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宏在一个斑驳的铁盒里翻翻找找,终于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薄纸。
抬头是“XX保险公司意外伤害险合同”,柳梦微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份漏洞百出的伪造合同。先不说受到意外伤害的对象完全弄反了,合同的排班样式也参差不齐,打印粗糙,用语不规范,签章模糊。可编造这份合同的人显然并不担心这位受益人会追究这些“细节”,还是做了这样一件看似多此一举的事。
二人离开了钱宏的家,他们这一趟说不上收获满满,可还是向前走了一大步,至少找到了隐藏在一团麻线中的线头。
见柳梦微还在看那份合同,文峤饶有兴趣地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很多人相信‘字如其人’,说起来并不是没有道理。”柳梦微从纸上收回目光,侧头打量起文峤来,可她的笑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我好像还没见过你写的字呢,不如,你写两个字,我帮你测个字?”
文峤都已经习惯了她不按套路出牌,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了,他不客气地讥讽道:“你这个三流心理学家又想故弄什么玄虚?”
柳梦微像街边纠缠着人算命的狐仙:“那……要不然我给你看个手相?面相也行,你转过来……”
文峤拍开她的手,气极反笑:“你连这也懂?”
柳梦微抬了抬下巴:“怎么样,厉不厉害?”
文峤看了看一眼她那得意的神采,心中一动,最终却只是淡淡吐出一句:“无不无聊。”
“是我无聊还是你无聊?”柳梦微撇撇嘴:“说真的,我就没见过比你还要无趣的人了。”
可这时,柳梦微突然又起了作弄之心,她慢慢踱步到文峤面前,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看这位施主面色苍白,印堂泛青,是忧思过度之症。致使气机郁结,心血暗耗,神思紊乱,若是不加注意,恐怕会有血光之灾啊!”
文峤静静看完了她的表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竟难得来了兴致,配合着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大师,要如何化解呢?”
“既然你诚心请教,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不传秘诀。”
“洗耳恭听。”
柳梦微突然上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指,直指文峤胸口:“膻中穴,宗气聚会之处。有理气降逆,通阳化浊、开郁散结之功效,每天揉按100下,能使气机顺畅,烦恼减轻。”
“真的吗?”文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当然是真的!干嘛要骗你?”柳梦微一脸真诚。
文峤轻哼一声:“你说的谎话还少吗?”
“总之……这回真的没骗你就是啦!”柳梦微开始暗戳戳地转移话题:“不是来查案吗?刚才说到哪里了?你都把话题带偏了十万八千里了!”
“字如其人。”文峤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对,字如其人。”柳梦微回过神来:“这意思当然不是说字写得漂亮,人就长得漂亮,写得丑人就长得丑,而是要透过字迹看出写字人在下笔时的心理状态。如果连笔多,字迹潦草,笔力虚浮,说明这人在写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正式、重要的文件,态度比较随意。可如果一个人连随笔涂鸦上的字迹都是工整漂亮的,那说明这人在平时日常生活中很可能也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你看这张意外伤害保险单,上面的所有信息都是手工填写的,从这里面就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文峤认真地听她分析着。
纸上的字迹工整地像是一粒粒串好的珍珠,横平竖直,力透纸背,抄写皇帝的圣旨也不过如此了。
“你看备注这一栏,”她指着保险单上的一处地方说道:“写的是赔付方式,约定在2003~2005这三年里,每年的8月份都会往那张不记名存折里打款49,000元,也就是说一共赔付147,000元。”
“因为字数太多,分了三行来写,而这个地方又没有划线,写字的人应该是担心整行写歪了而显得不整齐,所以用了一种只有在学生时代才会使用的幼稚方法。这里能明显看出,每一行字迹向下走的笔锋齐齐断在一条直线处,使行与行之间出现了明显的界限。这是因为写字时在下面垫了一把直尺,用来矫正文档的水平线。”
“写字者对待这份文件十分用心,一笔一画都写得十分用心。她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14岁,是女孩的概率更大。”
“随着年龄的增加,人们在待人处事,尤其是在一些小事上的纯粹和认真会变逐渐少。成年人或许能写出比这漂亮好几倍的字,却极少有人能以同样的珍视程度对待他写的每一个字。”
“一个不超过14岁的女孩,差不多也就是上初中的阶段。”文峤总结道。
他们查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学校。虽然云河市里不止一所初中,也没有办法确定这个女孩就是在本地上的中学,但同样也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可能自己想到要写这样一份东西,所以,这一定是别人委托她写的。这个人应该是这个女孩非常尊敬……甚至可以说爱慕的人,所以她才会以那样严谨认真的态度对待她写的每一个字。”
说到这里,柳梦微突然两眼放光:“对了,就是这样!我总觉得刚才的分析中好像少了点什么,现在终于想清楚了,就是这种若即若离的爱慕之情。”
“你有没有给别人写过情书?”
“没有!”
“那总收到过吧,上次你的那个高中同学不是说过,你以前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爱慕你的小女生应该不少吧?你有没有看出那些情书上的字迹有什么共同点?”
“没有!你就事论事,不要动不动就扯到我身上来。”文峤连忙打断她。
“我这不是想让你能够有切身体会吗?”柳梦微悻悻说道。
“藏不住的少女情愫,悸动的心,手腕微颤,手指发紧,写出来的字大多是整齐的,但难免会有些用力过猛,行笔不畅。”
“但这毕竟不是一份情书,而是一份可能会暴露他惊天秘密的重要文件,他为什么敢让这个女孩帮他做这件事?进一步想,给钱宏寄保险单这整件事其实都可以省略,他隐藏得极好,没人查到他,可他偏偏要多此一举,留下这样一个尾巴,这是为什么?”
“这世上为了孩子而变得凶残暴虐的姑获鸟不少,如此有原则的却是少见。”文峤替她说出了答案。
柳梦微听了他的话,也瞬间来了灵感:“你这样一说,这几起旧案和林雪柔现在遇到的事,确实有很多共同点。”
“两个女孩的父亲都死了,可背后却又出现了一只姑获鸟,疯狂地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们的人。林辉和白玉扬都是死于汽车爆炸,陆一凡和陈卫东都是死于河豚毒素。可是,旧案里的几个人都是死于意外,现在的这两起案件,凶手却没有做任何伪装,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要确保自己在复仇完成之前不被抓到。”文峤说道。
“所以他才在最后一起案子中留了个尾巴吗?这意味着他完成了全部的复仇,对于是否会暴露已经不在意了?”柳梦微思索着,却又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是,应该不是这样的,他给钱宏寄保险单,主要还是希望能尽力弥补这个无故被自己牵连进来的人。他一共给钱宏寄了15万,5万用于帮助他还清赔偿款,剩下10万……差不多就是一条人命的价值,是他为钱宏后半生支付的款项。”
“姑获鸟的原则不会变,犯错者接受惩罚,受害者获得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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