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长生一个房间,见到长生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听香楼发呆,便是撇嘴一笑道:“自古便是酒色不分家,没什么怪的。”说完之后,老人便是转身睡去。
只可惜,这一夜,长生却是没有睡好。对面一片的莺莺燕燕,的确是吸引人,但是长生的目光更多的却是盯在那些守着听香楼的门口,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要饭花子。见到有翩翩的公子哥,或者是胖乎乎的富家大爷出入,便是扑过去,堆着笑脸,说上几句拜年话,目的自然是能够让那破碗之中多上几分的银钱。遇见志得意满,玩的高兴的,自然是有人随便的打赏几枚铜板。但是如果遇见那些被扫了兴致的,说不得便是要挨上一顿的拳脚。只是那些花子却是也不甚在意,拳脚加身,脸上却依然是挂着笑,嘴里也是不断的说着急促的拜年话,偶尔之间被打的痛了才会喊出几句大爷饶命的字眼。
说来也是怪异,这种烟花之地,本就是有钱人出入的地方。按照一般的道理来讲,这种地方,即便客人不在乎那些乞丐,店家应该也是极其的讨厌这些人的,毕竟这些人,一个个脏兮兮模样,实在是配不上听香楼的朱红招牌。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围在这里,那店家不单单是没有将这些人轰走,反倒是偶尔还会往这些人的破碗里扔两个铜板进去。
莺歌燕舞的折腾到后半夜,那听香楼才逐渐的消停下来,只可惜如今的长生却是没了半点困意,索性便是将怀里的《道世》拿了出来,再翻开的时候,却是发现那本来晦涩难懂的地方,又是顺畅了许多。而这一读,便是读到了天放亮。
身后睡着的老人已经淅淅索索的起床,看了长生一眼,又是看了一眼长生面前的书,嘴角无声一咧,便转身走了出去。
如此又是过了几日,长生终于是明白了那听香楼为何会“养着”这么一群乞丐。说白了,也是生意。富家的公子哥或者是大爷来了,玩的尽兴,自然便有了乞丐的赏钱,玩的如果扫兴,便是拳打脚踢一顿这些乞丐,也是消了心中的恶气,自然便是又神清气爽的走了。而且自己还能够白捡一个施者的名声,又是何乐而不为。
这一日,又是夜晚,那听香楼中却是一反常态。本来人声鼎沸的地方,如今却是安安静静,二楼之上的姑娘也是手里捏着雪白的帕子,抻着雪白的脖子看着一个方向。唯一没变的,便是那楼下依然是聚着一群乞丐。
半晌之后,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马蹄声清脆,车轮碌碌。
马车最终停在了听香楼前,驾车的汉子还没有停稳马车,已经有小厮从那马车之中跳了下来,托着一只板凳放在了马车之外。待到马车停稳,一名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哥已经从那马车之中走下,手中折扇轻摇,盯着那听香楼的朱红招牌看了一眼,抿嘴一笑,便是朝着那门内走去。
马车之后,还跟着数名家丁模样打扮的汉子,却是个个身材精壮。汉子们待到男人进了门,便是朝着那些围在门外的乞丐冲了过去。拳打脚踢一通,那些乞丐便是在一片的哀嚎声中远远的退了开去。
一片的嘈杂之后,那听香楼便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可惜那安静也只是短暂的一会,片刻之后,一道身影突然在那听香楼的二楼之上飞出,衣衫褴褛,却光鲜亮丽。
身影如同一块抹布一样,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便没了声息。长生大惊之下起身看去,却是看见那街道正中躺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酥胸半露,一身华丽衣衫却是已经被身下的鲜血染了个一塌糊涂,却已经是玉殒香消。
自古红颜薄命,这些道理长生自是省的,甚至长生还知道,那红颜一是薄命,二是命薄。红颜本是妾身,这街中香消的女子虽然不算是妾身,但是却也可算是一点红颜,毕竟都是不能住了主屋的女人。只是这个烟花的行当,本就是买卖,但是这般杀人的,却是极少,甚至更多的时候,这种事情都是让人所不耻的。就如那些富家子弟,即便是已经修成了花丛老手,却也不会轻易的与外人聊起自己在烟花之地的经历,就像那都城的平康坊,本就是隐秘之所。
挺好的姑娘,便是这样的没了,饶是长生也算是见过了生死,看见那姑娘姣好脸庞之时,却也是有点愤怒。只是长生却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除了看,自己便再也做不得什么。
长生双手按在案桌之上,关节已经发白。长生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身后,老人正背负着双手,凌空而立,双眼冰冷的看着这一切。
长生的呼吸开始急促,这个时候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却是不料,这个时候,身后突然有老人的声音响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读书!”声如蚊蝇,但是听在长生耳中却是声如雷震。
长生一身暴戾之气仿佛在这一声之中都是消散了许多,用力的喘息几声之后,便是伸手将那《道世》取出,仔仔细细的读了起来。
语句开始顺畅,这一读,便是一夜。而身后的老人,便是凌空站在长生身后,一看便是看了一夜。
清晨时分,听香楼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白衣翩翩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走出。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那街中的女人之后,鼻孔之中喷出一声冷哼,便是抬脚上了马车。
却不知那公子哥上了马车之后与那车上的小厮说了什么,马车行走,那小厮与众家丁却是留了下来。
直到马车行的看不到半点踪影之后,那小厮方才站直了身子,朝着那不远处东倒西歪睡的正是香甜的乞丐看了一眼,随后目光转回落在了身前的几名家丁身上,伸出手掌,在脖颈之间抹了一下。
血气冲天,酒楼与听香楼中间的宽敞街道上一片血雾。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乞丐倒在血泊之中,仔细看去,足足十六人。长生的窗户外边还躺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只是那身下的血液早已经凝固,如今已经变成了紫黑的颜色,像是没了生气的蚯蚓。
而那小厮见到那些家丁做完了这些之后,方才抬头,朝着那听香楼的二楼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长生怒,出离的愤怒,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以至于,他第一次忤逆了自己身后的救命恩人。
“你能救他们,为什么不救?”长生身形暴起,转身瞪着面前那凌空盘膝而坐的老人。
“我为何要救?”老人平静的说着,听不出话里有着什么心思。
长生沉默,老人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你为何不救?”
老人的眉毛微微的挑起,看着长生的眼神之中带着戏谑。
我……长生突然呆住。的确,我为何不救?老人沉默,长生沉默。
长生抬起双手,双手还算有力,比起一般人都是强上了许多,或许自己能救,尽管只能救下一人。
街道安静,有摩擦声音响起。
长生拖着那些乞丐的尸体,装在从酒楼的后院推出来平日里用来给牲口拉草料的车上,整整十六人。长生最后来到面容姣好的女子身边,伸手整理了女子的衣衫,又是顺手理顺了女人的头发之后,将女人的尸体也是装在车上,只是离着那些乞丐的身体稍稍远了一些。
城外山坡,整整齐齐十七座新坟,没有名字,聚在一起,却也是一片孤零零的萧瑟之色。
酒楼不敢再留长生,于是长生和老人、女孩一起离开了酒楼。
官道上,老人和女孩并肩而行,长生落在身后。
“对不起。”长生说。
女孩眨巴着眼睛看着长生,突的展颜一笑道:“长生哥,我觉得你做的对。”
这是女孩第一次叫自己长生哥,长生心里很暖,也因为女孩说自己做的是对的。
走走停停便是数月时光,长生终是读完了《道世》。合上《道世》的时候,长生的眉头突然便是皱了起来,随后身形踉跄之间,噗通一声已经坐倒。
女孩见状伸手要去扶那倒地的长生,却是手掌刚刚伸出,便被老人拉住了肩膀。回头见到老人那盯着长生瞬也不瞬的眼神,女孩也是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女孩从小跟着老人长大,在一些方面的见识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是来的多。
长生脸色煞白,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盘膝坐好,双手环扣,置于丹田之前。片刻之后,长生双眼陡然睁开,目光浑然没有半点焦距,正在女孩惊诧之间,长生却是陡然张开嘴巴,一口鲜血便是如同血剑一样飚射而出。
鲜血紫黑,落地之时,那血液之上还冒着一丝丝的白气,像是冬日里泼出去的温水一样,仔细看去,那紫黑色血液之中,还有几块细小如同豆粒一样的淡白之物,其上寒气森森。
长生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便是仰天栽倒。
本来拉着女孩肩膀的老人也不见动作,身形一晃之间,便已经落在长生身后,手掌托出,将那长生轻手轻脚的放在了地面,像是手里捧着一个易碎的事物。
做完这一切,老人抬头看向那长生喷出的一口鲜血,眼中却是一阵精光爆闪。
“极阳体!大荒境!”
老人长叹一声,抬头望天,眼角却是有些湿润,口中低喃一句:“大哥,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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