜欢笑,喜滋滋的拍了拍儿子的后脑勺。
“不错,真不错,就知道你个臭小子行,这下为娘可放心了。”
封知平摸不着头脑,搞不清娘亲这是闹得哪门子妖,话说的没头没尾,殊不知盛樰心里有多美。
盛中章是盛家的擎天,为人严肃,御下严,御子孙更严,盛家门里上上下下难见他几回笑脸。
早年没退下来时,他位高权重,日理万机,时常把一些没办完的公务带回家里,其中不乏朝廷机密,是以他的书房历来都是盛府禁区,院子随之成为盛府重地,未得准允不准擅入,违者家法严惩。
盛樰清楚得记得小时候自己的父亲盛长鸣就挨过一次打,那时的盛长鸣已年过而立,官拜户部侍郎,擅入也是为了公事,结果被打得十天下不了床,此事传遍朝野连皇帝都惊动了,自那以后,再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后来盛中章告老不成,退居二线,书房里再没有那些要紧的东西,规矩却延了下来,并逐渐转化为另一重意思。
很多人都知道,盛老太爷的院子是福地,是龙门,官员得入能高升,读书人得入能高中,文人墨客能扬名,武道中人...
嗯,武道中人没用,盛中章跟封莫修决裂后恨乌及屋,对只会抡拳头的“莽夫”们很是不耻,少有武道中人能得他高看一眼。
总之,盛老太爷的院子变成了一种认可,得入者无一凡庸,即便当时声名不显,日后也会大放异彩,而得入难,得常入更难,目前有资格来串门的寥寥无几,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当今的文坛泰斗、京城赫赫有名的“有朋书院”的院长周若钧周老爷子。
外人难入,自家人也不容易,除了年节,平日里一众小辈能得恩准的很少,这其中便包括了盛樰自己。
人说隔辈亲,这话不假,只不过盛中章的亲没落在几个孙子身上,而是落在了小孙女盛樰身上。
打小开始,那间被视为禁区的书房就常见盛樰的身影,识字、念书、作诗、画画,甚至女红,一样样一件件都是盛老爷子手把手教的,阖府上下除了盛樰,再无一人有此殊荣。
盛长鸣骄傲之余忍不住自怨自艾,曾数次对发妻哀叹自己混得还不如闺女,活了大半辈子才知道严肃古板的老爹竟然还会女红,那针线活做得不比绣娘差,还有天理吗?
不能提,一提就伤心。
盛中章对盛樰的宠爱是人尽皆知的,在他的亲手调教下,盛樰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明明有足了骄狂的资本,却无骄娇二气。
所有人都在猜测盛中章花这么大力气会不会是准备把小孙女送进宫,亦或嫁给某位皇子皇孙,依盛樰的品貌涵养做个正妃绰绰有余,谁料半道杀出个封莫修,京城最鲜艳的一朵花就此入了赤剑侯府,引发了天元最著名的一场决裂,也引得无数才俊扼腕叹息。
也是从那时开始,盛中章跟盛樰断了关系,因为盛樰伤了他的心,那个乖巧的、懂事的、自己最珍视的小孙女,竟然瞎了眼,看上了封莫修那个满脑子肌肉的老不羞!
老头越想越气,险些吐血,一怒之下当众宣布跟盛樰断绝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盛家没这个闺女!
话是这么说,没人当真,老爷子吼得再凶,盛家族谱里不还留着盛樰的名吗?
而且还特地标注了“待嫁”两个字,其心可见。
盛樰很伤心,很无奈,为此低落了好久,不过爱情和爷爷之间,她还是选择前者,事实也证明她没选错,这些年封莫修待她极好,有求必应,往昔闺中的小姐妹们,嫁得最好的也没她过得舒心。
爷爷生气了,跟她断绝关系,她可不认,平日里时常书信,一封给父母,一封专门给爷爷,逢年过节备足礼品从无遗漏,同样的一式两份,她一直努力打破爷孙俩间的坚冰。
无奈老头子倔,太倔,回信从来只有一封,礼物也被扔出门外,由父亲硬着头皮代为收下,后来封知平出生,她特地抱着儿子回家想借此破冰,结果老头闭门谢客连面都不露,当时真把她给气坏了,哭了好久。
这次封知平进京,她再三犹豫,没有特地嘱咐儿子回家拜见,只貌似随意的随口说了句有时间看看,怕的就是儿子吃闭门羹。
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知道,封知平可不是她,表面温和其实脾气紧随他老子,属暴炭的,这要在盛家下不来台闹开了,事情就更没法收场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封知平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入了盛府,并且还住下了。
当时收到信的时候,她一口茶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终于确信儿子真的住进了盛府,而且日子过得还不错。
至于怎么不错,封知平没多写,她无从了解,只按着经验估摸应该体现在父母身上,而非倔强的爷爷身上。
这次回家也是逼得没办法,蠢儿子闯得祸太大太复杂,她左思右想想不出辙,只能回家求援。
在她心里,爷爷永远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比夫君更厉害,一千个封莫修的脑子加起来都不如爷爷一个。
一进家门,凳子都没坐热,娘亲就拉着她的手把封知平好一个夸,旁边的嬷嬷丫鬟们也没口子的赞,盛樰当时就惊呆了,在听到爷爷喜爱这个曾外孙时,更是张着嘴忘了说话。
倔老头转性了?
想到隔辈亲,没想到这门亲,盛樰想了一夜没想通,当初见都不肯见一面,还是被父亲强抱进去看了一眼的小娃娃,怎么这回自个儿过来就这么招老爷子稀罕呢?
难道爷爷不待见的只是自己?
不是吧?
爷爷啊,您睁眼看看啊,这小子跟他老子长得贼像,您心里就没点儿不舒服?
还是说,您人老心不闲,又想借外曾孙跟老对头起什么幺蛾?
盛樰越想越不对劲,越琢磨越气恼,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
封知平打死都想不到,娘亲的火是酸的,他的亲娘吃他这个宝贝儿子的醋了!
而余氏给女儿夸赞封知平时也忘了说一件要紧事,封知平进门后一直住在老爷子的院里,盛樰今日乍闻,些许酸劲儿和疑虑统统炸了精光,只剩喜不自胜。
住进小院,没有比这更好的认可了,爷爷是真喜欢这个孩子。
如此说来,自己想求的那件事应该没问题,或许老爷子入宫未归就是在处理这件事,毕竟京城里没几件事能瞒得过他,臭小子惹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他老人家不可能不知道。
“娘,您别拍了,我还小,不想夭折。”
封知平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吃米似的,一脸无奈。
娘亲平日里多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回了娘家跟换了个人似的,哪儿哪儿都不正常,笑容可亲到瘆人的程度,别是路上遇着歹人,暗地里给下了什么脏东西吧?
封知平心头一紧,想起黄泉和二哥身上的蛊,抬手抓着盛樰的手腕,轻轻搭上两指。
盛樰也发现自己过了,按下喜色,见儿子给自己号脉,有些错愕:“你还会看病?什么时候学的?”
封知平笑笑没言语,双眼微闭,专心致志的探出元力在盛樰体内飞快走了一圈。
他自然不会看病,他只是想看看母亲体内有没有异常,如果真被动了手脚,元力探查不出,玉珠肯定能察觉得到,须知目前为止,这颗宝贝珠子还从没让他失望过。
须臾,收功,封知平松了口气。
除了正常的些许反弹,盛樰体内毫无异样。
松开手,封知平笑道:“娘,您功力不低,但太虚浮了,这样不行呐,得好好用功呐,这样很容易出岔子的。”
盛樰气恼的甩开手,白眼一翻道:“臭小子连我都敢教训了,反了你了!当我是你爷俩啊一个两个的都是武痴,我才懒得练那劳什子呢!”
封知平愕然:“不练都这么充沛,你内力怎么来的?”
“你父亲渡给我的。”
盛樰说完,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红,旋即恢复正常,没叫儿子看出痕迹。
封知平傻眼,苦笑摇头,仰天暗叹。
老爹,你可真闲!
这确实是个增长内力的好办法,但正常情况下受者自身不努力吸纳炼化,渡过来的真气很快便会散光,而娘亲体内的真气稳定而均衡,消散得相当缓慢,几可忽略不计。
想想自己,封知平若有所悟。
想必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父亲才潜心琢磨出这么个办法,只可惜自己的经脉先天残缺太过严重,就像满是窟窿的桶,根本留存不住,所以才只留了当初那一点苟且于丹田。
想到这儿,封知平心中一暖。
自己真的很幸运,能碰到神仙,还有个比神仙更好的老爹。
有父如此,夫复何求?
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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