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源记事

    
    如果说反物质武器有什么优点，除了强大的杀伤力之外，那么最大的优点便是令原本残酷的战争显得不会那么惨烈。参与战斗的士兵无论以战舰，还是飞艇，抑或其他天体为载体，几乎在载体被攻击到位的一瞬间，生命也便化为乌有，没有血淋淋的残肢断体，也没有悲惨凄厉的哀嚎，一切都会变成一个数字，显示到作战指挥屏幕上，那个灰色条带框中。
    福尼克最不愿看的，就是那个条带框，每一秒，这个数字都不一样，百位数以前已经完全是跳跃式的，千位数才勉强能看得到连续性变化，但这变化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不单单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每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陨落、蒸发、消弭在这个宇宙当中。
    如此，每个数字的变化，便会成为一次沉重的悼念，尽管那些悼念者并不知道，这数字背后是谁的名字、他为人如何、在何处陨落。而仅仅因为这数字代表着生命，代表着那为文明延续而战斗至死的同胞、战友、亲人。
    但这次战斗，人们都想刻意回避那个数字，因为一旦你望向那里，便会沉沦到无尽的悼念之中。可他们又不得不看那数字，以此来判断前线作战的状态，想象着那史无前例的惨烈与悲壮。在这种想看不敢看又不得不看得复杂矛盾情绪下，对指挥室人员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幸福的，至少他们还能看到数字。出了指挥室，没人会将这恐怖的数字向外透露。包括同盟国的宣传部，关于战争的报道，越来越趋近于“开战”“XX防御行星陨落”“能源告急”这样的只言片语。只有问题太严重的时候，同盟国才回用这样的方式纂写报道，而一旦这样的报道被发布，人们也纷纷领会，针对报道所提到的事件，人们想象出再坏的结果都不为过。
    于是，谣言便就炸了窝一般越传越玄乎，产生的恐慌也一浪高过一浪。作为蓝域普通居民，他们只看到了战士一批又一批的奔赴前线，却始终没有回来的，强烈的担忧和胡乱的猜测更是增加了这种焦虑，负面情绪持续高压，自杀、集体自杀、暴力事件是继作战情报之后每天都占据着新闻热度的榜二，并且大有要超过榜一之势。
    眼看整个社会的规则体系马上就要崩塌，马克等人立即行动，分别在聚居区内和天人大陆各举办了一场大规模的游戏比赛和马拉松大赛。比赛规模之大，为此赛宣传和参与的明星之多，都为历史之最，注定被载入史册。
    以此，才足够转移公众的注意力，将一些充斥着焦虑、惊恐的负面情绪打压下去。
    陈伦参加的是一款“明日世界”的模拟战争游戏，全场比赛10人参加，5人一组竞技，人物设定都是以蓝域和卡蒙人为原型。这是陈伦第一次有机会接触那些游戏大咖，他们的战队，已经在中南赛区业余组一路披荆斩棘，拿到了冠军，接下来，便有机会直面专业选手。
    而那些专业选手，在同盟国号召下，也甘愿放弃荣辱，同业余选手组队、同台。
    可生态探测任务，就在陈伦参加专业竞技的这天下达下来，当然，这任务是资源参加，陈伦可以拒绝，但是，这次邀请自己的人是艾利雅，这个人，对于陈伦而言拒绝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没有过多考虑，他便答应了下来。
    此时，本该在竞技场大杀四方的精神小伙，正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执行探测任务。由于长时间的面对着恒星，天人大陆那一侧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这给陈伦那双亮绿色的新鞋带来不少麻烦。
    生态学家们是为数不多还有心情进行户外探测活动的人，可陈伦是没有一点儿心情，本以为艾利雅亲自来邀请，二人会有机会通行，没想到对方既然将这个胖胖的刘芙蓉教授安排跟自己一组。虽然这位刘教授也是大咖级人物，可陈伦认为这么宝贵的末日时光，浪费在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上，还跟这样不漂亮的人在一起，没意思。
    陈伦只好闷闷不乐的，一面听着赛事解说，一面操纵钻探机钻土取数。虽然地表已经融化，但地下深入依旧存在深厚的冻土层钻头下沉的并不快。
    陈伦可没时间等着它们慢慢钻，况且，这钻机从安装到操纵，本来需要6个人进行，他们生态环境理事会找不到人，居然只安排两个人干。陈伦越想越气，也不顾操作规程，径自将马力开到最大。
    然后继续听他的赛事转播，没有自己这个主力，替补选手表现很差劲，陈伦越听越气愤。完全没注意到钻头在钻破冻土层之后猛然加速下沉。
    “陈伦，赶紧制动，收取数值。”
    刘芙蓉的声音将陈伦惊醒，这才发现钻头马上要脱离发动机，沉到地下去了。站在制动器边上的他一把将制动力推到最大。
    而就在此时，地底深入却爆发出一阵剧烈震动，一直传到到地面，“嘭”的一声，将发动机震爆。
    “别管钻头，先收数据。”
    刘芙蓉的催促声便传来，陈伦顾不上思考地震的原因，猛地从5米多高的平台跳下来，抓紧时间记录探测数据。
    “不好，短路了！”
    双脚刚一落地，陈伦就听见一阵“刺啦”声，循声望去，钻头顶部的储能模块已经冒起了火花。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眼看钻头已经压得很低，如果储能模块爆炸，刘芙蓉将有生命危险。
    “记录数据先。”
    “要爆炸了，你不要命了？赶紧跳。”
    二人争吵这空当，又是“刺啦”一声，夹带着电弧已经打在钻头上，将这坚硬的合金瞬间融化出一道口子。而站在平台上的刘芙蓉只觉脚底一麻，随后眼前一黑，没了继续争辩的力气，向着平台下面倒去。
    陈伦大叫不好，向前大跳一步，赶在刘芙蓉落地之前接住了她，而自己由于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势能，“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原本装扮整齐的精神小伙，在这一跳，一摔之后，已经是灰头土脸，浑身是泥。
    又是”刺啦“一声，伴随着一声爆响，陈伦知道时间不多了，便也顾不上数据，抱着刘芙蓉就跑。
    刚跑没10步，远处海平面，冰层突然炸裂，一发导弹，居然从海底穿出，调整好角度，“嗖”的一下，划出一阵光轨迹之后，消失在云层之外。
    “妈的，战争居然发展这么快，已经严重到需要动用母星的防务系统了吗？”
    陈伦心内暗惊，绝望的情绪瞬间将对于游戏比赛的牵挂赶走，逃跑的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一些。
    “轰”的一声爆炸从传来，冲击波瞬间将二人掀翻在地，伴随着卷起满地的泥泞土层，紧紧的裹住了二人的全身。陈伦也闷哼一声，随后晕了过去。
    “陈伦、刘芙蓉，快醒醒。”
    艾利雅的声音传进耳朵，仿佛总是有无穷无尽的魔力，这令陈伦很是自在。但意识刚一恢复，他便察觉浑身湿透，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和刘芙蓉已然成了两具泥人。
    陈伦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背对着艾利雅开始抹脸，却没想到浑身是泥的他居然越抹越黑。
    “别抹啦，你们的检测结果我看了，这土壤无害了。”
    “什么？检测结果没被炸？”
    听了艾利雅这句话，刘芙蓉居然也醒了过来。
    “没有，硬盘都是做的双倍镜像，刚才我看了一下，数据还是完好的。”
    “那就好。对了，刚才你说，土壤无害了，是指哪方面？”
    “哦，你们刚才钻探的土层，下面的土壤已经无害了。”
    “是吗？氨氮也不超标了吗？”
    “是的，不超标了。”
    “辐射也不超标了吗？”
    “这是块新土壤，几乎没有辐射。”
    “天呐，终于成功了。”
    刘芙蓉此时也将双手紧紧贴在脸上，只不过，她并没有将这些泥巴搓洗掉，而是就那样
    紧紧的贴在脸上。双眼泪如泉涌，沾染在黑色的泥土上，流淌出一沟清澈。
    “你也别这么兴奋，虽然这处无害了，但是，盐碱度还是很高，假如系外不打仗，我们
    倒是可以从盖亚运回作物种植。只可惜……哎。”
    随着艾利雅的一声叹气，又有三枚导弹刺出海平面，冰层已经大面积融化，带来的地面震动也少了许多。
    “这几个导弹发射平台，距离这片新形成的陆地远吗？”
    “我之前组织过探测，这块新陆地的边缘，有一个发射台，可能就是那个发射台造成了地震，才引发了钻探机爆炸。”
    “看来，看来，理事长有必要再跑一趟军部，这里的炮台能暂停则暂停为好。”
    说曹操曹操到，没想到艾利雅的话音一落，原逢莹便出现在视野里面，一样的踏着满地的泥泞，强风将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一向白皙的面孔被风刀霜剑逼得有些发红。
    “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去？”
    “理事长，刚才钻探机爆炸了，您怎么来了？”
    “哎，导弹一飞，整个聚居区又乱成一团了，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不如出来工作了。你们有收获吗？”
    听了原逢莹的话，陈伦才明自己刚才连线好几次都没连上比赛直播的原因，于是便摘下耳机，再次抹了抹脸，转过身来。
    “有收获，这里土壤无害了，理事长。”
    原逢莹原本只看到了艾利雅和站立的陈伦，却没看到坐在地下的刘芙蓉，到她说话，才定睛一看，地上居然坐着一个泥人。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钻探机爆炸引起的。我们刚刚检测土壤无害了，这片陆地我探测过，一直眼神到海岸线那边，理事长您要去军部，告诉他们别用那里那个炮。”
    原逢莹听了先是一喜，随后一悲，自言自语道：“哎，是个好消息，只是要是卡蒙不打过来，这该多好啊。”
    听了这话，其余三人也显露出同样的哀伤。导弹齐嗖嗖的越发射越密，地面震动已经越来越强烈。
    “好，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军部了。你们坐我的飞艇回去吧，这炮台遍地都是，已经不具备探测条件了。”
    “我回理事会去，这些数据要分析分析，发给星际轮回计划的负责人，让他们挑选合适
    这里生存的物种。”
    “那我也去那里吧。”艾利雅其实并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同谁呆在一起，只好用工作的成就感去麻醉自己。
    “陈伦呢？你去哪？”
    “我，我回家吧。”
    陈伦还惦记着游戏比赛，他以为，只是网络故障导致比赛暂停了。而当他回到聚居区的时候，才发现刚刚那几个小时里，这里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暴力事件。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抢走了安保人员的射线枪，成功击杀了多年前害死自己全家的一名官员，随后，这人到处寻仇，从官员的亲人，到官员的幕僚、同党，悉数被他打死。
    可能，蓝域人之间仇恨不止这一个，但这种寻仇的办法很快被人借鉴。伴随着导弹的发射，人们不再寄希望于同盟国的法典，报冤报仇，只求现世报，立刻报。由此，安保人员首先成了被攻击的对象。
    许多人都是组团行动，抢夺射线枪。暴乱人员的增多，安保人员的变少，这些人居然将目光聚集到正在开展的游戏竞技活动。
    他们有的带武器，有的赤手空拳，总之是蜂拥而至，在游戏竞技场外，首先便爆发了一场冲突，迫使比赛不得不被暂停，疏散人员，匆忙当中，又有无数人死于踩踏。
    陈伦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切，本该人声鼎沸的竞技场，现在只剩下凌乱的桌椅，以及随处可见的血迹，医护人员还未到，地上时不时传出呻吟，更恐怖的是，他在直播间里发现了一个没来得及的队友，射线洞穿了他的一半身体，陈伦死活都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对他有仇，这个典型的宅男，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就是在玩游戏，玩游戏，能有多大仇呢？
    聚居区内，楼宇间时不时传来枪响、惨叫、求饶、道歉。好像一切的罪恶，过节要在今天以生命的代价清算完毕一样。
    “怎么会这样？”陈伦自言自语，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