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青梧……”
像是赶了好长的路,又仿佛睡了很久。李青梧黑暗中听到有人在一声声地喊他,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吃力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还在刚才与血衣人打斗的林子里。此时夜幕低垂,林子里夜色更深。
“师父……”
李青梧刚想说话,嗓子便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只觉全身的肌肉酸痛无比,骨头好似断了一样。
“青梧,你终于醒了。先不要说话,你脱力许久,还很虚弱。”
师父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沉静有力。
李青梧听到师父的声音,安心下来,又躺下闭上眼睛,平静地调整了几下呼吸,这才觉得好受些。
他又闭目歇了了一会儿,冰冷的身子也渐感觉到温暖。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老人已经燃起了篝火。火光中见师父形容枯槁,嘴角血迹未干,但却仍微笑着望着自己。
“青梧,你听我说。为师胸口被赤练剑洞穿,失血过多,今日是活不成啦!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老人说道这儿,想起十数年来师徒二人孤苦相依的日子,也不禁心痛神伤。
“师父!我不要你死,我们快去中州城里面,城里一定有大夫能治好你的!”
李青梧忍着巨痛爬起来,就要把师父背起来。可是还没站定,身子又不听使唤的倒了下去。他身子极虚,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让自己站起来,更别说背起老人了。
“青梧,不要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世上又有谁能长生不死呢!只要这一生活的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也就足矣。”
李青梧年级尚幼,哪里听得懂这些。他只知道师父快要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想到这些,就足以让他摧心断肠了。
“青梧,为师虽死,却也是欣慰。想不到你短短时间就把你父母遗留给你的那本剑谱上的剑法学会了……”
李青梧闻言一呆,随即说道:“师父,那本剑谱我虽然时时拿出来翻看,只因看到它,便想到我的双亲,但是并没有去学上面的剑法,如今我还不知上面记载的什么剑法哩!”
“啊?那方才你怎么,怎么……”
老人没有说完,眼睛望向周围的空地。
李青梧见师父神色有异,借着火光望去。只见周围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血衣人。这些血衣人有的胸口被洞穿,有的喉咙被切断,看伤口均是一剑毙命。其中竟有刀疤脸和独眼龙,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虽然这些人刚刚都是要他命的人,但这么多死人躺在他身边,躺在这这漆黑幽深的恶林子里,李青梧仍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啊!师父,他们都死了么?是谁把他们都杀了?”
老人面色古怪,望着李青梧。见李青梧一脸懵懂,不禁大奇:“怎么你不知道?杀死他们的人,是你呀青梧!”
李青梧闻言大惊失色:“怎么,怎么可能?是,是我杀死了他们?”
老人也迷惑道:“方才你被三人围攻,受伤倒地。慌乱中摸到了死去那人的剑。再站起来时,一剑在手,你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们竟已都不是你的敌手,刀疤脸和独眼龙和一众血衣人,都是被你或洞穿前胸,或一剑封喉,一招毙敌。赤练蛇眼看情形不对,慌忙逃窜,你长剑疾进,眼看剑尖就要刺进他的后心,突然间像是抽空了气力,手臂一弯,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那赤练蛇却一味逃命。再不敢回头察看了。”
“是我杀死了他们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李青梧举起双手,直愣愣地望着两只手掌,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刚才的事。
“青梧,想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伤神费脑。你从小与我相依为命,片刻不离。为师不曾授你半分剑术,但是方才你一剑在手,就连赤练蛇都不是你的对手,这赤练蛇剑法虽不甚高,但诡诈阴险,一般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尚无剑法根基,又怎敌的过他?因此我想此事定和你那本剑谱有关!”
“可是师父,我真的没有学过这本剑谱上的剑法!又怎么会和它有关?”
“到底什么关系,我也说不清楚!但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唯一的遗物,想来定非凡物!而且我猜血衣人口中的秘宝,很可能也和这本剑谱有关!听他们刚才所说,寻找此物已经多年,但终一无所获。也许这次我们在天外峰逗留太久,被他们暗中盯上了吧!所以,青梧,这本剑谱你一定要小心收藏,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本剑谱的存在。我隐隐感觉,这本剑谱和你的身世有很大的关系!”
“是,师父!我一定好好收藏好这本剑谱!”李青梧见师父说的郑重,心知此事的重要,当即正色说道。
“咳咳咳……唉,青梧,我是不行了!我死后,你也不必难过!我曾给你说过,当年我因情伤之事,不能释怀,整日饮酒度日,十八年前的天外峰顶,我本来就要死在那儿的。你一声啼哭,让我又多活了这么久,我也是很知足了。我程炳烈浪荡一生,上半生为情所困,下半生能有你这么一个好徒弟,此生也无憾了!青梧,你要记住。江湖路风雨险恶,但最险恶的还是人心……”
老人说话声越来越轻,渐渐至悄无声息。握着青梧的手也无力地沉了下去。
黑暗中,李青梧眼泪无声地滑落。但是,他将牙齿狠狠地咬住,不让自己失声痛哭。师父是他世界上最亲近的人,现在师父走了,就因为血衣人口中的不知所谓的什么秘宝。他不由得想起师父经常唱的那首歌:笑世人,名缰利索系嗔贪。看不破,红粉如玉,美人如烟。叹人生,蜉蝣一寄沧海间。且纵乐,醉罢行歌,快活似神仙。以前他老埋怨师父,多少年一直只唱这调子。直到今时,他才懵懂觉出其中的一些道理。只可惜,以后再也听不到师父唱了……
当清晨的微光穿越层层树叶,照耀进这片幽深的密林时,只能给这里带来一丝朦胧的黎明气息。夜色还是很浓,但大地树木都被熹光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釉质,渐渐显出模样来。如果这时有人从这里经过,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人。这些人全部身穿血红色的窄袖劲装,有人被当胸刺穿,有人被一剑封喉。空气中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 ……一只晨起觅食的鸟儿飞到附近的一棵树上,打算停在高处的枝头歇脚。但似乎惊觉了危险,忽地又振翅飞走。原本寂静的林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黑乎乎的林子里探出一个身形,甚是魁梧,竟是昨日酒馆里醉倒的大汉!
大汉昨日在酒馆豪饮大醉,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宿醉未醒,他仍推门便走,踉踉跄跄地竟走进到这林子里来。
大汉从林子里穿出来,脚步仍然沉重。迷醉的双眼用力睁了睁,鼻子像是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味,有些腥,有些甜。这味道,对于常年漂泊江湖的人来说太熟悉了,是血的味道。大汉猛地酒醒,睁大双眼望向前方的空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地上躺满了血衣人的尸体,血衣赤烈,分不清是血衣本来的红色,还是鲜血的红色。
“血衣门如今在江湖上风头正盛,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寻他们的晦气呢?”
大汉环顾四周,发现一棵大树下,似乎还有一人倚树而坐,但此人不着血衣,显然并不是血衣门的人。大汉小心翼翼走向前,赫然发现这人竟是昨日酒馆里跟在饮酒老人身边的那个少年,而他怀里还横躺一人,却是那位老人。但二人双目紧闭,不闻呼吸,看样子似乎也已不行了。
“难道这些血衣人,全是这一老一小两人杀的?果然人不可貌相!只是对方终究人多,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两败俱伤。”
大汉独自嘀咕着,用手去试探少年的鼻息,发现少年竟然还有微弱的呼吸,这呼吸虽然很弱,但连绵不绝。这是生命的迹象,大汉知道少年不会有性命之忧了。他再去试探少年怀里的老人,却看见老人胸口的血迹浓重,胸口被一剑刺穿,他把手指放在老人鼻间,果然,老人没有了呼吸。任谁被刺穿心脏,都不可能会活下来的。
他想把老人从少年怀里放下,少年的手却死死地抓住老人的衣服不放。
“看样子,即使受伤昏过去了,他也在保护老人啊。这少年还真是倔强!”
大汉暗暗赞叹一声,决心救下这个少年。
他将少年的后背从大树下挪出来,右手成掌,抚在少年背部。过了片刻,少年感觉一股热流从后背流向全身,僵硬的四肢有了热度,渐渐活络起来。
“水!我想喝水……“少年虚弱的呻吟道。
大汉将腰间的牛皮水袋解下,放在少年嘴里,少年立即咕咚喝了个精光。喝完水之后,少年面部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眼皮用力的抬了几下,悠悠醒了过来。
”是,是你!救了我!“
”小兄弟,可以啊!这么多血衣人都被你们干掉了!厉害!但是现在你还是别说话,你刚醒过来,还需要慢慢恢复体力。这老人是你师父吧,你师父看来也不是寻常之人啊。不知道血衣门怎么会寻上你们的晦气!这血衣门可不好惹……“
他不让少年说话,自己却叨叨不停地说了起来。
少年想对他说声谢谢,却也不好打断他。只好静静听他说了下去。
原来这血衣门是近些年江湖上异军突起的一个新门派。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门主是谁,但是他们行踪神秘多端,做事心狠手辣。门众皆穿赤红色血衣,高手众多,只要惹上他们的不出几日,必被他们疯狂报复。一时间江湖上剑拔弩张,谈虎色变。
大汉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阵子,忽然意识到少年需要安静休息,连忙闭口不言,又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你看我这人,就是话多,嘴闲不住……”
“谢谢你救了我!”
李青梧终于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挣扎着半坐起来,开口答谢。
“嗨,不值当不值当。我也是恰巧路过,何况你本无性命之忧,只是脱力晕过去而已。”
李青梧想不到昨日自己还在愤恨大汉与师父饮酒之争,今日却是他救的自己。这大汉虽然蛮横彪悍,满脸凶相,却不似坏人。昨日那赤练蛇笑眯眯地,满脸和煦,谁又能想到却是一条歹毒的赤练蛇呢?江湖上人心险恶,可真是凶险至极。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救我性命。我师父常教导我仇不可记恩不可忘,何况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呢!”
李青梧说起师父的教诲,想到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不由得心头又是一阵难过。但随即想到置师父于死地的血衣门,又不禁恨的咬牙切齿:”血衣门,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我李青梧只要在世上活一天,就必将你全门诛灭!“
李青梧咬着牙站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倒在老人身旁,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你教诲青梧的做人的道理,青梧都牢牢记着。你教诲徒儿仇不可记恩不可忘,但是血衣门的大仇,徒儿不敢也不会忘记!师父你老人家一定要保佑徒儿,替你报仇雪恨!“
李青梧言罢,又向老人磕了几个头。跪在老人身旁长跪不起。
大汉在旁边一直默默的注视着李青梧,眼前这个少年虽刚刚经历丧师之痛,但是表现出的坚毅倔强的一面,不由得让他颇为赞赏。
“如果公子遇见他,一定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大汉心里这样想着,心里一动。张口问道:“小兄弟,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呢?”
“我要去找赤练蛇,去找血衣门为我师父报仇!”李青梧咬牙说道。
“去找血衣门报仇?那你知道血衣门在哪里吗?血衣门高手众多,你一个人能打的过他们?你现在去找他们报仇无异于自投罗网!”
“杀师之仇不可不报!就算用我的性命去换,我也愿意!”李青梧决绝的说道。
“但只怕伤了你的性命,也报不了仇怎么办?”大汉冷冷的说道。
“我……”
李青梧被大汉问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依我看来,你根本不用去找血衣门报仇!”
“为什么?”
“因为血衣门行事阴狠毒辣,赶尽杀绝!他们要了你师父的命,岂会再留你去找他们报仇?你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找你!“
”小兄弟,杀师之仇我可以理解。但是首先你得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有可能报仇!要不然非但不能报仇,还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李青梧虽然年纪小,江湖经验不足。但是心性十分聪慧,他听了大汉的话,仔细一想,甚是觉的有理。但是杀师之仇又岂可轻易动变。
当下抱拳对大汉谢到:”多谢大哥一番教诲,大哥说的甚是。我李青梧虽然武艺不高,但是做人的道理还是懂得的。师父待我,有如生身之父,此仇不报,我心难安。血衣门再人多势众,我也是要决意报仇的!“
李青梧的眼神里充满着决绝,年轻的脸庞透漏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视死如归。
”唉!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好,你既已决意报仇,我也不说什么了。此地不远,便是中州城。去城里说不定可以打探到血衣门的消息。我正是要往中州城办事,你处理好尊师的后事,和我一起进城罢!“
大汉叹了口气,不再相劝。
李青梧本想拒绝,但大汉终究于己有恩,诚心相邀,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在林间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掘土成坟,削木立碑,将老人葬下了。临行前,他在墓前长跪不起,对着老人的墓碑说道:”师父,您先委屈睡在这里,等我报了仇再来看您,你喜欢看天外峰的云海,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天外峰去!“
其实江湖中人,今日生明日死,生前四方飘荡,死后又安能魂归故乡呢?死后能入土为安,已是莫大的造化。埋骨桑梓,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不可求的向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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