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龙岩答得十分干脆,倒让龙洛阳有些应接不暇。
“那为何,你会允许她从观星楼上纵然跃下!”
“啪!”
一声闷响,龙洛阳的脸上赫然多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谁教你这么跟朕说话的?”龙岩十分生气,显然没想到一直以来这个最听话的儿子竟然今天扔给自己这么两个大包袱:“是谁又在嚼舌根,朕定不会饶他。”
龙洛阳有些委屈:“父皇,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每每我问起母后的事情,您总是避而不答。”
龙岩脸色沉重了起来:“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你被这些不快的过往影响,你不需要这些无谓的过去,你懂么?”
“我不懂。”龙洛阳倔强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大的父皇:“父皇,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龙岩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站在眼前的儿子,不由得将双手置到了身后,良久,叹息道:“你母后的确是死在了观星楼上,却不是自杀。”
“什么?”龙洛阳猛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脑袋上有一个筋猛跳了一下。
龙岩安抚地摸着龙洛阳的头发,尽量使自己显得和蔼:“你的母后是朕唯一爱过的女人,朕曾许过她一个美好的心愿,可是朕却没有做到,也没有注意到朕将她放置到一个怎样危险的环境。”
龙洛阳睁大着眼不可置信地听着,不由得颤抖起来。
“是的,所以朕觉得你并不需要爱云纵国的公主……对于君王来说,一个后宫,你独爱谁就是害了她。就像朕给予你母后皇后的位置,给予她全部的爱,可是然后呢?朕要冶理这天下,不能将目光永远地锁在后宫,当朕不在的时候,围绕着她的就是无尽的嫉妒、阴谋!只是朕没有早看到这一切,才会让你的母后在观星楼上遇害。都是朕的错……”龙岩越说越慢,双眼却早已泛红,好像一切都如昨日发生一般历历在目。
“父皇……”龙洛阳震惊了,心中有两个声音不断地互相冲击着、争吵着,却始终无法决出胜负。
龙岩轻拍着龙洛阳的肩膀,沉声道:“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朕为何再也没有添置过后宫的妃子?因为九龙国已经是最强大的了,朕无需再为了这个国家的昌盛迎娶任何的女子了……但是你不同,你需要奠定自己的力量,如今放眼四海,没有谁比云纵国的公主更适合做你的皇后了,你懂么?”
龙洛阳僵硬地点了点头,忽地狠狠地抓住龙岩的双臂,沙哑道:“父皇……那到底,是谁杀害了母后!”
“这……”龙岩的眼中划过了一抹异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还没有抓到么?”龙洛阳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到底是谁!是谁夺走了母后的生命,为何他不能得到正法?
龙岩轻咳了一声,肃穆地摇了摇头:“凶手早已死了十几二十年了,即使朕没能亲手帮皇后报仇,但凶手终归还是死了。”
“她是谁!”龙洛阳低吼道,几乎就要跪倒在龙岩的面前。
龙岩猛地转身,厚重的龙袍轻扬起来,他用眼角随意地睨了一眼这个快要崩溃的儿子,冷冷地说道:“当时的祯姬,你可还记得?”
“祯姬?”龙洛阳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关于祯姬的讯息,却发现是一片空白。
其实仔细说起来,自打自己记事以来,好像父皇的身边,就已经没有任何的女人了……只依稀听说曾经那些羡煞他国的四大宠姬的故事,只是她们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没有人知道,这当时在父皇身边红极一时的四大美姬如今是死是活,只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唯一有记载的便是母后,可实际也只是一个衣冠冢罢了——母后并没有依照惯例葬在皇陵之中,而是葬在了传说是和父皇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个梅花开满地的山谷——即使这是他们初识的地方,可是自己连这个山谷在哪都从未听说过。
好像就是自打四大宠姬消失以后,整个皇宫富丽堂皇的外表下,就已经嵌入了一副阴沉的枷锁,整个皇宫时刻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之下。父皇根本就不怎么关心这膝下的三位皇子,即使自己身为皇后一脉,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待遇——如果按照程菱所说,三人皆非父皇所出,那恐怕也就说得过去了。但今日父皇的表现,却又好似不是。
龙洛阳眉间褶皱愈甚,若真如程菱所说,那父皇是不是也太可怕了,而这深宫里的秘密,是不是也太多了。
龙岩缓缓地步回这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几乎是一脸迷茫的龙洛阳,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可脸上却还是洒满了悲戚:“想来你该不会记得,祯姬死的时候,你约莫也不过几岁大而已。那一日便是祯姬假借朕的名义约你母后上了观星楼,谁知那祯姬实在是蛇蝎心肠,竟将你的母亲从观星楼上推下……”
龙洛阳霍地抬头,迎上龙岩深不见底的目光和忽现老态的脸庞。
“待朕赶到的时候,祯姬早已不知所踪。而你的母后,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你永远无法想象那种画面,可如今朕的眼前,却还是能清晰地记得你母后的每一根发丝。”
说着,龙岩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每句话都如同刀子一般刺痛着龙洛阳:“祯姬就那么杳无音讯了,待听到她死讯的时候也是一年后,同样是一个漫天飘雪的夜里,朕想这大概是上苍给她的报应吧。”
“报应……”龙洛阳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字,再也支撑不了身心的重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断地回味着父皇所说的每一句话,可是挥散不去的始终是母后那半疯狂的样子,和烙印在自己脚心的梅花烙印。
“孩子,这一切都是痛苦的,你非要在大喜之日前,逼迫朕重新回忆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又是何苦呢?”龙岩说着,颓废地半倚在龙椅上,伤心地看着龙洛阳。
龙洛阳轻叹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龙岩轻轻地挥了挥手,便也只得知趣地退出了殿外。
殿外一片阳光明媚,龙洛阳忽地觉得这个充斥着皇权的地方,其实是十分冷血和可悲的。父皇说的故事很忧伤却也很动人,可是为何自己——却一个字也不信。
待龙洛阳走了有一会儿了,龙岩这才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看着屋外的艳阳高照,不由得叹息了一下。
“你说人是不是都很可笑呢?”龙岩已然变回了奚束的模样,拿着水晶球自言自语道:“他们信的可能都是假的,不信的却又可能是真的,但是他们都要装出一副什么都能辨析得很清楚的样子。”
奚束手一挥,玉壁再一次打开,他微笑着走了进去,玉壁便自动地合上了——这是一个深宫中无人知晓的地方。
玉壁后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四周雕满了各式各样的飞龙、彩凰,它们被摇曳着的彩色灯火照得分外流光溢彩,但也更衬得龙岩一个人的落寞。
甬道很深,但并不复杂,堪堪只有这一条道路,却是通往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越往里走,布局逐渐变得淡雅起来,直到那间奚束一直乐于独处的宫室,整个视野才豁然开朗了起来。宫室很高、很亮,东北角摆放着两个看上去十分古老的书柜,明媚的阳光从雕花木窗中透洒进来,零碎地抹在一把已是陈旧不堪的古琴上,这才让人意识到这个房间竟不是在地下的。
微风拂面,偶尔带进几片梅花花瓣,落在了琴弦上。奚束捡起那几片迷路的花瓣,放在鼻尖深吸了一口气,便丢入了一边的香炉中。
几个和宫中穿着一模一样的婢女蒙着脸一字排开地守候在香炉边上,若不细看,没有人会发现她们只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尸体——是的,这样的宫室总是需要人来打扫的。
奚束不希望有人来这个地方,但也不喜欢用法力整理、布置出来的屋子,那显然太没有真实的感觉了。
奚束如同往常一样,踱到两幅画像的面前,分别为她们斟上了一杯酒,点上一炷香。
“朕来晚了。”说着,奚束便温柔地坐在了古琴前,目光灼灼地看着画上的两人:“今天你们想听什么曲子呢?”
转而浅浅一笑:“朕知道的,朱儿喜欢听《笑游天下》,可是梅儿却爱听《雪夜萧瑟曲》,朕今天还是照例给你们都弹一遍吧。”
奚束调整了一下坐姿,指尖便行云流水般地在古琴上舞动,方才还显得破旧不堪的古琴,竟在琴声的点缀下仿佛重生了一般,焕发出耀眼的光彩。身后的婢女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即使再美妙的琴声,对于她们来说也毫无意义。
奚束眉眼一转,一个婢女淡淡作了个揖,便拖着脚步走到了书柜的旁边,她像往常一般旋转着书柜上的花瓶,只听“嘎达”一声——书柜旁的墙壁应声向两旁褪去,赫然露出了满是斑驳铁锈的栏杆,和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者。
老者的头发蓬松、杂乱地散落在一旁,他知道是奚束来了,他和往常一样都要边弹琴边和自己像朋友一般聊那么两句——可是,两个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早已不共戴天。
老者抬起那张满是皱纹、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脸,颓废的表情赫然映在脸上,可是眸光中却有一丝罕见的精光——这是一份王者才有的气息。
是的,这才是九龙国真正的君主:龙岩。
“今天你确实来晚了。”说着,龙岩端起牢笼里的一杯水酒灌了一大口,水酒顺着杂乱的胡茬淌下,滴落在囚室的地上。囚室里还站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婢,拿着抹布麻木地擦拭着地上的水渍。
龙岩皱了皱眉,显是很不喜欢这个活死人照顾着自己的生活起居,但是算来这二十多年来都是与这尸体共处一室,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堂堂一国的君主,沦落至如斯的地步,还有什么更值得抱怨的呢?
奚束笑了笑,将古琴弹奏得更加迅疾、明亮:“还不是遇到了你的好儿子,缠着我非要商量一些事情。”
龙岩眉眼都未抬起,只是嗤笑了一声:“我的儿子?”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梅儿为你生了一个儿子。”奚束闭上眼,似是沉醉在《雪夜萧瑟曲》之中:“哦,对了,我是不是一直忘记告诉你这件事情了。”
龙岩心中一惊,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喜色:“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骗我做什么呢?”
奚束不答,忘情地弹奏着这把破旧的古琴,手指在琴弦上肆意地翻飞着,当初亦是这一曲《雪夜萧瑟曲》,成功地替龙岩俘获了皇后的心,可惜皇后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这曲当初让她爱上龙岩的曲子,其实是他代弹的。
这些年来,奚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弹奏这首曲子,不但折磨着龙岩,也同样地在不停地折磨自己。
“登――”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宫室内余音袅袅,却增添了一分诡秘的感觉。
“正是因为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觉得我还有骗你的必要么?”奚束站起身走到囚室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龙岩,禁不住摇起头来:“哦不对,外面那个不是你的儿子,香儿才是。”
龙岩的眼中好像生起了希冀,却又瞬间掩埋住:“香儿?他叫香儿?”
奚束敷衍地笑了笑:“梅儿给他取的名字,涎香。可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名字,我让他随了梅儿的姓,带在了我的身边。香儿很好,资质比那三个皇子都高,不继承大统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龙岩努力地平稳着自己的呼吸,绝不能让奚束看出他的在乎,否则不知这奚束又该耍出什么样的阴谋。
“当然了,如果要让他继承大统也并非什么难事。”奚束的声音听起来极具诱惑:“毕竟其他三个皇子只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孩子罢了,让他们锦衣玉食已是天大的恩赐,有没有皇位并不重要。”
龙岩终究还是忍不住,扶着牢笼的栏杆吃力地站了起来,双目死死地盯着奚束:“这次……你想要什么?”
“哈哈哈哈……”奚束仰天长笑起来,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龙岩,多少年了,龙岩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屈服在自己的威迫下,这就是壮大如九龙国的君王,这就是人类打从心底里所汇集而成的贪婪和恐惧。。
良久,奚束停下了张狂的笑容,轻蔑地看着龙岩:“这次,我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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