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宿峰,明风阁内,床卧上。
“鞥——!”声自不知耗费多大坚忍之力才从床头上翻身爬起来的潘明矾,他咬牙强撑着身心之痛要去抓扶住这张摆放在床头前的药凳,但这咫尺三寸……终是天涯无力,非但难以触及得到,更一头从床上栽倒了下来。
呼啦!
人落床时药凳倒,嘈乱之声惹人来。
“师兄!”原本坚守在室外的二人因听闻室内之乱瞬间推门而入,所谓情急,便是难掩慌乱之色和忧急之心,却也在远望到那边咬牙切齿地趴卧在床凳边的潘明矾之后停下步来,且其中一人还因看到潘明矾在耻痛中将自己的双拳攥握出血之际而哑口无言,不由得黯淡了眸情、垂下了眼帘,是难掩落寞。
“混……账……”潘明矾忌恨至目眦欲裂地狞视眼下的碎药碗,而地面上那些从药碗中流溢出来也终要侵染到他右拳的汤药,亦如鲜丽的血浆一般猩红了他的双眸、点燃了他的仇恨,乃至于让他在两位师弟张口欲言之时勃然暴怒地挥拳怒驱:“滚!”
“师!”
“你!”
人性不同,心境不一,所说之辞、内含之意自然也大相径庭,但无论如何,都只换来潘明矾猛然抬头下怒视和咆哮:“滚——!”
无论潘明矾此时的凶狞是因为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心性扭曲,他宣泄般的爆发都取得了一定的声效——那神色一变的师兄弟二人都被他镇在了原地。然,这一声竭尽所能的咆哮……也让潘明矾自己在宣泄将尽之时失身翻倒在了地上。
“混——账——!”如此的不堪,让潘明矾恨不能够;但他瞪如死仇的血眸,终究只能换来自己的咬牙切齿。
而这一幕落在外头……
“……”小师弟马文平为之沉默,或许是不忍再看那里所以才慢慢低垂了视线。
而旁系师弟孙洪亮……他本就因为潘明矾的言行而感到震怒,如今冷然观望之下便慢慢阴沉,终究是阴冷一笑,嗤弃而离:“嗤!——废物。”
那“废”字之重,瞬间听红了潘明矾的怒目,但等他抬头盯去时才发现对方已然离开了室内,唯有小师弟马文平还站在那里垂头不语。
只不过,尽管孙洪亮已经离去,但潘明矾依旧面目狰狞地盯着那个空阔的门口,更将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拳攥出了一串沉重凌心的指节脆响声:“懦……夫……”
“……”马文平听之更默,但不多久,也不等对面的潘明矾在咬牙切齿之下怒视向他,他便在突然地抿住嘴唇之后姿态沉重地向对方敬重鞠躬。
马文平的行为让潘明矾看得目光一凝,但对方也只此一长敬便慢慢退出了室内,末了还将房门从外面轻轻带上了。
所谓人去房空,而当敌视终于回归宁静之时,那留在光明也被带走之地的还剩些什么东西呢。
清冷罢了。
寂寥而已。
“唪。”事到最后,潘明矾乍然失笑,可这笑声才出他又为之默然,亦不自觉地看向了床头那边。
床头架上,别无其他。唯有两柄长剑罢了,交叉而挂。
“唪。”潘明矾视之双剑又一笑,随后便洒然欢笑了起来:“唪,唪鞥鞥鞥……”
那笑声清淡,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只是当他顺其自然般仰躺在地上之后,那笑容既变了意味,眼泪又从何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那一隅中的冷清,就如同被人遗弃在角落当中一般幽暗。
而那如同茯苓草一般轻畅飘遥的笑声,或许就如这漫天的繁星一般——闪闪烁烁,遥不可及。
……
一个月后,利州和宜州一带。
苍溪县,永宁一城镇内。
“蒸饼~~,蒸饼~~,好吃的蒸饼~~”
“来来来,素粥配烧饼嘞,咸菜汤肉馍嘞……”
“唉唉唉,爪子嘛,来方蒸屉巴适的嘛……不谈了、啊?”
所谓清晨迎旧客,早市不见多,莫看这一镇餐街不长,但那也叫一个热络,若非是熙熙攘攘,又怎见店家好客?
而此时,凌夜也才刚刚入得城来。只不过,风餐露宿泥仆面,褴褛破烂更如乞。尤是跟随在人群后面行走时,垂头不语抿枯口,目光飘闪避人愿。
或许,他是在观量和留意在这一路上的形形色色和人情世故罢。
“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包子,素鲜鲜的冷面,荤素俱全,童叟无欺啱~~”
前方传来的吆喝声独具一方风土韵调,而当凌夜在闻声沉默时,那位热情的摊主汉子也正好迎来了一位豪彬彬的买客。
“半屉带走,油纸包上。”这买客负手而来,近前时也只是这么一仰头就随手抛了一小锭银子到这伙桌上。
“哟!”摊主一见银锭便讶喜出声,既有那么三分见钱眼开的模子,也免不了当场咬上一口银子验验货的市侩,不过这汉子收钱的动作也很是利索或行云流水,而且事后的眉开眼笑也没碍到一点儿他给买客打包食品的速度,更有闲心跟对方唠嗑:“得嘞。——还一次买这么多,差点没给我吓着。”
“唪。”买客禁不住好笑出声,随后又悠悠摇头轻笑了一道:“呵呵。”
而此时,凌夜的肚子也发出了不争气的宣告声:“咕唔……”
腹内之饥让凌夜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但望着自己平平无奇的腹部……这身上的财物甚至比不上那肚皮来得饱胀。所以然,他在驻足沉默片刻后便迈步离开了原地。
与此同时。
“得嘞,您请接好。”摊主喜乐呵呵地用双手将这一大包刚刚打包好的热包子递给买主,且直到买主点头接走纸包并且背负着闲手转身离开摊位后他才悠悠一笑地撤好身姿,旋即便将之前暂放在蒸笼旁的桌帕随手拿起来甩上肩头挂着,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唱卖:“包子——,包子——,新鲜出炉的热包子,素鲜鲜的凉拌面,荤素俱全,应有尽有,有一说一,味道那叫一个中,可是真不赖。”
“唪。”有行人对此报以摇头一笑,随后便抚着自己大便便的饱腹逛离了这里。
“包子——,包子——”
“蒸饼~~,蒸饼~~,好吃的蒸饼~~”
“素粥配烧饼,咸菜汤肉馍……”
“咸豆汁儿,炕菜馍……”
随着凌夜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街道两边的吆喝声也忽远忽近,亦有不少食客在付过银钱之后踏上离途,更前头还有不少腰包丰厚的富绅豪客欢声笑谈着走进了酒家或者寻欢问柳处。一隅之中的流俗风习,就如同那只从天外路过的飞鹰一样——自有轨迹。
城中,街道上。
凌夜这一路走得轻慢,头也不抬。是了,一片默默无闻的浮萍,无论走到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更无人愿去留意于他。而对于凌夜而言,无论是地上的石砖还是那些从夹缝中生存冒尖的小草,都无法让他有所停留。而它们,也只是在他的眼里路过而已。
“咕唔……”直到他久不经餐的肚子又传出一声呜咽时,他才默默地停立了下来。
“包子——,包子,新鲜出笼的热包子,又大又香的菜肉包子,一文钱俩,两文钱仨,口感鲜香,童叟无欺呀。”近在咫尺的宣扬语既让凌夜听得愈发沉默,也让他听得口舌生津,而当他禁不住循声望去时,才发现自己正好就停在了这包子摊跟前不远的地方。这距离近的,好像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墩热气蒸腾的蒸笼。可实际上,他距离它尚有六七尺远。若非如此,这位看似热情好客但实际上早就已经百无聊赖且无论看到哪里、扫到何人都目隐不屑的摊主汉子又岂会任凭凌夜这个乞儿站在自己的摊位面前碍客?
“嗨~~”摊主在遍寻不到有缘的大主顾之下便禁不住扫兴一叹,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他在倒头一叹时恰好瞥见了凌夜这个站在道路中间一动不动的野小子。
“啧。”摊主汉子在随意扫量了凌夜两眼后禁不住咂嘴一嗔,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凌夜这小子一直在望着自己的档口发呆的时候,他便禁不住心中鄙夷得撇了撇嘴,便大咸不淡地挥手打发道:“走走走,赶紧滚蛋。上一边儿玩儿去。”
驱声方落,这汉子的表情便禁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且将自己拿在手头上的桌帕随手甩上肩头放着,便一手插着腰杆儿一手撑着台面斜眼望天道:“少他娘的站在这里碍大事儿,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早的就碰到个哈儿上门乞食,搞得好像大爷的钱也是讨来的一样好赚。”
然,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啧!”摊主汉子一瞥见凌夜这幅无动于衷的鸟样便禁不住嗔大了眼睛,但不等他挺直腰杆儿说硬话,这便来了一位分明拄着拐棍走来却还蛮是嚣张狂妄的布衣老头儿:“你他娘的豆大个眼珠子搁这儿跟谁急眼呢?赶快给你大爷来两个包子。——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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