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夜酩出了白虎营,去往西城苦水寺,如今的聚义庄。
由于之前被一堆事搅得脱不开身,他始终没能顾上来此寻找芦花,眼下脱逃终于有了眉目,自然要尽快将这心野的家伙抓回来。
芦花不只是一只鸡,还是一只有纪念意义的鸡。
是他和张淳儿当年在山海鉴深处历险时发现的一枚石蛋所化,这些年他一直将其养在身边,就是想等将来有一天再见到张淳儿,能把芦花当作礼物送给她。
夜酩也知道从石蛋里蹦出来的芦花不是鸡,但一直搞不清它是一只什么灵禽。
直到那日从琉璃天出来,见到模样大变的芦花,才发现它竟是一只凰鸟,当年他爹在山海鉴中开炉铸刀时,就曾抓来过一只紫凰祭祀火神。
这种鸟乃是纯火之禽,阳精所化,其精血可恒燃不灭,乃是铸剑师梦寐以求的护炉神物。
若将来能找到合适的精魂,有芦花在旁帮忙,他就能将黑柴铸成一把神器,在没有彻底将“陨月”炼化成本命物前,真正有把得心应手的家伙防身,免得再像面对范焱时那般打得畏首畏尾。
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那一大罐子莫名出现在他须弥物里的吊命钱。
不用问,肯定是芦花私攒下的干粮。
但关键是他一颗也拿不起来。
等找到芦花,还得想法看看这家伙是不是有啥法子把这事给解决了。
少年一边想一边走,不多时来到城西甘露巷。
和城里其他地方差不多,这里的街巷也变得宽敞不少,寺庙左右空宅里都有了烟火气。
夜酩来到尚在扩建修葺中的大门前,看到守卫并不像当初跟踪冯猴子去城外义庄时那般森严,有一些工匠进进出出,都只是跟门旁守卫兵卒晃晃令牌即可,便也依葫芦画瓢,拿出白虎营令牌,跟在两个大汉脚后,没费吹灰之力混进了院中。
寺内主殿已焕然一新,就是苦水井那边还有些工匠正在忙碌,那颗老槐树已然枝叶凋零,树下落满金黄,再无当初的繁盛,给人一种凄凉的美感。
此时,树下正站着一个佝腰驼背的老妪,满头红发,梳着一条足有丈长的粗辫子,正侧对着他,陪着一个看着约有三四岁的小女娃玩耍。
那小女娃穿着一身灰布衫,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粉嘟嘟的小脸上蒙着一块布条,小手里握着一把秀气玲珑的小剑,正绕着老妪转圈,试图用剑去刺一个拴在老妪当空飞舞的辫子上的金铃铛。
别看女娃年纪小,动作却极为灵活,有着不俗的轻功底子,闪展跳跃间就像是一股小旋风。
但每当她那袖珍小剑刺出时,却都距铃铛差着那么一点,偶尔碰到一次,小女娃就会兴奋尖叫一声,发出如咯咯咯的笑声。
夜酩在太平城混的日子久了,对这类事已见怪不怪,没敢靠得太近,只仰头望着老槐树,在枝杈间找了半天,也没见芦花的身影,正有些挠头,却忽听树下的小女娃惊呼一声“主人!”
背着竹筐的少年一愣,却看小女娃扯下蒙眼的布条,凌空朝他扑来,一头撞入他的怀里,小手小脚就像是八爪鱼般牢牢将其缠住,拿头使劲在他胸口磨蹭。
“你……”
夜酩如遭雷击,一下愣在当场,心头骤然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再看小女娃一个劲要往他怀里钻的架势,分明就是芦花的招牌啊。
“芦花?”
夜酩双手夹着小女娃的胳膊窝,一下把她举到面前,看到她瞪着两只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憋嘟的小嘴,正深情地望着他。
少年却有些空挡,吃惊道:“你,你咋成精啦?”
红发老妪看到夜酩,又听到这样的话,脸色微沉:“不是成精,是化形,你就是夜酩吧,我姓崔,是聚义庄的管家”
夜酩将芦花放下,又牵起她的小手,朝老妪微微点头:“这些天多谢您照顾她,我是来带她回家的”
说完,一拉芦花的手,转身就朝门外走。
芦花耷拉着头,默默跟在夜酩身旁,又偷偷朝身后老妪看了一眼,小脸上有些不舍。
崔婆婆苍老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冷意,觉得夜酩很不懂礼数,一股至阴至寒的气息骤然从她脚下蔓延开去,地上柔软的落叶转瞬间都变得冷硬坚脆,夜酩一脚踏下去便全都化成了碎末,发出一阵簌簌之声。
只听她冷道:“塔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劝你好好想想,也为小豆芽想想”
夜酩停住身形,又转回身:“这不关您的事”
崔婆婆看眼前这最多十岁的小孩竟然一边说着话,一边从竹筐里抽出一把柴刀,像是想要跟她动手的意思,嗤笑一声,脑后辫子当空一抖,如同一条蝎子尾巴般翘了起来。
芦花见状忙展开小胳膊,撑着小手,挡在夜酩身前,看向老妪的目光里尽是祈求之色。
崔婆婆见状,心下一软,略显无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如今的状况,不如咱们坐下聊聊,我很喜欢这小豆芽,想收她为徒,但是你是她的主人,还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夜酩一皱眉:“收徒?就教刚刚那种剑法吗?”
崔婆婆摇头,“她的天赋极高,是血统纯正的黑凰,乃凰中之王,根本不需要像你们人族修行者一样修炼,刚刚那些都是她自学自悟,与老身无关”
夜酩对芦花的变化有些措手不及,听老妪这语气,心生狐疑:“您是妖族?”
崔婆婆没回答,只是抬起一只手,手掌心立时凝出一团金色的火苗,便像是一只凰鸟的尾翎,隐隐散发着五彩。
只一瞬间,她头顶槐树上的枯叶和脚下落叶便全都悄无声息地化作焦灰,随着微风飘散四方。
芦花见状,粉嫩小脸骤然变得极为兴奋,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团火,就像是见到了最渴望的食物,浑身也开始散发黑色火焰,瞬间将夜酩半条胳膊上的衣袖都烧成了灰。
虽然感到一股灼心的烫,但夜酩却并没有放手。
不过,他其实也非常震惊,在看到老妪手中那团火的瞬间,他便已经知道面前这老人不好惹,竟然是和芦花一样的凰族。
据他所知,凰族有五种,分别是赤、黄、青、紫、白,老者很明显是赤凰族,凰中最顶级的存在。
在整个妖族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种能与之媲美。
夜酩有些犹豫,暗暗握紧刀柄。
他没想到会在苦水寺遇到这样一个强大妖修,本来他并不想在眼下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但看眼前这架势,若不打上一场,怕是很难带走芦花。
“你该珍惜这次机会,她跟在你身边,只会浪费这天赋,但若能拜婆婆为师,将来必能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便在此时,伴随着一个听着有些沙哑的声音,一个头戴乌帽,身披鹤氅的中年男子忽然从正殿中走了出来。
正是那夜与夜酩讨价还价,想要买走芦花的聚义庄大当家崔三通。
夜酩转头望向背手站在台阶上,形骨清矍的中年人,又想想道:“她能教芦花什么?”
崔婆婆淡淡一笑,只说了两个字。
返神。
夜酩心头蓦然一惊,他虽然不是妖修,但对妖族修行却一点都不陌生,因为他娘亲就是妖族,而且还是最顶级的那种存在。
妖族与人族截然不同,极为看重血统,有太古、上古、远古之分。
通过类似人族的“修练”来获得强大的力量,只是妖族中血统最低下远古物种才会去选的路。
绝大部分妖族都是通过“祭炼”和“返神”来提升自身能力的。
其中祭炼最为普遍,是指通过杀死强大的妖兽,融合吸收妖兽的本命天赋的一种修炼方式。
而返神则是通过向强大的三古祖先献祭,经过一套极为特殊的秘密仪式,沟通时空,请降神力,从而唤醒隐藏在血脉最深处的祖腾来强大自身的秘法。
“为什么?”
夜酩忽然开口,目光灼灼盯着俯视他的崔三通。
“何不进来一叙?”
崔三通面露微笑,抬手一让。
夜酩略微沉吟,将黑柴重新放回背后,缓步朝大殿走去。
崔婆婆将燃着火苗的手往背后一藏,又朝芦花招招手,笑意浓浓。
夜酩看了正仰头用渴望的眼神看他的小丫头,心里有些无奈,轻轻松开了手。
小丫头嗖的一下就蹿到树下,绕着崔婆婆来回转圈,左扑右抓。
夜酩来到已改成会客厅的大殿里,并没有落座,只是在崔三通反手把门关上后,便转身道:“崔大当家,开门见山吧”
崔三通很好奇的上下打量一番夜酩,道:“本来我是想将她收为灵宠,与我所修功法正好互补,但没想到这小家伙之前已吃了不少钱渣,在我将他带到白驹河不久,就化形成人,而且灵智早开,不肯认我为主,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来婆婆教她,她们两个同属一族,相处很投缘,现在若你能同意她拜入崔婆婆膝下,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我所求也很简单,就是想等到她修炼有成之时,替我破去一处玄界的禁制即可”
夜酩想了想道:“真这般简单?”
崔三通笑道:“童叟无欺”
“芦花会不会有危险?”
“当然有,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伤到她,若不然婆婆也不会饶了我”
“为何非芦花不可?”
崔三通摇头,只是笑而不答,意思很明显,这是个秘密。
夜酩到没有纠结,在听到老妪那两个字后,他就已经决定要改变一下计划,又沉吟片刻道:“你刚刚说她吃了很多钱渣,是那些落在树下的铜钱吗?”
“不错”
“我曾看她在树下啄食铜钱,但那些钱很怪,看着似有,却摸不到,捡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过苦水寺的传说吗?”
夜酩点头。
崔三通背起手道:“那些钱都是古城人来寺里求福水时丢下的祈灵钱,每一枚都承载着槐根老和尚的天道愿力”
“你是说芦花之前吃的是琉璃天天道碎片?”
崔三通点了点头,眼眸中却又有一丝异色闪过。
夜酩看出其是在试探他,想必也是跟范焱一样,不知当日具体内情,倒也没在意。
但这事却不好再深问下去,若不然必会引起怀疑。
“我需要考虑一下”,夜酩决定以退为进。
崔三通一笑:“可以,不过可别让婆婆等太久”
夜酩点头,打开大殿的门,又来到老槐树下,抓住还在乱跑的芦花,拉着她的小手,一言不发地径直朝寺门走去。
崔婆婆脸色有些冷,但看到崔三通轻轻点头,便也没再言语。
等到夜酩消失,崔三通缓步来到树下,恭敬道:“婆婆勿念,不出三日,他必然会将小豆芽送回”
崔婆婆冷哼一声,眼底有些阴郁:“哪来的野小子,这么不懂规矩”
崔三通摇摇头:“据说跟越隐门有些瓜葛,好像还知道些下面的内幕,挺有趣”
崔婆婆又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后院。
“三通,莫要让我等太久”
崔三通谦恭点头,将双手遁入袖中,仰望天空,笑眯眯道:“大势将变,等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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