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奥利奥

    
    龙域的雪居然停了，高大的杉木早已被冰川取代，苍白的阳光直直打在头顶，天地像是一座白色熔炉，但可惜的是没能给人带来丝毫暖意。
    士兵们排成的长队像是一条黑线连接着远处，他们搓着手前行，一边遥望着远处海市蜃楼般的冰山。他们并不知道那是哪里，但那是上级口中的“龙王栖息地”。
    奥利奥和卡隆行走在队伍边缘，那两匹买来的劣等军马两天前就被纳入黑福音书了，两人用最低级的光魔法折射了周围的光线，穿过一个又一个的伊克拉士兵。
    “有人带了凿重。”
    卡隆转头打量着远处的士兵，他们里面穿着厚重的棉大衣，外边套着一层铠甲，棉服被挤得不成样子，就像是穿着紧身衣的肥胖症患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卡隆估摸着士兵们身上不可能带有凿重，于是接着说。
    “但数量上实在太少了，如果不猎杀龙族来补充口粮，他们很可能没有回去的物资。”
    奥利奥抬起头来，用空洞的眼眶打量着远处的冰山。
    和伊克拉人一起，他们已经在雪地里跋涉了十天，这十天来一只成年巨龙都没有看见，偶有零星的几只小龙也只敢远远注视着这只队伍，猎杀就更不用说了。
    更加奇怪的是，就算大部队提前开拨，已经将前路打通，但龙族可不是智商低下的物种，他们当然明白阻断敌军补给线的重要性。
    况且伊克拉人有且仅有一条补给线，龙族没有理由不攻击他们。
    “巨龙们夏天会分散在北境各地训练群族、繁衍后代，伊克拉人对龙族的习性非常了解，也许他们打探到了了不得的消息，想来这里打龙族一个触手不及。”
    “我不这么认为。”
    奥利奥摇头，借由卡隆的嘴巴说，“伊克拉皇帝比谁都清楚大陆的局势，他们在等一个殊死一搏的机会。和这千年来一样，他们仇恨龙族但信仰龙族，在最后关头还是把希望寄托于龙族至宝上......我不关心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但我担心伊克拉人会坏了我的计划。”
    卡隆回望着来路，伊克拉士兵组成的长队根本望不到头。
    “少爷，他们有这么多人，我无论如何都杀不完。”
    “我慢慢杀也许杀得完，但估计要杀上一两年。”
    奥利奥跟着摇头，“但好消息是他们不会在这儿呆上一两年，我想我得等伊克拉人离开才能动手，希望他们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烦。”
    卡隆注意到了“动手”这个词汇，他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
    又是数天的跋涉，队伍终于到了冰山脚下。夜色下的天空像是深蓝色的绒布，包裹着一座又一座黑宝石一样的冰山，高空雾气笼罩，天空中不见一颗星辰。
    士兵们仍在不知疲倦的跋涉，隐约可以听见长官的警醒声。
    “打起精神来！陛下就在附近巡视！是想被杀头吗！”
    听见长官的声音，麻木的士兵们这才接连解冻，身姿眼看着挺拔了几分。
    站在远处，奥利奥始终观察着这些士兵，他们不像是来打仗的，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伙被押解的囚犯。
    不过战争总是这样，不知内情的士兵把命交到了皇帝的手里，但却到死都不知道皇帝究竟用他们的命换了些什么东西。
    “不能再靠近了。”
    奥利奥伸手拦住卡隆，远处的伊克拉士兵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冰川下的山谷，那里布满了泽尔塔监测器和咒术师，两人稍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即便负责站岗的几个咒术师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奥利奥也不敢冒这个险，他握紧大氅下的尼尔之叹。
    “风起。”
    随着黑福音书往后翻阅，狂暴的风元素像是绳子一样将两人系住吊起，然后不断向上攀升。
    随着离地的高度越来越高，奥利奥朝后看见了伊克拉人队伍的尽头，整只队伍盘桓在冰原里，然后像是祖玛一样一颗接一颗地消失在冰川下。
    朝前看去是冰川在月光下的阴影，偶尔可以看见天空的反射，冰山并不光滑，冰雪一层一层地向下坍塌又凝固，像是将化未化的奶油冰淇淋，更远处则是可以看见那面由龙族创造的宏伟冰壁。
    “少爷。”
    两人飞跃过一座又一座的冰川，卡隆忽地伸出右手，他指着下方的冰原。
    “少爷，队伍断了。”
    奥利奥低下头去，他看见一条队伍从冰川中走出，然后经由那条冰雪御道直直朝冰壁走去，整只队伍大概就只有两千人。
    冰川中肯定还有士兵，但却没一个人出来，伊克拉人为什么要故意把他们的士兵分开？
    “少爷。”
    卡隆一边吸气一边发出惊叹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奥利奥看见一条巨龙匍匐下冰壁下，远远看去就像是趴在墙边的温顺猫咪，但奥利奥见过那面冰壁，从比例上来看那条龙恐怕有好几百米长。
    它大睁着眼睛，即便是在夜色中隔着老远，奥利奥仍能看见那双眼睛中的猩红。
    “我见过它，就是它抓走了阿蒂法小姐。”
    卡隆低声说，他补充着，“它还受了重伤。”
    不用卡隆出声奥利奥也能明白这点，一道冗长的伤口贯穿了巨龙的背部，几乎深可见骨。除此之外，在它身上还有数十个巨大的红色斑点，像是坏死的血肉。
    奥利奥顿了顿，他指挥两人落在高处的冰原上，俯身盯着下方。
    “两颗龙眼都它的眼睛里，看起来伊克拉人就要得手了，但库塔卡应该在这附近才对。而且.......”
    奥利奥顿了顿，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两颗龙眼都出现了，那么作为龙眼的载体，阿蒂法肯定已经死了才对。
    他该感受到愤怒的，但奇怪的是这感觉并不强烈。
    “看见那条巨龙了吗！”
    伊克拉人的怒吼顺着寒风飘来，站在广场上的士兵们迅速集结，他们握紧武器，以血肉之躯组成三个无坚不摧的方阵。
    “我们已经牺牲了八万同僚，他们重创了这条邪龙，胜利就在眼前了！”
    站在队伍前方的统领高举旗帜，嘴里大吼着。
    “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
    士兵们发出整齐的怒吼声尔后朝前冲锋，高处的冰川被音浪击溃，激起几道不大不小的雪崩，像是天神降下的眼泪。
    奥利奥一直在盯着那个统领，队伍已经轰隆隆地开拨了，但他始终站在原地，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想也能想到他脸上的义愤填膺，但也仅仅是义愤填膺罢了。
    卡隆也逐渐看出不对劲来了，他迟疑着说。
    “少爷......三个方阵就两千人，这点人可不够塞牙缝的。”
    “我知道，可是......”
    奥利奥在冰雪御道中左顾右盼，御道的起点是冰川，御道的尽头是库塔卡的王座，这地方虽然宽敞但能一眼望到尽头。
    他踌躇着，“可是其他伊克拉人去了哪里。”
    卡隆没有出声，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条龙，他推测那些人应该是被这条龙给吃了，而且是伊克拉人主动安排的，分两千人为一批次，就像是给重伤病人准备的超级营养餐。
    但他显然猜错了，因为那条巨龙甚至动都没动，只是用无神的眼睛盯着众人，那群拿着武器的士兵眼看就要冲到眼前了。
    “上龙弩！”
    已经进入到了龙弩的射程，士兵们严格遵守着屠龙手册上的章程，用龙弩限制住巨龙显然是最合适的手段，他们用颤抖的手指布置好龙弩，然后将粗大的缆绳系在箭头后方，现在就等一个人来发号施令了。
    方阵的指挥官连忙举起右手，命令就在嘴边了，但他就是说不出口，他连忙转动脑袋，用诧异的眼神盯着四周，不过这发现显然是太迟了。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众人脚下的雪地忽然亮了起来，耀眼的光芒像是太阳一样将他们的躯体一寸寸融化，无数个被强行剥离的灵魂在半空中挤压碰撞，尔后在不知名力量的牵引下飘向远方。
    这片区域是龙族用来献祭的炼金矩阵，没有任何生灵能活着从这里出去，要不是构建这样的矩阵实在是过于困难，龙族早就把整片大路都给炼化了。
    过了片刻，这些可怜的孤魂野鬼终于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它们在另一个维度发出凄惨的哀嚎声，但除开奥利奥之外，没有人能听到这些哀嚎声。
    奥利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狠手辣了，但和“足智多谋”的伊克拉皇帝相比，自己简直就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伟大的伊克拉九世欺骗自己的士兵为他而战，但实际上却是要把士兵变成献给龙族的祭品。什么样的人能够想出这样的点子，他简直是个绝世天才。
    “伊克拉皇帝一定不是傻子，只是让我好奇的是库塔卡究竟给了他什么承诺。”
    奥利奥呢喃着，他眼看着献祭方阵逐渐回复黯淡，新一批的伊克拉士兵又被人从山谷中拉了出来，之前负责指挥的统领再次高喊。
    “看见那条巨龙了吗！”
    卡隆始终觉得于心不忍，他忍不住说道。“少爷，我们为什么不策反那些伊克拉人，我能说服他们。”
    “从礼义廉耻的角度来说我赞成你这么做，”
    奥利奥顿了顿，他转过头来。“但是卡隆，我们来的太晚了......最迟明天，库塔卡和伊克拉九世的交易就要结束，他们该到场结算了。”
    卡隆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他低下头去，只听见同样的声音一轮又一轮地在他耳边响起。
    虽然他未能听见亡语，但那些风雪声仿佛就像是可怜灵魂的无助哀嚎，亦是鲜血淋漓的权欲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