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再次安静下来,谁都没想到,剑侯世子赌的竟然是命。
要不要玩这么大?
有些人想起另一件事,如果不是为了收买,那他带那么多兵刃上去做什么?
万一输了,多点陪葬品吗?
突然,看台上有人尖叫:“不行!我不同...唔,唔,放开我!你,唔...!”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剑侯夫人,宝贝儿子瞎胡闹做娘的哪里忍得住,可惜她刚喊了两声就被赤剑侯一把捂住嘴按了回去,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众人不禁同情,儿子不省心,男人也不省心,盛夫人实在太难了。
“陛下,臣反对!此人罪大恶极,纵不为半妖,只冲他的罪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臣恳请陛下三思!”
看台上又有人高呼,身着常服,但看身材和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个文官,隔着老远的距离,没有内力加持声音很小,多亏现场安静,否则没几个人听得到他讲什么。
他一挑头,附近又冒出十几个人附议,引经据典痛陈利害,总之一句话,子玉必须死。
有反对的,自然有赞成的,以武官为主,一批大官小官纷纷冒头反驳,认为封知平的提议可行。
要不是碍于半妖,倾向保子玉的人会更多,即使如此,人数劣势的保玉派和人多势众的杀玉派吵了个旗鼓相当,毕竟保玉派武官居多,内力足嗓门大,一个顶好几个。
这一下,观众们可开了眼界,老百姓们哪见过这场面?
吵架见多了,官老爷们吵架可没几个人见过,今天他们才发现原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打起嘴仗来跟自家婆娘区别不大,只是少了脏话而已。
而不带脏字的嘲讽比带脏字的更刺挠人,这水平,难怪人家能做大官,自己只能骂街。
随着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争论的重点渐渐偏离了方向,从该不该杀子玉转移到了该不该趁天元大比缉拿在逃的重犯,并进一步转移到文武之争,派系之争,进而让更多人被迫卷了进来。
太子悄悄扫了眼默不作声的父皇,嘴角的微笑更浓了一点,眼神一转,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另一侧的睿王。
睿王恰巧看来,视线短暂交锋,两人不约而同的很自然的分开了视线。
这几日,他们俩都不好受,冷眼旁观的父皇突然一反常态借题发挥,强硬的整肃六部,重重打击了一大批投靠他们的官员,虽然不至于让他们双方的派系垮塌,但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如今的朝堂风声鹤唳,皇帝的威严笼罩了一切,他们大体猜到了父皇的心思,心照不宣的选择了休战与沉默,然而休战不代表和平,如果有打击对方的机会,无论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他们都不会错过。
比如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子玉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父皇怎么想,是想他死还是想放他一马。
猜对了就能提高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分量,变向降低对方的分量,而猜错了不仅会碰一鼻子灰,还会落下一个把柄让对方抓在手里,将来某一天旧事重提大做文章。
最好的办法是继续保持沉默,不表态,不冒头,可刚才那一眼让他们知道,对方不会如自己所愿的那样老实,按兵不动,很可能会失去先机。
如果两人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哪怕只是简单的、隐晦的交流两句,他们都有可能达成一致,奈何异想天开。
指望他们坦诚交流不挖坑给对方跳,还不如指望封知平跟封知佑能亲密无间的手拉手和尿泥,根本是不可能的。
太子面带微笑,暗自沉吟。
本心来讲,他不认为父皇会放过子玉,子玉犯的罪并不重要,历史上比他罪重的犯人通过天元大比成功脱罪的不知凡几,重点在于他是个半妖,放过他就等于违背律例违背祖制,皇帝权力再大,也不敢轻易开这个口子。
但是,牵扯到封知平,这件事就难说了。
太子并不知道天人的事,但他知道自己的小妹有多喜欢这个小子,还有自己的六弟,以及此子的父亲封莫修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而父皇也曾数次或明或暗的表露过对此子的喜爱,这些因素加起来,难说父皇会作何决定。
此外还有封知平的提议,这小子很聪明,以妖宠来规避律例,虽然听着很可笑很想当然,但真打起官司来,以他的背景未必会输。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该赞同,还是该反对呢?
太子犹豫不决,下意识的又看向四哥,好巧不巧睿王也又一次同时瞄来。
双方视线碰在一起,双双闪过一丝深沉,随后同时敛净,太子主动微笑轻轻颔首,睿王冷淡的点了下头转开视线,在太子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抱拳一礼。
“父皇,儿臣有话说!”
游万里不感意外,淡淡的摆了下手:“讲。”
“谢父皇。”睿王直起身,朗声开口,义正言辞,“儿臣以为,子玉不能留,必须杀!天元大陆严禁半妖进入,此乃我朝铁律,也是庆元皇祖立下的祖训。诚然,大战在即,我朝求贤若渴,可为了大战破例,儿臣几番思量都以为得不偿失。‘冯陈之乱’,前车之鉴,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儿臣恳请父皇三思,万万不能开这个口子,给半妖等妖物死灰复燃的机会!”
游万里没有表态,而是将探究的目光投降了太子。
太子本也没想保持沉默,略一思忖,含笑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附议,儿臣也以为妖人不可留。”
游万里微感意外,睿王也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乜了太子一眼。
这是要和解了吗?
还是权宜之计?
应该是权宜之计吧,毕竟睿王占了大义,抢了先手,太子强唱反调并非好事。
众臣暗暗猜测,太子看在眼里,心中暗笑,顿了顿后又朗声道:
“妖人不可留,但子玉并非不可留。方才剑侯世子说了,只要子玉同意赌约,战败后自愿放弃人族的身份,从此堕为妖族,那他就收其为妖宠。而我朝抵制的半妖仅指妖人,不包括畜力、宠物等,所以妖人要杀,妖宠在我朝则是合法的,只要子玉答应赌约,并且剑侯世子胜出,那么他自可以活命,日后生死全凭封知平处置。”
满场俱静,须臾,渐起喧哗。
热议的是百姓,官员们无论哪个派系都默不作声,只低着头暗暗交换着眼神。
太子公开是支持封知平不意外,意外的是他竟然说了这样一番歪理,而这番歪理的始作俑者还是封知平,那个他们看来傻子一样的纨绔子。
换而言之,封知平提出赌约的时候就已经盘算好了,若非太子一语点破,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怕是直到闹上公堂时才会回过味来。
好奸诈的小子,但这又有何用?
诚然,律例是有漏洞,因为各种原因就算有人发现了修改也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可这不意味着这些漏洞可以随便利用。
半妖太敏感了,就算明知漏洞,也没人敢开这个口子!
睿王便抓准了这一点,哂笑道:“太子殿下好口才,但事实就是事实,子玉是不是妖人不是口头宣称点什么就能改变的。封知平年纪小也就罢了,殿下您向来睿智,怎的也学他一样将天下人都当成傻子?”
太子不慌不忙,转过身笑问:“哦,不能改变吗?敢问皇兄,如果一个人的身份不能改变,那寒门学子何必还要苦读求进,民间武者何必还要参加武举,我朝贵、良、贱、奴四籍何必还要时时更新?贵族犯了大罪要挨贬,贱奴立了大功可以破格恢复良籍,子玉身为半妖,有一半是人,自然也有争取的权力,何况他不是要往上争,而是堕落为妖,成为他人手中的玩物,比最卑贱的奴隶都不如,你有何理由阻止他堕落?”
睿王脸色发青,含怒道:“你这是断章取义,说的是两码事!”
太子淡淡道:“是两码事,但问题不在于子玉,也不在我和封知平,问题的关键在于律法,是律例出了问题,有漏洞可钻,这才给了我们机会。”
“你也承认你在钻漏洞!”睿王冷声道。
太子含笑点头:“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本宫其实很奇怪,我朝的律法出了问题,别人没发现,您也没发现,怎么偏偏封知平就发现了呢?听说他还是现查的,真叫人费解呐。”
睿王多年来精研律法,数次提出修正建议,广受好评,不但拿稳了刑部,还赢得了台谏两院的不少好感。
台谏两院脱胎于原督察院,独立于六部之外,名义上与天听监齐平,职责上比专司监察的天听监更广泛,但因为历史问题、架构问题以及与皇帝的亲疏,比起一言堂的天听监,台谏的实际地位和权力都逊于天听监,双方的关系一直很冷淡。在孔由上台后,因为孔由与封莫修的私交,双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在某些方面可以说势如水火。
在天听监不可能争夺的情况下,台谏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和睿王争夺的焦点,只是台谏的地位很特殊,其中一项职责是负责举荐、弹劾内阁人选,是以两人不可能像控制礼部刑部那样明目张胆,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博取好感的方式获得更多的支持。
这一点上,睿王做得更好,因为御史台与刑部共同负责律法的编撰工作,他由此入手,将自己的发现缺陷和修改建议以讨论的方式送于御史台,再由御史台出面呈奏皇帝,令御史台赢得了不少褒奖,使得御史台及同气连枝的谏院都对他很有好感,数次在朝堂上为他解围。
反观太子,即没有睿王近水楼台之利,又不敢得罪台谏失了这些上好的喉舌,为此很是头疼,好在他占着大义名分,又有天听监在上面压着,御史们纵有偏帮,倒也不敢过火。
可今天,太子一番话掀翻了友好的小船,让睿王变了颜色,也让在场的几位御史脸色大变。
太子表面上戳的是睿王的脊梁骨,实际上一竿子将台谏、刑部都给捅了,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尸位素餐。
他疯了吗?
就算你是太子,也不能这么大鸣大放的得罪御史啊?
言官一张嘴,上到君王下到百官没有他们不敢骂的,但凡想,没理也能给你辩出三分理,具体的可以参考十几年来热度不减的第一“红人”封莫修,而历史上可不乏被弹劾下台的太子,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您不看史书吗?
众人的反应太子尽收眼底,笑容不见紧张,反而越发的风轻云淡。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除了他自己,父皇,以及面前的老对头。
睿王惊愕过后飞快的看了眼场上的封知平,又扫了眼对面看台上的封莫修,眼神阴翳。
他明白太子的想法。
放弃争取暧昧难测的台谏,转而全力拉拢赤剑侯,并以赤剑侯为跳板尝试争取天听监的好感,他这是孤注一掷啊!
问题是,值得吗?
你就这么确信剑侯父子能随你的意?
还有父皇,你怎知父皇就一定能容忍封知平胡闹?
太不智了!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太子吗?
对面,封莫修捂着老婆的嘴好言安抚着,心里破口大骂。
小王八蛋,你他酿的又给老子惹事,能不能安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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