妣修经暝一提醒,也想起了那位倔强的魂魄。因着暝的失误,那魂魄的魂息受了些损伤,紫气也被忘川吸了个干净。
若他强制将那魂魄送入轮回镜,届时,暝必定会因伤了魂魄紫气一事下凡历劫。这数千年来,暝已经成了他的手脚,若暝下凡,与他多有阻碍。
是以,为弥补暝的过失,也为绝了那魂魄求见天族仙君的念头,他特许那魂魄十世富贵,且允诺亲自将他送入轮回。
谁承想,那魂魄听后竟不为所动,声称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亲见那位茶仙。
天族的那些仙君、仙子们向来骄矜,虽说他乃冥界之主又是天帝之孙,论地位比一般仙君还要尊贵些。可带着一介魂魄去仙君府上拜见,那也是极为下人脸面的。
凡界尚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来炫耀有识之士的身份,更何况九重天上的那些仙君了。有高阶仙君来访,是为府邸添光彩,若是带着一介魂魄登门,那便是给仙君添晦气了。会得个什么脸色,不用试都能想得到。
虽说花仙乃是天族低阶仙君,断然不敢下他冥界之主的脸面,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免此麻烦,何必要惹得一身骚呢?
偏那魂魄是个固执的,任他说破嘴皮子,就是不为所动,一心要见那位仙君,且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
妣修无奈,只得与他定下三千年之约。想着冥界时日长,兴许在这漫长的岁月中,那魂魄的念头也就消磨没了。
不想,那魂魄不但没将此事淡忘,还一日日的数着,现在竟上门来与他讨心愿了。
妣修叹了口气,朝暝道,“罢了,你去将他带来吧!”
三千年的渡魂使差,日日与魂魄、黄泉路为伍,如此都没能淡忘的俗事,他倒是有兴趣瞧一瞧了。究竟是怎样的救命之恩,能让这魂魄念念不忘。
暝垂头道,“是。”语毕便闪身离开了。
没多一会儿,他便带着一位模样清秀的渡魂使走了进来。
那渡魂使诚惶诚恐的朝妣修行了一跪拜礼,道,“北域渡魂使,泽,拜见冥王殿下!”
妣修一见他这模样便笑了,三千年过去了,这魂魄竟一点没变。一见他就紧张的混身打颤,让他觉得吓唬一下这魂魄就能晕过去。可接触后才晓得,怂只是表象,关键时刻他可是比牛都犟。
审视他片刻,道,“三千年,可使妖灵成精,可使仙童成年。这漫长的时日,你能在北域坚持下来,且将这枯燥的渡魂差事做好,本王很是赞赏。”顿了一顿,“今日是本王与你约满之日,你既履行了约定,本王自会圆你心愿。说说吧,你希望本王为你做些什么?”
他自然知晓这魂魄的心愿为何。如此问,是想让他知道,此时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只要自己能办到,定会应允他。也是示意他慎重考虑一下,如此难得的机会,是否真的要浪费在见一位仙君身上。
魂魄俯身拜了一拜,道,“泽此生只有一愿,亲自拜谢三千余年前,救我性命的那位仙君,望殿下成全!”
妣修看他一眼,道,“罢了,你既坚持,便上前来吧!”
魂魄闻言眸子一亮,道,“谢殿下!”语毕忙起身走上前去。
妣修示意他在下首的蒲团上坐定,后起身走到他面前,翻手化出一朵净莲,抛在他头顶上方三寸处,提示道,“凝神静气,抱元守一,勿思、勿想、勿生杂念。”话音刚落,那净莲便转动起来,不消片刻,便将魂魄识海中为人时的画面引了出来,化作虚影。
虚影中,先是一小国被强兵攻破城池,后便是皇城中一众婢女、奴从们抱头鼠窜的画面,偌大的宫城乱成了一团。
某一殿中,一位红衣女子,边将贵重金器物件放进包袱里,边向旁边身着华贵宫装的女人叮嘱道,“娘娘要记得,出宫后,立刻将这些物件典当了换成银两,如此,日后的吃穿也就不愁了。”
华贵女子神色慌乱的道,“不,我不能走,陛下尚在宫中,我如何能离去!”
红衣女子将收拾好的包袱塞到女人怀里,一脸急切的道,“娘娘,陛下是一国之君,他不能逃。可你不同,你还有小殿下要照顾,难不成要殿下这小小的年纪,便与这宫城陪葬吗?”说完抻着脖子朝外唤道,“梨香,梨香!”
一名头梳结寰髻的小婢女,怀里抱着明黄色的襁褓急忙跑进来,道,“来了来了!”
红衣婢女上前两步,接过襁褓,将婴儿抱到华贵女子面前,哽咽道,“父兄已于阵前亡故,家中奴仆也四散而去,出了这宫,娘娘就要自食其力了。”
华贵女子一脸迷茫的道,“你,你不同我一起走吗?”
两行清泪自女子脸颊滑落,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朝华贵女子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走。我若走了,叛军来时见这殿中无主,必定会派兵去追杀你的。”
华贵女子一听立马急了,道,“不,我不能让你替我去死。”说着将手中包袱侧挂于女子身后,道,“我是陛下的嫔妃,理当与陛下同生死。况且,”垂头看了眼女子怀中的婴儿,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道,“我自幼入宫,与宫外之事一概不知,若出了这宫墙自保尚且困难,如何能护的住泽儿。”
红衣女子身形一顿,看向华贵女人道,“娘娘!”
华贵女子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朝红衣笑了笑道,“幼时,是我使计抢了你的名额,这才得以入宫陪伴陛下。如今有此下场,乃是因缘果报。你今日能来宫中救我,我已十分感激,如何能让你替我去死!”
垂头看向襁褓中的婴儿,道,“我虽对你不住,小泽却无辜,只要你能替我照顾他,就算是死,我也无憾了。”语毕狠心转过身,道,“梨香,送二小姐从偏门出宫!”
梨香听了这话,忙走到红衣女子面前,道,“二小姐,请随奴婢来。”
红衣女子避过梨香,抱着咿咿呀呀的婴儿绕到华贵女子身前,沉痛的道,“我自幼便没了母亲,知晓没有母亲是何种滋味,断不能让小殿下同我一般。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娘娘送出宫。”说着将襁褓塞到华贵女子怀里,推搡着让她速速离去。
华贵女子却执拗的站在原地不动,她垂头看着那不知愁的婴儿,含泪道,“泽儿如何会没有母亲?”抬头看向女子,目光坚定的道,“今后,你就是他的母亲。”将襁褓塞回女子怀中,恳求道,“艳儿,拜托了!”
梨香听着殿外越来越清晰的打杀声,急忙走到红衣女子身边,拉住她的胳膊道,“二小姐,快走吧,再迟,怕是谁也走不了了!”
红衣女子被梨香拉的且走且退,行至殿门时,转身朝华贵女子歇斯底里的喊道,“姐姐!”
华贵女子闻言抬手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须臾后,哽咽着朝她道,“路上小心,多多保重!”
红衣女子见此事已成定局,朝华贵女子喊道,“姐姐保重!”语毕转身随着梨香离开了。
华贵女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追至殿门口,直到瞧不见那抹红色的身影了,才拭了拭眼泪,整了整衣衫,昂首挺胸的朝前殿走去。
妣修看着这女子坚定赴死的身影,在一众逃窜的宫人中,显得格外醒目,不由赞叹一句,道,“倒有些巾帼之风……”
这话在他瞧见大殿上,身着明黄龙袍男子身边的油灯时戛然而止,惊讶道,“从云仙君!”
暝闻言凑了过来,问道,“殿下说什么?”
妣修指着虚影中,龙椅旁应放香炉的位置,道,“那油灯,燃的是从云仙君的魂识!”看了眼陷入沉睡的魂魄道,“这魂魄的父王竟是黎国太子!”
暝看着虚影中的景象,道,“黎国太子,殿下是说从云仙君的生死劫?”
妣修点了点头,缓缓的道,“如此说来,这魂魄着实与天族有些牵扯。”语毕施法催动净莲,将识海转到他幼年遇难之时。
一座茅草屋赫然映入眼帘,时值初晓,屋中主人还在熟睡,突然一道莹绿光芒闪过,一位身着浅绿衣衫,面容俊美的男子出现在草屋内。
就见那男子蹑手蹑脚的靠近床榻,看着榻上熟睡的妇人和男孩,思索了少顷,取出一株药草攥在手里,俯身将药汁滴入男孩嘴中……
妣修看着那抹浅绿色的身影,震惊道,“杜衡!”
暝也着实惊了一惊,不敢置信的道,“这魂魄口中的茶仙,竟是杜衡少尊!”
妣修愣怔的看着虚影中的杜衡将男孩救醒,看着画面中那母子俩抱头大哭,看着杜衡一脸无奈的离去,忽地灵光一闪道,“既然这魂魄想见杜衡,那便送他去吧!”
暝愣了一愣,接话道,“殿下是想,送他下凡与少尊造劫?”
妣修缓缓的道,“启儿毕竟散过一次魂,若在经历一次,难保不伤及魂识。既然这魂魄与少尊有此缘分,这差事便交与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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