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星河中,翘首宽尾的艨冲舰如一条在海中穿行的飞鱼,穿云破雾,急速向前,将后方追来的飞舟远远甩在数里外。
船上,云浪将从城中救出的几人都送入船舱安置,又来到船尾,看到夜酩一直独自蹲在角落里发呆,他也来到旁边,仰头远眺星海。
“夜酩,对吧?”
此时周身锐意尽敛,仿佛变成一个文弱书生的男子忽然出声。
瘦削少年像是从梦中惊醒,忽然从地上站起身,转身看向他,急道:“我爹他人在哪里?”
云浪略显无奈一笑:“怎么,跟我这救命恩人说话,连句尊称都不会用吗?”
夜酩一怔,忙抱拳一礼:“抱歉,我脑子有点乱”
云浪轻叹一声,又低头看看少年:“我也有点乱啊,你认识她?”
夜酩皱眉,对于面前这个看着比半年前桃山下一见略显成熟的男子为何会忽然出现在那座宫殿里,并出手救他,他一直有些困惑。
云浪以为他没听懂,又提醒道:“那个女的”
夜酩摇摇头:“不认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云浪望着隐含戒备之色的夜酩,淡笑道:“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夜酩又想想道:“她和我一个朋友很像,但我不能确定”
云浪道:“听你爹说,他还有个女儿,叫张小淳,比你大一岁,与你有婚约?”
夜酩一愣,没想到云浪竟知道这等事情,一时倒是有些奇了,按说他爹绝不该跟一个外人提起这事。
他微微点头,心里又添一重迷惑。
“她是瑶台金母”
云浪脸色忽然变得很凝重,隐含着一丝忧虑,说出一句话。
夜酩眉头忽然一展,但旋即又陷入更大的迷茫中。
云浪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冷道:“她就是未来会掌管这方昆仑神域的西王母,只不过现在还没得到大周正式册封,还只是国教圣女,等将来皇帝封禅泰山,她将献祭上苍,领授瑶池大圣西王金母天尊之位,主保大周国运昌隆,千秋万世”
夜酩被这一番解释弄得有些懵:“西王母不是古书上神话传说吗?”
“那要看你怎么看,如果再过几百年,说不定我们当中有些人也能成为民间故事中的人物,若再过千年,或许就是神话传说”
夜酩挠挠头,没太听懂云浪的意思,却听云浪又继续道:“自太古诸神陨落,神域分崩离析,这世上就再没有先天之神,但神道仍在,一直为伪神所据,自从第一块天石被发现,人们知晓这个惊天之秘后,历朝历代统治者为保国祚千秋万代,无人都在明里暗里打神道的主意,千年已降,唐晋汉秦皆是如此,大周也是一样,已先后将儒圣、兵圣这一文一武两位先贤封神请入太庙,又从诸子百家中选出的许多陪祀入殿,主位天帝却一直空悬,这幕后必有文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不会再以伪神为尊,汉秦以及之后的三百年辰墟乱世足可为鉴,事伪神就是自寻死路,穆王西巡,绝地天通,就是想要再建一个完全能听命于他的神道,如果成功,有天道庇佑,那大周国祚可就真能千秋万代,屹立不倒了”
夜酩仔细思量,越琢磨越觉得心惊,云浪这番话看似随口而出,其中却隐含许多惊天之秘!
最令他意外的是,他原以为穆王当年西巡昆仑,是要剿灭大越西逃避难的残存力量,没想到竟然有这番隐情。
而且这个解释显然更为合情合理,若不然当初姬满小儿根本没必要那般劳师动众,出动传说中的九霄云浮母舰和五金奇兵去对付已然在禹陵之难中实力大损的越隐门,甚至最后导致整个昆仑神山被冰封三千里。
还有天符四年,穆王下令将之前世人皆可在太庙瞻仰的天石封入昊天塔,为众多信众大惑不解,引发哗变,酿成辰墟一难,也都有了合理解释。
魔僧槐安也一直试图恢复神道,却是要建立一个由神统治的神国,而大周皇帝却是想要反过来,由人去指挥神。
夜酩沉默片刻,又道:“伪神是什么神?”
云浪道:“人造之神,上古混战后崛起的远古神祇”
少年深呼吸一口气,恨道:“我看那狗皇帝是想把位子留给自己吧,但愿他别早早死了”
云浪点头一笑:“呵,你这人真有意思,人家都是巴不得仇人早死,你倒是好,还盼他活着”
夜酩从言谈话语中觉察出云浪似知道他的一些秘密,又道:“你说的献祭是以身献祭?”
云浪轻轻点头:“对,存天理,灭人欲,成为不死之神,会是你我一生之敌”
夜酩震惊。
云浪忽道:“若真是一人怎么办?”
夜酩愣了一下,心乱如麻,摇摇头:“不会的,她绝不是小淳,若真是她,我也不会让她去当什么王母,保佑大周国泰民安”
云浪道:“人是会变的,若是她自愿呢?”
夜酩烦闷道:“那也不行,她是我的人,一切都得听我的!”
云浪轻笑:“但愿”
夜酩越发觉得云浪话里有话,转头看向他,却忽见他肩头上浮现出一张惨白人脸,有些像是他在珊瑚林中见过的没面鬼!
夜酩被吓得一个激灵,一个箭步跃出老远。
云浪却镇定自若,只轻轻挥手,将那张鬼脸驱散:“无妨,是自己人”
这时,就听虚空中有个嗓音尖细的男声幽怨道:“师弟,那女人很凶,动不动就杀人,你要娶她,小命难保”
夜酩一惊,猛然想起之前在花园害他的那个鬼。
“是谁,出来!”
云浪抬手朝虚空轻轻一点,就看那里立时凝出一个头戴儒巾,身着青衫的年轻人,长得文质彬彬,但脸上神情却有些夸张,正愁眉苦脸作思索状,只是身影虚浮,一看就是个和陈瞎子一样的残魂。
“他是谁?”夜酩看向云浪。
那青衫书生却一阵风似的飘到他面前,迷惑道:“师弟,是我啊”
瘦削少年看青衫书生举止古怪,似有些疯癫,又往后退了一步。
云浪轻道:“君莫笑,他不是你师弟清风,是锁匠的儿子”
“不是清风,锁匠……”
那青衫书生绕着夜酩飘了一圈,话只说了一半,就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下化风躲到云朗背后,连声疾呼:“我不要进去,我不要进去,不能再进去了”
夜酩一愣,方猛然想起一件事,摸了摸脸颊,气得他狠拍脑门,忙拿出预先准备的鬼面花汁,在脸上一阵涂抹,恢复真容,又看向云浪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云浪轻轻一笑:“我很熟悉清风,你虽然易容成他,但言谈举止,还有背着的竹筐,手里的刀,都很有特点,你爹曾跟我聊起过一些你的事,但凡我见过一次的人,我都不会认错”
夜酩刚刚被涂山恨水的事情一岔,还没来得及追问他爹下落,忙急道:“我爹现在在哪?”
云浪目光一暗,“还在界门里”
夜酩惊道:“他现在怎样?”
云浪摇摇头:“不清楚,灵金内府的情况很诡异,我们进去后,中了幽察司的埋伏,当时情况很乱”
“界门在哪?”夜酩追问。
“阆风”
“怎么过去?”
云浪看向少年:“我觉得你不该去”
夜酩眼下心思全都在他爹身上,已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去,并没留意云浪此时眼底的忧色,少年心中有太多疑惑待解,哪还管得了其他,又躬身一礼道:“我要去找我爹,云大哥,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过去”
云浪沉声道:“你可能会死在里面”
“不要去,那里有幽察司的人,还有个古神,都很厉害”
君莫笑忽从云浪身后探出头来,就像是一个小孩在描述某天无意间看到的江湖厮杀,眼神充满惊惧。
夜酩一惊:“古神?”
云浪点头:“对,一个神将”
夜酩倒吸一口凉气,据他所知古神只是太古传说中的存在,那时诸天分立,各安其道,天道为神所掌控,最高位者称为“昊天上帝”,其下还有“帝君,道君,真君,星君,神将,神使”六等,统御三界九域,寰宇八荒,但在上古那场诸界混战中,天道崩坏,太古众神几乎都已陨落,而在此之前,他只听说雍都昊天塔里有两尊古神,是最末等的神使,实力便堪比七境修行者,还拥有不灭金身,没想到灵金藏里竟藏有一位神将,修为只怕会更高一筹。
“你们这趟活到底要找什么?”
少年忽问了个在他想来多半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没想到云浪回答很干脆。
“天石”
夜酩震惊:“记载诸天大道的天石?”
云浪不知可否一笑。
夜酩一时愣在那里,如果天书是支配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那天石就是昊天的道碑,天道本源!
而据他所知,当年大周皇帝之所以能窃夺大越国祚气运,便是因为得到原本存放于南越帝都禹陵太庙内的一块刻有“天下正统”四字的天石。
难道天石不止一块,而是很多块?
少年握紧双拳,想起他爹曾说过的一句话,低声道:“该烧香烧香,该吃饭吃饭,该办的事天打雷劈也要办!”
云浪沉默片刻,无奈一叹,转身对君莫笑道:“若日出之时,我们还未回来,你们就直接去登岸点,尽快回城,明白吗?”
君莫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云浪又从怀中拿出一根寄魂香,用火蜡点燃,往船舷上一插,看看夜酩道:“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你们父子的人情,走吧”
夜酩想起当初在桃山下的一幕,抱拳恭敬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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