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被他的话震的后背一凉,他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那般好说话的应晨,真急了时竟能如此辞色锋利。
不过这番话也的确让他无从反驳。父尊所赐不是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的。尤其是父尊已殒灭,他就是想说理也没处寻。若他下了凡还要被扣上违逆父尊的名头,可就真的没有好日子过了。
虽然此时他心志坚定,可下凡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每世都惨遭凌虐最后横死,那对于凡身的他也太不公平了。想来想去也得不出个结果,只得将目光转向妣修。
妣修见状也劝说道,“启儿所言不错,你的神格乃父尊所赐,不可随意废弃。”想了想又道,“不若你先回神界,将此事告知银玉神君,之后在做打算!”
应晨闻言转头看向妣修,不敢置信的喊道,“父王!”他父王分明就晓得,杜衡此时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为何非要如此激他?
妣修无视应晨,继续道,“无论退亲也好,废弃神格也罢,都并非一般小事。就算银玉神君此时不知,总有一天也会知道的,你如此瞒他又是何必?”
杜衡本就因着银玉的无情伤心至极,现下听妣修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银玉,登时翻了脸,道,“我瞒他?我为何要瞒他?我惹下的事儿,该如何善后我自有决断,为何要同他商议?我既敢做,无论有什么后果都会自己受着,不劳他费心!”转头朝应晨道,“你既说这神格动不得,那便不动,你随我来!”语毕反手扣住应晨的手腕,闪身没了踪影。
暝看着杜衡消失的方向,追踪了许久方收回视线,朝妣修道,“殿下,少尊带着少君朝着凡界门去了,约摸是回了神界!”
妣修道,“无妨,由他去吧!银玉正在无上天与三尊论道,长右在禄枳仙子处听学,此时神界空无一人,不碍事的。”
暝听了这话也放心了,顿了一顿又问,“殿下并无迫害少尊之意,方才为何要激他放弃神格?”
妣修答非所问的道,“依你看来,银玉对杜衡如何?”
暝道,“属下神缘浅薄,不曾见过银玉神君,对其不甚了解。不过听六界议论说,银玉神君很是维护少尊。”
妣修笑道,“杜衡常来冥界游玩,你却未曾见过银玉,这说明什么?”
暝垂头道,“属下愚钝!”
妣修看他一眼,笑道,“不是你迟钝,而是你不了解咱们这位尊神。”又道,“银玉虽维护杜衡,却从来不干涉他的决定,一直都是任他自由生长。你猜,银玉若知晓杜衡退了百越族的亲,会作何反应?”
暝沉思片刻后,道,“属下不知!”
妣修信誓旦旦的道,“银玉不会有任何反应!”
暝满眼惊讶的看着妣修,随后克制住情绪,措了措辞道,“怎么说,都是父尊为少尊定下的亲事,殿下为何觉得银玉神君会不闻不问呢?”
妣修笑了笑,道,“这就是我们与尊神的差别了!”顿了一顿继续道,“银玉不会对杜衡退亲做出任何反应,但若晓得杜衡下了凡,定会来冥界问上一问。若彼时他见杜衡本源、神格皆完好,只神魂去了下界,你猜这时他又会如何?”
暝顺着妣修的思路,试着答道,“直接回神界?”
妣修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暝有些不信,道,“杜衡少尊与银玉神君同在神界,就算撇开私交不谈,还有同族这层关系在,殿下为何觉得银玉神君会视而不见?”
妣修道,“银玉与我们的想法向来不同。他从不觉得下界是受苦,若晓得杜衡下了凡,只会将此看做一场历练,由着他去。”
暝恍然大悟,道,“所以殿下才激着少尊抽去神格?”
妣修道,“若不如此,如何引的咱们那位稳如泰山的尊神担心呢?只有让他疑惑,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才会下凡去寻杜衡。”
暝道,“殿下心思缜密,思虑周全。”犹豫片刻又道,“少尊离开时情绪甚为激动,不会怒急之下真的废弃神格吧!”
妣修叹了口气,道,“这就不是你我能干涉的了。”语毕迎着柔和的月色负手朝殿外走去。
杜衡拉着应晨一路回了神界,除了想解决他的神格之外,还想着能在下凡前见银玉一面。就算不是温馨的告别,哪怕是大吵一架或是互不理睬……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云桓殿除了高声鸣叫着迎接他的小彩,便再无其他身影。站在庭院中看着这安静的神殿,忽地想起妣修的话,心情瞬间如坠冰窖。
原来介意的、在乎的从来就只有他而已,哪怕他不见了数日,哪怕他不知去向,也丝毫没能影响到这殿里的人。
自嘲的笑了笑,径直走向了药园。
应晨紧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走到药田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颗小小的杜衡草,惊讶的道,“这里,这里怎会有一颗与你一模一样的杜衡草?”碧绿的叶子,血红色的脉络,这分明就是杜衡的本源啊!
杜衡道,“我曾在下界遇见一个孩子,那孩子因我之故,被吸食了纯阳之气险些丧命。当时情况紧急,我便截了自己的枝叶救他。没想到只用了少许,那孩子便醒了。后来我将那截枝叶种在了药田里,”指了指那颗小小的杜衡草,道,“就是它了。”
应晨像是明白了什么,忽地转头看向杜衡,道,“你,你要封印神格?”
神格与仙格一般,离体便会化作一副白骨,除了炼作法器之外,再无他用。可若是将神格移到自己的部分本源中,便会自动封印。
此法为天族发明,起因则是为了那些触犯了天界律法的仙君们。眼见着天族一百个后嗣中难见一个生而为仙的好苗子,这成了气候的却一个个的不争气,非要触犯天界律法。
不罚吧,不足以震六界。罚吧,天族人丁本就不旺,杀一个便少一个。每每此时,天君就很是头疼。
有一次斩仙台行刑时,有一罪仙化出了本源之身不肯服刑。施法仙君与之纠缠时,失手扯裂了他的本源,没想到那罪仙的仙格抽出后,竟直接飞入了那段本源身中自动封印了。
自那之后,天君便晓得了仙格保存之法。
犯了重罪的仙者,在行刑之前,会取其部分本源,将仙格封印。待到其后嗣中有佼佼者时,天君便会将其仙格传与其后嗣。
杜衡道,“你既说我的神格谁也动不得,那便封印吧!严格来说,它就是我,我就是它。此后便由它替我承受父尊之恩。”
虽然这颗杜衡草连一副空壳都算不上,可的确是他本源的一部分,他将神格封印在此,便不算是违抗父尊!
应晨看着他道,“你是铁了心要下凡为人?!”
杜衡未答,只看着他笑了笑,道,“一会儿我怕是没什么力气飞回去了,就劳你把我带回冥界了。”说完不等应晨反应过来,当下便张开结界,就地开始施法。
一道莹绿的光芒忽地大作,将应晨逼退至云桓殿外的同时也映亮了整座神殿。殿外梧桐上的小彩如受了惊吓般,一声声的哀叫起来,就连药园里的药草,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无风自动,不停的摇摆着……
应晨焦急的拍打着那层结界,想要闯进去阻止,却又不敢施术与之对抗,生怕一个不甚会伤及他,最后只得扯着嗓子朝他喊话。
良晌后,喊的气息都有些不匀了,也不见杜衡理他,心知此事已无法挽回,只得放弃了劝阻,愣愣的站在殿外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杜衡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而那颗小小的杜衡草却越长越旺,直到与周围的药草一般高时才停止。
莹绿的光芒渐渐变的透白,又一点点的暗下去,直到全部消失。
小彩那几乎叫哑了的嗓子,随着光芒的消失也停了下来,最后蔫哒哒的缩回了巢里。药田里的药草却与小彩的颓废相反,像是受了雨露滋润一般,更显茁壮。
杜衡缓缓的收回功法,脱力倒在了地上。
应晨见状急忙跑上前去,蹲下身子,想要将他扶起来,可看着他那比自己还要透明的身子又不敢乱动,只得哽咽着问道,“你怎么样,我能扶你吗?”
这话听起来问的很傻,但杜衡此时的模样是真的很吓人,他生怕这一碰就把他给碰散了。
杜衡撑着胳膊侧头看向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你最好快些将我带回冥界,不然我就真的要散魂了。”
应晨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其他了,连忙架起杜衡那轻飘飘的身子就往冥界赶,生怕慢了一步,杜衡的神魂就真的散了。
他带着杜衡拼命狂奔,一路上思绪万千心乱如麻。他不在乎杜衡心里念着谁,反正很快他就不记得了。杜衡既要永世为人,他阻止不了跟着就是。若世间姻缘真如父王说的那般,那么在凡世,他便是与杜衡羁绊最深的人,如此反而更好。
可杜衡若散了魂,他就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了,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绝对不行。
此时正在无上天与三尊论道的银玉,心脏忽地一阵猛跳,将他说了半截的话硬生生的截断了。他一脸迷茫的伸手抚上胸口,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作者的话: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借此除夕之夜,祝各位读者除夕快乐,辞旧迎新,牛年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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