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当道

第一卷:太平局(上部) 第九十九章、建木之上

    
    夜酩来到第三处寄魂点。
    这又是一座山顶,四野开阔,地势平坦。
    从他所在位置眺望,能看到远处一条自莽莽雪山中蜿蜒而来的大河,如同一条伏地千里的赤龙,气势雄浑。
    一轮火红的烈日悬在河上游,仍是缺着一角。
    少年终于觉察到问题所在,从他登岸到此,已有数个时辰,按说天早该黑下,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太阳一直未落,这说明几处寄魂点之间存在时差,而且相去甚远。
    陈瞎子随后赶到,见这山顶并未被积雪覆盖,风中尚有暖意,地上还有一堆堆好似灌木般的六角石柱,觉得很惊奇。
    幻竹来到山顶,环视一圈四周,见并无埋伏,又看看脚下地面,原本凝重脸色渐趋缓和。
    “这里就是我说的建木,那条河就是通天河”
    夜酩目光微藐,望向远方:“入口在哪?”
    “上游,赤黄相接之处”
    “怎么过去?”
    “那要看你的运气,只能沿河而上,一处一处找,远处那些山中必然还有建木”
    “建木不止一处?”
    “当然”
    夜酩又沉思半晌,想起在越绝书上看到过的记载。
    四荒八域,天河络之,九丘之上,生有神木,青叶紫干,玄华黄实,百仞无枝,众帝自所上下。
    但他什么都没看见:“这连棵草都没有,哪有建木?”
    黑衣少女冷笑一声:“你现在就站在它上面”
    夜酩一愣,看向脚下纹理怪异的岩石,又蓦然瞪大眼睛朝四周望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道这整座山是……是一棵树?”
    陈瞎子如遭雷击,插话进来。
    幻竹没去看他,只是摇摇头:“这不是树,只是树墩”
    “什么?”陈瞎子又一怔,蹲下身拿起一块石头,用力一捏,坚硬无比,根本不像是木头,一脸狐疑。
    关于这种上古神木的传说他也知道,而且除了昆墟,他还去过一处九大封地,却并未见过这种传说是“天梯”的神木。
    “这世上哪有这么粗的树,又哪会有斧锯能将其切削得如此平整?”
    幻竹轻笑:“据传说是被穆王以神器削平的”
    夜酩也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岩石风化日久,不可能是几十年前削断的,再说如果这只是树墩,树干哪去了?”
    幻竹不屑争辩,只是拿出一根香点燃,在空中晃晃,顺着烟雾飘散的方向走去。
    夜酩缓吐一口浊气,动步跟上。
    陈瞎子犹自迟疑,还在左看右盼。
    可瘦削少年跨出几步忽又顿住,倏忽朝旁一跃,落在一堆粗大石柱前方,擎起手中黑柴,冷眼扫过被他弄得一愣的幻竹和陈瞎子:“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跟二位将事在此了结为好”
    幻竹一怔,脸色旋即变得阴沉。
    事情发展又有点超乎她的预料。
    陈瞎子瞪着小眼睛看向夜酩:“主人,你这是何意?”
    夜酩并没有回应他,而是看向幻竹:“本来咱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按说也没什么可聊的,可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昆墟这么了解?”
    幻竹站在一阵徐徐吹来的微风中,脑后发丝飞扬。
    她沉默片刻,并没再试图用通心术窥探少年,而是在回忆哪里出了纰漏,但一无所获。
    这让她感觉有些挫败,从头到尾,她明明占着优势,却愣是没能从夜酩这小鬼身上讨到半分便宜,反而深陷如今这般险境。
    “一问一答?”
    “可以”夜酩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夜酩摇摇头:“你没什么破绽,即便有也让人难以琢磨”
    说着,少年将眼光投向傻站在一旁的陈瞎子:“是他,连累了你”
    幻竹蹙眉,转脸看向陈瞎子,微微眯起凤眸,眼神犀利如剑,周身无形中散发出一股冷厉威势。
    陈瞎子见状,呼一下躲远,抱拳举过头顶,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地朝她作揖。
    “是刚刚他施展附身术走漏了心声?”
    幻竹若有所思,抬起一根手指,轻绕住鬓角间飘起的发丝,少有地显出一丝少女姿态。
    夜酩冷笑:“他还没那般不济,我只是觉得你们对彼此的态度有些怪,值得怀疑”
    “哪里怪?”幻竹追问。
    夜酩耸耸肩,闭而不答。
    幻竹冷道:“七十诸侯,我年幼时曾来过这里”
    “七十诸侯有六大世家,你属于哪一支?”
    “东海徐氏”
    “医圣门下,失敬”
    夜酩略一抱拳,又道:“你来太平城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
    “但我想知道”
    幻竹冷道:“没什么,我只是一颗弃子,怕早让人忘了”
    夜酩想起早年曾听他娘讲过,七十诸侯和幽察司,太平楼截然不同,行事风格倒是和越隐门有些像,都信奉谋事不如谋势,很多布局落子都并无明显目的,如同遍地撒豆,随手栽花,可能过一二十年不闻不问,如同弃子,任由其自生自灭,用这种方式将那些不合格的暗子自然淘汰,剩下能挣扎冒头,洄游溯源,无不是生命力顽强之辈,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入门为其所用。
    “弃子洄游?”
    幻竹轻轻点头,不再搭腔。
    夜酩略作沉吟,又扫了眼陈瞎子:“他对你太恭敬,虽然我还不算太了解他,但可以肯定他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不会在一个女子面前故作正经,那一声致歉太阴柔,没骨气,还说的那么诚恳,有点怪”
    幻竹冷哼一声:“就凭这个?”
    “还有你对他的态度,我对你也不了解,但也可以肯定你绝不是那种冰清玉洁、不可亵渎的圣女,你的身体只是一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对我动杀心,主要也不是因为我让你脱光了衣服,而是因为这一路你都受制于我,却不敢跟我鱼死网破,但你对他也动了杀心,而且比我更甚,就有些怪,他如今只是残魂一条,连人都算不上,你如此恨他,要么是之前有过节,要么就是他以下犯上,冒犯了你的尊严”
    幻竹将手中发丝一扬,眼中闪出异彩,她是真有些钦佩面前这个瘦削少年,轻叹道:“不愧是昔年辰墟谋圣涂山青语的儿子,句句都在离间我和他的关系,可你觉得我真在乎吗?”
    夜酩面色微僵,面对黑衣少女,他又何尝不是投鼠忌器,犯愁没有出手的好时机。
    “我只是想让他认清事实,与我一起,或能活得自在些,与你一起,便不如一条狗”
    陈瞎子听两人针锋相对,脑门上已全是冷汗,尤其听到夜酩最后一句,心里已开始动摇,到底要不要听幻竹以通心术向他传递的命令。
    他当然也可以谁都不帮,等两人斗个你死我活,他再站队。
    但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天壤之别,他若不赌一赌,或许日后就没机会出头。
    便在他犹豫时,夜酩已抢先出手。
    少年身上猛然乍起银色电芒,手腕一翻,悍然挥出手中黑柴,将积蓄在体内九成的真元全部倾注刀中,朝前斜斩而出。
    黝黑的刀身划过虚空,骤然变得雪亮,在空中留下一片残影,由细如钩镰,化作半片梨花,再到皎皎玉盘,竟一瞬生出盈亏之变,恍如一轮月亮在光阴长河中穿流,令周遭天地都为之一暗。
    这一刀并无雄浑无匹的刀罡,也没有锐利的破空声,便真像是一轮弯月悄然跃上枝头,又在斗转星移中悄无声息地经天而过。
    幻竹知道夜酩修为不弱,但面对这样既无威势,又没气势,只是看着颇为玄妙的一招,她在闪念间还以为是夜酩耍诈,瞬间催动体内真元,想要来个后发先至。
    可就在她手臂抬起的瞬间,那道“月光”却忽让她感觉眉心一痛,灵台似被一道极为纤薄的寒光洞穿,下一刹那竟让她的道殿彻底冻结。
    而且,更要命的是,还有无数阴风同时灌入她周身穴窍,令她气机流转受滞,连要抬手护住面门都极为困难。
    黑衣少女当机立断,猛地咬破舌尖,拼着最后一点神识清醒,念出返魂咒,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这下令夜酩措手不及。
    本来,从见到幻竹登岸那一刻起,他就在琢磨杀招。
    这一式乃是祭炉剑诀中的“飞剑式”,衍自隐世道宗姑射山的一式“溪风流月”
    有阴晴圆缺四种变化,奥义在于阴晴交柔,润物无声,令人防不胜防,可百步之内,杀敌于无形。
    倘若是在山海鉴、化乐天、琉璃天这些地方,少年绝不会上来就用这招。
    但眼下却是在图外,他这纸糊的七境只有出一招的机会。
    所以,不管幻竹修为实力如何,身周那些灰色雾气有何玄妙,这都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他没料到一刀尚未施展完全,幻竹竟会选择遁逃。
    在看到地上掉落的那节寄魂香后,夜酩马上猜到黑衣少女的后手,是那块被他忽略的灵牌。
    但一切已都发生,他再无气力回天。
    一旁观战的陈瞎子有点不明所以,他只看到夜酩挥刀一撩,刀光一闪,不见什么山崩地裂,幻竹竟瞬间消失不见,还以为夜酩会用什么法术,将幻竹收摄了去,正自茫然,琢磨着说点啥补救一下,忽见夜酩扑通跪倒在地,脸色发紫,忙抢步上前搀扶:“主人,你没事吧?”
    夜酩双手强撑着地面,感到一阵窒息,一边挥拳猛锤胸口,一边对陈瞎子道:“别管我,快找寄魂点,她还没死”
    少年不知道幻竹使用了什么诡异招数,竟在消失时狠捏了他心脏一下。
    只怕再晚一点,他就是心碎人亡的下场。
    陈瞎子如梦初醒,忙化作一股阴风,四下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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