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长

18

    
    五一长假的前几天,各个单位的工作其实都围绕着一项工作在开展,就是讨论怎样过这个长假。市委办公室的内部,也在不断地讨论,不断地统一,又不断地分歧。很多同志都觉得长假是国家对公务员的一种关心,就是要求单位能给长年辛苦的公务员们一个休息、放松、快乐的好机会。因此一定要用好长假,过好长假,让长假真正成为“快乐假”。
    王传珠副秘书长将大家的意见综合了一下,无外乎两种。一些人要求出去旅游;一些人认为平时太累,长假不如发几个钱在家好好休息。但大多数人倾向前者。程一路问王传珠怎么安排。王传珠说:最好还是出去,不然经费也不好列支。程一路又问出去到哪儿呢?王传珠道:“这倒是个难题,现在大家没去过的地方少了。长假只有七天,跑得太远也不行,太近了也不好。不行,就到九寨沟去吧。”
    程一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让王传珠了解一下到九寨沟的费用,其余的等等再说。
    到九寨沟去,这个提议很是不错。程一路以前从电视上看过介绍九寨沟的风光片,很美。而且现在季节正好,南州到九寨沟坐飞机也还算方便。市委办公室现在共有五十多人,除了二十一位司机外,其他同志出去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每天大家都像个钉子,在行政这台大机器上转动。领导们出去的机会自然多些,但程一路出去的机会却很少。虽然他有很多次机会,但事到临头,总是被缠住了。这就是秘书长,他的身影出现在市委大楼里,才能让其他的领导们踏实。
    五十多人出去,费用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市委办在经费上不算差的,但也不是最好的。现行的财政体制,导致各个单位从财政得到的,只是基本工资。其他福利和开口工资,都得靠单位自行解决。这也是程一路头疼的地方,他是市委办的法人,按法人管理,连任怀航书记也是在他的管理权限之中。每到过年过节,一提起福利,程一路就得好好地运筹。市委办不能比一般单位发得少,不然职工们会议论,说领导反正有灰色收入,发几个钱不算什么。领导无所谓,职工跟着吃亏。可是发得太多也不好,传出去不好听。因此,市委办每次发福利都是最后的,王传珠先侧面打听好了,再定一个标准,不上不下,大家也没有话说。至于钱,程一路出面请个别效益好的部门赞助。
    去年国庆,单位组织到张家界。程一路本来也准备去的,可后来还是没有去成。任怀航书记的一个老同学到南州来了,委托程一路全程陪同。今年,张晓玉不在家,到现在也没听见任怀航书记有什么其他安排,按理能出去一趟了。王传珠也打听了一下,跟旅行社,共六天,每个人三千。如果都去,要十五万九千。
    钱不算太多,程一路想。他告诉王传珠先了解一下哪些人愿去,哪些人又不去。不去的每人补助一千五。具体到钱,因为数额大,先由办公室垫着,回来后再慢慢消化。
    程一路把这个安排向任怀航书记汇报了,任怀航也同意,说大家辛苦,长假出去走走,既是放松,又能感受祖国的大好河山,是一件好事。但是,不能全部出去。要有人值班,还要有领导带班。大部队出去,安全问题一定不能松懈。
    这些事,程一路汇报前都已经想到了。值班的人就安排不去的那些同志,至于带班,临时再定。
    到九寨沟的事情一定,办公室里议论最多的就是九寨沟了。上网查,找书看,问一些去过九寨沟的人,大家从不同的渠道,不同的侧面,全面而深入地了解九寨沟。共有十二个同志不去,全部安排值班了。王传珠副秘书长因为以前去过,这次就留下来带班。办公室气氛活跃,人心振奋。程一路也上网查了查,九寨沟确实很美,水光山色,令人神往。他发电子邮件给张晓玉,张晓玉让他多拍一些照片,拍得美些,然后发给她。
    程一路也把手头的事处理了一下,二扣子在长假前的头两天,给他送来了两万块钱,说是烟酒处理的款子。那天,二扣子还带来了一封报告,是老家所在的村小学打的。说老校舍年久失修,已经是很危险了。请求上级能够支持,将校舍改造,保障师生安全。程一路看了后,答应给教育局说说,同时把两万块钱递过去,让二扣子带给小学,先简单地修理修理。二扣子说什么也不要,程一路有些生气,到最后,二扣子才说:“叔,孩子们会记住您的。”
    “那就好,关键是孩子们一定要安全。”程一路把钱递到二扣了的手里。
    一切准备就绪,程一路这回也能到九寨沟好好地玩一回了。他让鲁胡生给他弄了台数码相机,还从橱子里找出了早些年穿的运动鞋,以备爬山时穿。在办公室里,滨江大道改建工程要到长假后才正式启动。优化环境的文件,任怀航批了,已经发出门了。他本来想找司机小刘谈谈,考虑长假将到,不能因此事影响了别人情绪,就决定等从九寨沟回来再谈。站在窗前,程一路看见樟树越来越密了,叶子开始绿郁,清香的气息也更浓了。
    下午,程一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其他领导各自忙去了。齐鸣打来了电话,告诉程一路:省里正式定了要派调查组到南州,调查黄川。
    程一路就问:“不就是几个老干部上访了吗?这就查?”
    “要是真的就几个老干部上访就好了,怕还有更大的事。听说正明书记对此很重视。”
    “那……调查组什么时候到南州?”
    “大概节后吧,由省纪委的一个副巡视员带队。”副巡视员是副厅级,虽是虚职,但享受级别。
    “唉。”程一路叹了口气。
    齐鸣也没有再说什么,让程一路暂时保密,就挂了电话。
    程一路反复地想想黄川,这个年轻的财政局长虽说平时为人有些高调,但也还没听说有太大的问题。如果按齐鸣的话讲,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财政局涉及的工作面广,手头的经费也多,而且还掌握着一些可以动用的财政资金。黄川直接动用的可能性不大,这些资金没有**常务副市长和市长的同意,是不可能调得出来的。如果不是在这些资金上出了问题,那么以程一路的感觉,问题极有可能出在财政大楼上。这些年,中国出了很多的腐败案件,其中很大的一部分与建设有关。一旦掌控了建设的主动权,就会有人主动投怀送抱。
    南州财政大楼坐落在南州市最繁华的沿江大道,面朝长江,楼高二十一层,喻意是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楼顶上覆盖着一个巨大的透明钢球。“南州财政大楼”六个字出自任怀航的手书,虽然说不上多么漂亮,但也遒劲有力,特别是最后一个“楼”字,一笔挥成,很有些气势。这座大楼已经成为南州市的一座标志性建筑。据说总造价达到了一亿多元。大楼落成时,程一路刚刚到市委任秘书长,也参加了大楼的落成庆典。然而,也就从大楼落成后,关于黄川的上访信就从来没有断过。市里也曾组织调查组,专门到财政局进行调查。结果是黄川在财政大楼地操作上,十分透明,完全是阳光操作。
    黄川为此更加高调了。现在,很少有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没有被人检举过。虽然有些检举是别有用心的,有些检举是另有目的的,但总之都是检举。一旦沾上被检举的边,组织上就不能不问。结果也自然有好几种。最不济的是真的查出了问题,不仅结束了官场生涯,甚至有可能犯法坐牢;第二种是查也查了,有问题但问题不大,教育处理了事。从此,被检举人偃旗息鼓。第三种就是检举了,查了,没有问题。如是被检举人更加张狂,组织上已经鉴定了我没有事,谁还能说我有事?既然我没事,我就得大笑着给检举我的人看。黄川就属于就第三种。但是现在看来,黄川这种高调的做法显然取到了更坏的催进作用。每次查了以后,关于他的检举信不仅没有少,相反更多。到去年,一些老干部跑到市委、市**来上访;这次,干脆上访到省里去了。
    上次马洪涛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程一路还将信将疑,这回齐鸣说了,应该没错。
    不知任怀航书记是否已经知道这事,黄川也许知道了。他在省里有很多同学、同事,关系网很广。对于这样敏感的事,程一路一般是听之,而不打听;记之,而不传播;观之,而不近观。
    但是,程一路的心情,也为此有了变化。本来到九寨沟,让程一路心情变得很好,他产生了多年来少有的出去到自然中去的冲动。然而现在,他的心里仿佛吹进了一粒沙子,总是藏着硌人。
    晚上回家,程一路有点醉。刚躺到沙发上,电话就来了。程一路拿起电话,传来的是吴兰兰的声音。吴兰兰告诉他:她五一节下午到达南州。
    程一路马上说:“啊,是吗?我们五一……”
    “怎么?有安排吗?”
    “是有。”
    “那……你是说不欢迎我到南州了?”
    “话哪能这么说。我是有安排,准备出去。”
    “出去?是公款旅游吧?”
    “这倒也不是,只是出去。”
    “那就别出去了,这次我带一个人去见你。”
    “谁啊?”
    “你最想见的人。”
    “老首长?”
    “正是!”
    “这……”
    “老爸他已做好准备了,就等你发话呢。”
    “那好,你们来吧,我陪你们。”
    “这才像话。”
    放下电话,程一路心里一阵空落。本来好端端的计划,一瞬间泡汤了。但是,想起老首长要过来,程一路心里又有些高兴。当年在部队时,老首长对他关爱有加,要不是吴兰兰自己不愿意,他早已成了老首长的女婿。
    回到地方后,程一路到北京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都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一直没有到老首长家中去看望过老首长。有时通通电话,老首长还对程一路心有歉疚,好像吴兰兰最后嫁给高岩,是他的过错一般。这让程一路有些感动,所以在心里,他对老首长的感情,比以前更多了。既然老首长也来,他是没有任何理由不留下来陪同的。
    程一路给冯军打了电话,一边告诉老首长要来南州,一边顺便也告诉他最近检举他的人不少,要他无论如何注意点。冯军也很高兴,大概又喝了些酒,说话有些大舌头:“我一定要去陪……陪老首长,至于检举,这说明我冯军工作有力,勇于开拓。秘书长你说,现如今,哪个被检举的干部,不是干得最好的干部?”
    “这是两码事,老冯,”程一路说着,斜眼看了一眼电视,正播国务院关于开展小煤窑整顿的通知,就说,“你看看电视,中央开始整顿了。看看!”
    “整顿?还能整到仁义来?正好把我整走,正好……”冯军半醉半醒。
    程一路就道:“不说了,你休息吧。看你酒也多了。”冯军还在呱呱地说着,程一路却挂断了。
    这天晚上,程一路很晚才睡。刚睡着就进了梦乡。他仿佛又回到了部队,成了一名英姿勃勃的年轻政委。而在他的身后,老首长正朝他笑着;更远处,吴兰兰像一朵小花,在不停地摇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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