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用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讲述她的第一个故事。
短短几句,浓缩了一个村子几代人的生死别离。
“对活着都很艰难的底层人民来说,他们不懂国恨家仇,上战场动机也没有那么高大,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换家里人活下去,可哪怕就是这么个卑微的希望,也被上位者残忍剥夺,他们因为某将军不可告人的贪欲,被派到了特殊的押运小队,从此,对外,他们是死人,他们没有军功,他们的家人随时会饿死。”
这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从卿卿嘴里说出来,张昭听得莫名一阵心虚。
“在战争爆发的年代,人命不如粮食贵,或许对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来说,不过就是些不值钱的懒命,买一个签死契的奴仆才几两银子?战场上每日都会死人,这些士兵的命在将军眼里,或许不如一匹马来得金贵,但他们的家人,一直在等他们回家。”
“别说了......”张昭的声音有些哑,他并非世家出身,父母也是普通的百姓,卿卿俨然是调查过这一点,所以对他说的这些话,非常有针对性,很容易引起张昭的共情。
“很遗憾,故事没讲完,停不下来呢。某天,村子因为交不上粮税,前任族长已经做好了带领全族服徭役的准备,新族长来了,年轻帅气就是有点偏执——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活了过来。”
种地,经商,智斗附近村民,收编了土匪,然后,他们凭借族长的智慧,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不要问年轻的族长夫妇用了什么手段,你只要知道,这个村子圆满了,村子里的孩子们见到了早就记不得模样的父亲,这个村子的女人们,等到了失散多年的男人,哪怕他们回来时,身上没几个铜板,哪怕他们曾经在战场上流过血却不被承认,哪怕,他们曾经是被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抹掉名字的卑微存在,他们也不曾怨恨过谁。”
一门之隔,祠堂院内,已经隐有哽咽声,透过墙清晰可闻,狠狠的鞭挞了年轻的福将的心。
“他们不曾埋怨命运,更不怪将军,他们只想在自己长大的村子,守着妻儿平安活下去,但是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平衡,这个人位高权重,知道村里人的真实身份。”
从这一句开始,卿卿讲述的,就不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了,她在勾勒未来,一个冷酷无情,可能存在的未来。
“副将军铁面无私,向将军举报了这村子发生的一切,将军大动肝火,不容自己的权势被挑衅,派兵连夜铲除了村子,全村上下,无论老幼,全都死在了将军的铁骑之下,哪怕是无辜的孩子,也没有留下,一把火烧了这个村子的过往,一切好像都没存在,将军的罪恶被淹没在烧光的火光里,然后,副将军,也死了。”
张昭浑身一颤,一把冰冷的飞刀,不知何时抵在他的脖子上,握着刀的族长夫人脸上带笑,只要她再往前一点,刀就能划破张昭的喉咙,让他有着故事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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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逃出去的族长夫妇,替自己族人报仇吗?”张昭感觉自己像是死了一次,发问的,是他的灵魂。
“很遗憾,不是的。”卿卿收回刀,看向家的方向。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当副将军甘愿做刽子手灭口的那一刻,他的名字,就被他所信任的主将,刻在了生死簿上,原来他的命在上位者眼里,也跟这村子里的人,别无二致。”
“胡说......你胡说!将军不是那种人!他不是!他待我们如兄弟!他为大燕流过血,他为大燕立过功!他是大燕的战神,他守护了无数百姓!”张昭近乎疯狂的反驳。
不像是说服卿卿,更像是说服他自己。
“哦,守护百姓?什么是百姓?你是不是百姓?我是不是百姓?这个村子里每一个人,是不是百姓?他凭什么认为我们村子的人就该死,凭什么认为其他为了他押运的人就该死?如果将军的职责就是守护百姓,那他这种灭口百姓屠杀福将的行为,又是什么呢?如果这个故事流传百世,你猜后人将如何评价这位将军的所作所为?第一个故事,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无人生还。”
“我——”张昭语凝。
他很想反驳这位年轻的族长夫人,但他发现,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昭手握成拳,好半天,他颓废的松开手,就好像真的死了一次,在卿卿的故事里,他已经是将军刀下千万不值钱的亡魂之一了。
“不是说,两个故事吗,第二个是什么?”
“哦,第二个故事啊,很短。
有一个叫做大裕的村子,村民积极向上坚决拥护朝廷,尤其爱戴魏将军,他们研发了遏制将军手疾的护手霜,还得到了副将军张昭的赏识,张昭将军是大裕永远的朋友,在张昭将军的牵线搭桥下,大裕村民英勇救了重伤的魏将军。
将军大受感动,奖励了大裕村5000两银子,大裕村民用这笔银子带动了周围村民发家致富。
所有人都在歌颂两位将军给周围带来的一切,促成此事的副将军张昭,不仅永远是大裕的好朋友,还因此成了魏将军的心腹,就连这个村子发明的战舞英歌舞,也被张昭副将军推广出去。
几百年后,人们或许不记得曾经有个战神叫魏胜,但人们一定记得,把英歌舞推广出去那位侠肝义胆的副将军,他叫张昭。
啊,真是一段你爱我我也爱你将军和村民甜蜜蜜的好故事呢。”
卿卿说完,还拍了几下手,为自己完美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张昭双目呆滞的看着她。
在这个女人的故事里,他有着截然不同的结局。
一个流芳千古,一个死了无名。
“佛说:你心里有什么,你看到的就是什么,张昭将军,你更愿意相信第一个故事是真的,还是第二个故事是真的?”
卿卿说罢推开门,门后,一群流着泪的壮汉默默的看着张昭,卿卿指着他们问双目泛红的张昭:
“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一群被迫失去名字的逃兵,还是一群遵纪守法的好良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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