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人手紧缺,伤兵大多已无大碍,也多亏了阮大夫。”副将禀道。
墨子然的视线放回城内守备营,那里兵将们井然有序地来回巡视,高度戒备。
一抹蓝纱浅影在伤员营帐边忙碌,和风拂过,纱篱半掩的面容在旭阳拢绕下显得绝美温雅。
他已予公子传了消息,估计不出三日公子将能抵达然墁城。
公子和她,对于他都是不可而语的存在。他此生,都将竭命守护两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心底最不可昭然的奢恋,也将永远缠于幽谧。
每每阮离看到墨子然,都会产生一种如置江南坐扁舟上观如烟水乡,看过往客公子执书行走的感念。
阮离忍不住说,“墨子然,我还是觉得你拿书比剑好看。”
她极爱美色,侧脸看着帐里挑灯观看战图的他。
墨子然素来寡言。面容洗尽硝烟,银甲卸下,摇烛书简映得他更加清绝秀美,生若书香门阀贵公子。
他笑容极浅淡,却璀璨曳光,谦谦含荣。
君子莫如子然。
而多年后,那曾经叱咤众国战场的风吟将军解甲回乡,两袖清风而立,执书研磨。
西出疆土轻烟尘,从此将军信马归。
阮离晨起后,略略收拾了东西便朝帐外走。
突来的眩晕令她无法支撑,重重跌倒在帐内。
一双大手及时接住她,她眼前漆黑,手心汗湿,有几分惶惶然地看着虚空。
墨子然锋眉渐凝,怀里的女子显得那样瑟缩和惶然,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何至于韶华白头?
半晌她恢复了眼前清明,退出了墨子然的怀抱。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墨子然堵住门口去路,高大身影全然盖住看她的。
“不过蛊毒而已。或许不出半年,我的小命便不保了。”她笑言,言语间全无命不久矣之人的不适。
她总是这样,初识到如今,她总能在所有问题前笑眯眯地与他对话。
墨子然站了很久,最后只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命里无时莫强求。”阮离拍拍他的肩,“我命大,或许有转机的。”
帐子被撩开,大堆的灰尘在光日下乱舞,纤细而薄弱,却盛大缭乱。
如同这个即将失去希望的女子,不过纤弱至此,却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大生命力。
战火纷飞,两军厮杀,喊叫声划破长空。
浓黑的狼烟四起,尸横遍野。
阮离伫于城头,心弦紧紧绷着。她虽不属于北朝人,却自小在北朝长大,而西域于她又意义非凡。
在这场战争中,她无法偏向哪一方,只有凭借她自身最大的能力解救受这场战争影响的人们。
她自诩是无法做那影响北朝执政者决断的红颜,也无法舍弃这众多苦难百姓抽身而去。
她只是她,当初从南叶山庄长大,心向医者的她。
北朝军队忽然增援一批军队。
将领向墨子然禀道,“小皇子与洛勍侯在秘密来往然墁城的途中被北朝军队探子发现,此时正在东城门十五里外的银林道上了。”
“立刻增派勋机营五百死士随我一同前去保护小皇子与洛勍侯!”墨子然举剑而发,抬脚欲走。
“等等。”
阮离伸手拦住他的去路,“你作为全军将领就这样离城,会给军心带来怎样的不安定?城外北朝大军压境,你怎能擅自离开?”
墨子然皱眉不语,阮离拿过他的马鞭,“我代你去。君无和顾小白于我,也是最重要的人。”
五百将士在前,正军待发。
“我虽不懂行军打仗,可也略懂拳脚功夫,机谋小计。你大可放心我的安全。”身着银装铠甲的阮离翻身上马,眉宇间是恣意的秀美英气,她自信而笑,戴好银甲面具,如画双眸熠熠生彩。
她手中长鞭挥舞,马自扬蹄,嘶鸣入云霄。
“将士们!我们走!”清音娇喝,别样地振奋军心。
城门上的另一位银甲将军静默不语,目光久久不离那五百将士边城离去的身影。
银林道。
一众普通商户打扮的队伍正护着一辆马车急速前进。
“你们护着主子走东边密林小道!”
马车拐入密林之中。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后面紧跟上大群北朝兵马。
领将于分岔路口勒马,举手示意。
那黑甲劲装将领迎着肃萧的风,挑眉而立,他回身一笑,慵然俊容,“谢裕,你说本殿下这次能否一石二鸟而归?”
“太子殿下定能全胜而归。他们朝密林深处而去,密林出头有一处渊崖,桥头绳索已被暗卫截断。”
祁昱陌疏眉朗笑,“干得不错!回了汴京本殿下赏你秦淮美人十名!”
“殿下……”谢裕身形一个不稳,险些从马上摔下。
丛林深处,马车行走极是不稳。
顾染白撩了车帘看向外面的周遭,他脸上笑意尤在,懒眼带媚,“君无,这遭可算是难逃一场恶战了。若有幸全身而退,你那二哥可得将我严厉惩罚了。”
写意,写画扶住君无,以免他被颠簸。
身体孱弱的少年脸色略显苍白,在这般危急状况下却显出了与常人不同的淡然平静,他抬眼道,“顾哥哥,南姐姐在然墁城。我们会没事的。”
顾染白美眸懒阖,却流露了一丝留恋的温柔,“对阿,细细那丫头在然墁城。我们会找到她的。”
两天前接到消息时,他与君无刚从川海出海回来,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然墁城,却在半路一时大意被北朝暗探盯上了。
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已近三年,他寻找她,从西域国内范围扩开。时日一点点消去,她的生命所剩无几,他也渐失了往常淡定。
所幸,她今朝安好。
他怎会告诉这笨丫头,他接到她消息后,推门入屋,巨大的欣喜漫过了全身心,一个不经意居然摸到了眼眶的湿意。
可是现下这情况,倒是颇为棘手。
马车忽然一个剧烈停步。
“主子!前方渊崖桥头绳索被人斩断!”
“主子!后面北朝军队追来!”
一时间,马车内众人静默不语。
君无慢慢抬手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依旧似不甚在意的顾染白,看到对方眼内的赞许,柔和嗓音轻道,“吩咐下去,弃马车,走渊内峡谷小道。”
北朝军队追至渊崖,祁昱陌翻身下马,走到那辆空马车旁,笑着命令道,“弃马,随本殿下下渊!”
渊崖奇峡险峻,走峰山石,崖底江水猛烈拍击两岸,似有卷噬生灵之势。
一行人紧贴着峭壁狭道朝前缓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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