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发现,其实道观附近有被清理过,杂草见少,土地还有翻新痕迹。只是有段时间没有开垦,所以又有细碎的野草孜孜不倦地冒出来,已经有半尺长短。
道观由矮土墙围起来一大半,正面是一道木头篱笆门,单挂了个木钩子,没有锁严实。
南宫止提议,“道观主人好似出门了,我们先附近看看,等人回来了再……”
说字没出口,鹿陶陶已经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陆姑娘……”
陆安然以为喊她,结果南宫止看着鹿陶陶的方向。
许是注意到陆安然的视线,南宫止回过头道:“陆姑娘,你家小陆姑娘有些随性。”
“我家?”
“她不是陆家人吗?”姓一样啊。
陆安然才知道南宫止搞错了什么,“她姓鹿,指鹿为马的鹿。”
鹿陶陶跳起来,往院子里一棵杨梅树上蹿,顺手摘了几颗紫红色杨梅,嚷嚷道:“你们说我什么坏话呢,什么指鹿为马,明明是梅花鹿的鹿!”
对于鹿陶陶莫名其妙的坚持,连南宫止都知道了应该直接无视。
正在这个时候,路口处有人喊道:“哪个擅闯我道观,坏我风水。”口气老气横秋,嗓音稚嫩,因而显得荒腔走调。
几人回头,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身上穿着道袍没错,不是三元宫低调奢华,走起来两袖飘风的绸缎衣袍,也非他们见过的那个张天师那般一身黄。
小道童穿着灰色麻布直筒三清领道袍,袍子有点大,一边衣角塞进裤子里,另一边直直垂下,两只手的袖子撸到手肘上面,左边手上挂着野山鸡,右边臂弯兜了各种野果。
不伦不类,奇奇怪怪。
“你是这道观主人?”云起上前问道。
小少年输人不输阵,仰起脑袋偏要和云起对上视线,才用大人般的口吻应道:“贫道正是这三元观的观主,你们是何人,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虽为小孩,南宫止的态度却不敷衍,礼貌地拱拱手:“我们误打误撞才来此处,观主是否看到有个黑影可疑人物?”
小少年想回礼,抬起手才发现不得空,正为难时,一只白嫩嫩的手掐住他的脸颊,嘻嘻笑着调侃道:“小道长,难道你也会捉妖?”
小少年拼命往后仰也挣不脱,扭头对上鹿陶陶乌黑的大眼睛,脸颊倏地红了。
他活了这么大,还没有被女人碰过呢!
“呀呀呀,小道长你定力不行,这样捉不住妖精,反而要被妖吸光精元的哟。”
小少年手一松,野鸡扑翅飞走,落下的鸡毛飘在他的头发上,另一边野果哗啦啦散满地,他自己两个脸更是红透了,那点硬拗出来的老气横秋便一点都不见踪影。
陆安然使个眼色,无方拎住鹿陶陶的后领子把她往后一扔,小少年终于得以喘气,感激地朝陆安然两人打个稽首。
几人往里走,陆安然上下左右看,“刚才说我们坏你观中风水,莫非这院中摆了什么风水阵?”她对阵法不精通,故而也看不出什么来。
“其他倒无碍,就是院中这棵杨梅树动不得。”小少年整束完道袍,小小的脸蛋严肃紧绷,若非稚嫩难消,举手抬足俨然已经有了道长的风范。
鹿陶陶抛了一颗杨梅扔进嘴里,酸甜的味道让她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小道长表情认真道:“师父说杨梅树上结的果子都顺应天理,多了少了会影响运数,让我不能轻易碰触。”
大家全都看向杨梅树,云起桃花眼微挑,嘴角溢出一抹轻笑。
“哈哈哈哈哈——”鹿陶陶放肆大笑,顺手拍了小道长脑袋一下,“你笨不笨啊,你师父肯定是怕你偷吃杨梅才故意这样说。”
小道长拧着眉头道:“师父不会这么无聊。”
“那我问你,”鹿陶陶一手勾住小道长的脖子,使得他再次脸红起来,“既然杨梅没人摘,后来那些杨梅都去了哪里?”
小道长这回仔细琢磨了很久,好像……似乎……一夜间突然不见了?
鹿陶陶人精一样,只观察小道长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拍腿乐道:“都让你师父一个人偷吃了吧。”
小道长挠了挠脑袋,忽然笑道:“师父说万物顺应大道,道之体,本自然。杨梅树结杨梅果,最后给人吃,人又化尘土,再回归自然,岂不就是自然之道。”
云起挑起一边眉头,眼中有些欣赏,他倒是没想到小小年纪,这么通情达理。
南宫止不停点头,“小道长说得对,谁吃的不重要,万法归源,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鹿陶陶摊平手掌,让上面三颗杨梅打滚,歪头道:“小哥哥说得好有道理,我都听不懂耶。”
云起非要刺一下,“本世子未听说过,原来南宫少辅还修道法?”
“与三元宫东岳真人有过几次交谈。”
“我看你骨骼清奇,挺适合当个辟谷的道士。”云起着重突出道:“一辈子在深山老林里待着不娶媳妇那种。”
“世子说笑了,我之见识尚浅。”
陆安然忽略两个人你来我往,望着上面掉了一颗钉子而斜挂的牌匾,‘三元观’三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出自刚学会写字的小学生之手。
“破落。”鹿陶陶毫不客气,以这两个总结。
云起扇着玉骨扇,单手背在身后,那一副贵公子派头就算在荒山偏僻地方,依旧玉树临风,风华无双,啧一声摇头感慨,“三元宫和三元观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啊。”
里面房间更破旧,唯一完好的三清像漆面斑驳脱落,要多磕碜就有多磕碜。
鹿陶陶背着双手像老大爷一样到处晃,“要说念佛的这年头混不好就算了,你们道家在本朝这么吃香,你就混成这样,也好意思说自己修道?”
小道长老气的唉一声,“信道者诸多,然道法不同,他们都去寻自己的道缘,许是与本观无缘。”
“切,说白了不就是你这破地方太偏又没传出名气,人家不爱来。”
小道长想了下,属实也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要强调一下,“各人有机缘,道法自然。”
鹿陶陶突然捂住左边脸,陆安然瞥她,“你怎么了?”
“牙疼!”才几岁年纪,动不动这个道那个道的,念的她感觉自己马上要现出真身了。
南宫止捻了三支香给三清像敬上,后回身问道:“还不知小道长名号?”
“贫道寻清。”
鹿陶陶闲不住,好奇的伸手摸了摸神像,就差跳香案上,听到后面说话,偏过脑袋道:“寻亲?殉情?寻卿?”
“诶,施主不可妄动。”小道长看鹿陶陶远离三清像,才放下心,眼睛盯着鹿陶陶的身影,边道:“清水的清,不过寻清就是寻亲,师父捡到我时说我无父无母,就叫这个名字吧。”
“那你师父呢?”
“师父两个多月前死了。”
陆安然见他并不难过,“之后观中只剩你一人?”
“师父说我们每个人都会顺应天道,只是他先走一步,我想了下,反正最终殊途同归,一个人也就感觉没什么了。”
荒郊野岭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小童,也不知这段日子他是怎么生活。
大人替他心酸,反而寻清想得开,“师父死之前有些遗憾,说道法无门,我是唯一肩负重任的传人了。”说着,大人般摇头感叹,学的惟妙惟肖,“唉,都叫那群瘪徒子搞坏风气,从此道法无门啊。”
众人聊了一圈,还是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寻清想也不用想,直接道:“没有,除了你们,没有任何人来过。”
云起仰首望着断崖陷入沉思,旁边南宫止轻声自言自语道:“除非还有其他路,否则他真的会飞。”
—
临华殿,皇帝一目三行看完了手里的折子。
奏折是南宫止送来,上面写了他们大概到达帝丘的时间,以及关于帝丘夜叉杀人。
“先有狐妖,如今再出夜叉。”皇帝将奏折扔在龙案上,冷冷一笑,“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在他面前的是柳相知,闻言抱拳行礼道:“皇上真龙护体,不论妖魔还是鬼怪必将无所遁形。”
“行了,你少跟朕打马虎眼。”转而拿起另一本折子,“刘德忠告诉朕,给他三十万大军,三年内蒙州七郡尽归朕手中。”
柳相知略沉吟,话语含蓄道:“李将军对蒙州境的情况并不了解透彻。”
皇上扯了扯嘴角,笑容发冷,‘嘭’一下把奏折甩到地上,“何止是不了解,朕看他就是好大喜功,昏了头了!”
刘德忠乃淑妃娘家兄弟,算得上皇帝小舅子,柳相知心知此人好高骛远,绝非能办实事之人,却不好直接评价,故而保持沉默。
“柳爱卿。”皇帝摩挲着右手玉扳指,眼底暗光沉浮,“如今一众子弟缚在帝丘,你认为朕该怎么做?”
这场道法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昭告天下那般祈祝迎祥,而是皇帝自觉时机成熟,趁这个机会,好收回蒙州境了。
现在并非大宁朝最盛世繁华时,但相对于蒙州七郡也没有处于当年的融合强盛,各种计较下来,反而是最合适让七郡臣服的时机。
所以有了这一场帝丘道场,而且特意下令稷下宫学子共赴。
然而到时候,蒙都七郡的人收到的消息,很可能是他们的儿子女儿被绑为人质,让各家族长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反抗。
正如柳相知所说,“如今我们师出有名,圣上也并未伤害他们的子女,只不过蒙都与王都相隔千里,那边收到的消息略有差池,也情有可原,但他们若妄动,便是不敬尊上。”
能兵不血刃的解决这个事情最好,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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