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94 逃狱

    
    茱萸附耳过去,苏朝歌在她耳边说:听天由命。
    真是够让人绝望的!茱萸看苏朝歌,苏朝歌摸摸她头问:“是不是后悔来了?”
    “你一问,还真有一点,应该听外公的话好好带着苏旦躲在家中才是。”茱萸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说道,说完,看看苏朝歌的脸色,自己忍不住笑了,“来,苏朝歌,笑一个,别这么严肃,我特意来护持你的,你应该高兴才是,你想想,我是谁啊?是死了那么多次都死不成的吉人,有我在,你不要怕,没事。”
    苏朝歌便把正摩挲着她脑瓜顶的手抬起,用了力气拍了一下,同时斥道:“说大话,万一就等着这次和我死在一起呢!”
    茱萸揉揉头,幽怨的看着苏朝歌说道:“那一定是你运气太差了。”苏朝歌又要抬手,茱萸忙抬起胳膊抱头:“好了好了,大不了做一对鬼夫妻,我都不介意,你火什么。”
    虽然光线晦暗,但茱萸手臂上棍棒打出来的青青紫紫仍旧触目惊心,看苏朝歌瞧着,茱萸赶紧缩回胳膊,连手一并缩进袖中,下一刻,整个人被苏朝歌紧紧抱在怀里,头顶传来他一声喟叹:“真是傻啊。”
    宣墨箴下朝回府后,正由妾室服侍换下官服,丫环轻手轻脚进来回禀说“少夫人来了。”
    温柔娴淑的妾室立刻便偷偷觑了眼宣墨箴,果见他一张冷漠脸孔更加“雪上加霜”,心头一阵窃喜,不由得又闪过那不时冒出的野心:等我生了儿子,看你这不得宠的正室还有什么地位。
    宣墨箴看了眼妾室,后者立刻温婉一笑:“夫人一定有要事要与您相商,妾身去请夫人,然后就退下了。”
    蘼芜在门口忐忑着,自从妾室进门,她已经很少能见到宣墨箴了,知他不想见她,她便老老实实的躲在房中,不到他面前碍眼,可现在,事关重大,之前她多次想要来求宣墨箴高抬贵手,又怕给苏朝歌带来更大的麻烦,现在,茱萸也深陷囹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茱萸也跟着去死啊。
    宣墨箴的妾室迎了出来,这妾总是一脸笑盈盈的模样,但蘼芜并不怎生喜欢,太假,妾室恭恭敬敬行了礼说:“大人请夫人入内说话,夫人请,妾身去冲茶来。”
    蘼芜急急进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看到宣墨箴的冷脸时不由得有了些许的动摇,如果此事更加触怒宣墨箴,虽她顶着县主的名号,可燕国势弱,宣墨箴硬要休了她,莲太妃和姬元瓒也不会为她出头,以后恐怕又要继续流离失所……不,就算流离失所,她也不能眼见苏朝歌和茱萸去死,不能触怒宣墨箴,又要救人,对蘼芜来说,只剩下“重拾旧情”这一条路。
    她把赌注押在同门之谊,想到茱萸二人生死就在宣墨箴一念之间,而自己求情还未必有用,蘼芜的眼泪在一声低低的“大师兄”后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蘼芜这般景象,即便恼怒她冷落她许久的宣墨箴也有刹那间软了心肠,一干同门,如今只剩她一个会喊自己“大师兄”了。
    “见我,有什么事?”宣墨箴的态度比平日略和气一些,这给了蘼芜一点勇气。
    “大师兄,求你救救茱萸。”因为心急,蘼芜急切的向前走了两步,目不转睛的看着宣墨箴。
    “晋王又没有要杀苏夫人,不过因她不懂规矩关起来惩戒一下而已,你可以放心了。”宣墨箴告诉她。
    宣墨箴一直在看蘼芜,刚刚软下来的心肠在想到她此行“真实目的”之后不由得又窜起了腾腾怒火——自苏朝歌行刑之日确定,几天她便消瘦如鬼,又有几次悄悄走到书房门前举手欲敲门最后又悄悄离去——以为他全然不知吗?看来,救她的好姐妹茱萸是假,为苏朝歌奔波才是真,看她如何开口。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宣墨箴怒从心起,不耐烦发声:“你的好姐妹不用死,你不开心吗?还是,你另有所求?”
    闻言,蘼芜攥着帕子的手下意识便扭在一起,扑通一声跪了地:“师兄,我确实还另有所求,我想求你也救苏朝歌一命。”
    “哦?为何?难道你和苏朝歌交情也很深吗?”宣墨箴甚至笑了,手指轻击着椅子扶手,心中却恨不得把跪地的那人丢到院中。
    “师兄还记得我和莫寒师兄奉命去鹿城吗?在鹿城我险些被人牙子绑走,是苏朝歌将我救下。神宫覆灭之后,我一路向西来投靠师兄,我很少出山门,不谙世事,又身无分文,饥冻交切,在燕国境内险些倒毙路旁,又是苏朝歌救我一命,我有今日,能与师兄相见……”至此,蘼芜甚至哽咽起来,泪如雨下。
    宣墨箴不耐烦听了,手一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这是动气的预兆,蘼芜不敢再讲,生怕适得其反,于是犹豫着起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退了出去,脚刚刚抬起一点,还没碰到门槛便听到宣墨箴阴森的声音说着:“看你近来身体欠佳,不如到空气好又安静的别院里去修养一阵子吧,收拾一下,三日后启程。”
    “是,多谢,多谢师兄。”走出门时,蘼芜是咬着嘴唇的,不管怎样小心翼翼,终究还是惹怒了宣墨箴,侍妾迎面而来,满面春风,故作惊讶向蘼芜问安,蘼芜略略点头便走过去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悲凉。生而被弃,她的一生都要这样小心翼翼过完吗?
    侍妾端茶进门,体贴温柔的双手奉茶给宣墨箴,她心中此时虽然幸灾乐祸,为了在宣墨箴面前更博得识大体的好印象,侍妾未进门前便已想好了说辞,奉了茶顺势便说了:“夫人近来更瘦了,刚才见她还红着眼圈,不……”
    “滚!”
    侍妾慌乱的退下了,出了门,也红了眼圈,方才反应过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是要继续静待时机。
    “后天就要上刑场了,苏朝歌,你怕不怕?”茱萸吃着狱卒刚送来的饭,一边嚼一边问。
    苏朝歌正如往常一般又挑剔又优雅的吃饭,抽空白了她一眼道:“不怕,我苏公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一个死何足惧哉!”
    “你知道吗苏朝歌,这几天是你入狱以来我睡得最踏实的几天,在家的时候,我整晚整晚的做恶梦,有一次梦见你回来了,说你要被处死了,我说我得跟你一起去,你不许,特别语重心长的让我好好活着,好好把苏旦养大,像一个慈祥的老人一样。”
    苏朝歌已经挑剔的吃完了饭,放下碗筷,悠悠的看着茱萸:“然后呢?”
    “然后我就吓醒了啊!”茱萸含着饭,鼓着腮帮子朝苏朝歌笑了笑,“平时不正经的人忽然正经起来,多吓人啊,是吧?”
    茱萸吃完了自己那份,还觉得饿,又把苏朝歌剩下的也拿来吃。
    “小茱,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活着,把苏旦养大。”
    茱萸的筷子就没拿住,啪嗒掉在了地上,茱萸拾起筷子,又扯过苏朝歌的袖子擦了擦,低下头继续吃饭:“苏旦托付给了外公,我无牵无挂,不用非得艰难的活着。”
    “你不活着,以后逢我忌日,谁给我上坟?”
    “这你倒不用担心,我给文婳姐姐的钱足够她家子子孙孙给你上坟了,哎呀,你好啰嗦,你刚才不是说了,不过是一死,何足惧哉?食不言,我还没吃完,你不要一直啰嗦。”茱萸把嘴巴塞满,显然是不想继续跟苏朝歌纠缠这儿话题。
    外面二更更声响起的时候,茱萸正窝在苏朝歌怀里,睡得十分香甜,还微微打着呼,被苏朝歌轻轻摇醒时还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茱萸揉揉眼睛,先看见了苏朝歌,余光瞥见了一个正飞速开牢房门的黑衣人,再看眼苏朝歌,茱萸便知道来者非敌。
    黑衣人把自己包得只剩下两只眼睛,还总是低头掩饰,开了门一句话不说就在前头带路,十分警惕,苏朝歌和茱萸一切照做,一路有惊无险的出了牢狱,牢狱外那高高的石墙,黑衣人自怀中拿出一条飞爪锁链用力甩过墙头,拉了拉,十分结实,抓起绳索如猿猴一般缘绳而上,咻的下就消失在墙的那头,连落地声都几不可闻,苏朝歌也利落非常,单臂环住茱萸的腰,单手抓绳向上,茱萸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抱住苏朝歌,免得自己太重他抱不住掉下去拖慢了速度。
    无言的境界一直维持翻出晋都西城门,那里栓了匹纯黑的马。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多谢。”这是苏朝歌对着黑衣人说的。
    此时,黑衣人才闷闷发声,一听之下茱萸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此人竟是宣墨笺。
    “苏公子也救过我的命,我不过是报恩罢了,苏公子,你放心,我已经求了父亲,我今天能如此顺利解救你们,其实也是父亲默许了的,他虽然不喜欢白老将军,但看在夫人的面上,只要把你赶出晋国他也不是非要你死不可,你们即刻前往福田寺,那里后山有一处秘密的洞穴,是我以前无意中发现的,这是地图,你们藏在那儿避避风头,等平息一些再更名换姓离开晋都,我先走了,免得人生疑,苏公子,茱萸姑娘,保重。”宣墨笺递给苏朝歌一张地图,复又攀着绳索翻回了城中。
    苏朝歌和茱萸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翻身上马。
    虽然前途还不彻底明了,但总归有了希望,总比绝望好,茱萸乐观的天性又回来了,她很高兴的对苏朝歌说:“你看,我就说我们不会死的,我是吉人自有天相,你是祸害遗千年,果然吧?”
    “不要高兴的太早,还未尘埃落定。”
    “反正逃出来了,我们就拼命的逃吧。苏朝歌,我们说好,以后再不准做官,太危险了,动不动就要杀人砍头的。咦?苏朝歌,这不是去福田寺的路吧?”
    “小公子是好心,但宣谨言一定不会。”
    “那我们去哪里暂躲一下呢?”
    “随便哪里,只要山高林密总是好躲藏。”
    深夜之中,马蹄哒哒消失在一片黑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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