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始,鼓乐齐鸣。
东岳真人持三宝香步九层高阶,口中念词:“清净道德香,上献虚皇,遥瞻法驾降祥光。”
发香后,先插一支于炉正当中,再插入左边,三插右边,三支香分别意为‘道宝香’、‘经宝香’、‘师宝香’。之间相距约一寸,曰‘寸心’。
白色烟雾缭绕周围,东岳真人站在高台上面,一袭白底蓝边的道袍随风飘扬,不像人间俗人,几分仙风道骨。
今日道场严密防卫,除了稷下宫学子,便是以隶城刺史为先的一众当地官员,全都肃穆虔诚,大气不敢出。
云起和陆安然混在其中,两人不信佛道只看个热闹,却也觉得东岳真人这一场实在比张天师高级多了。
他手里没有桃木剑,嘴里也不喷火,只不过朴实无华地敬个香,反而透出无边的高人气质。
“三元宫能混得这么好不是没有道理。”云起压低了声音,以两人的音量说道:“光这一出,花费不少吧。”
陆安然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动了动嘴唇,“返璞归真,真即是道之本意。”
云起轻笑:“你让寻清传染了?”
陆安然余光晃了晃,朝他那边扫一眼,“世子,祈祝祭天,不得喧哗。”
“本世子就是有点可惜,大好时光就蹉跎在一群道士身上。”不知想起什么,大袖子轻轻一扫,带起一阵微风,“给你个好东西。”
陆安然手腕被人一翻,什么东西塞了进来,憋了半天忍不住视线下垂看了眼,是一颗用桑皮纸包裹的糖,两个角还扎成了兔子耳朵。
“昨日给小寻清买的,看到这个糖忽然想到你,像不像?”
陆安然眼睛抽了下,她哪里像兔子了?
(在家里的寻清看着一桌可可爱爱的小零食也无比郁闷,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道士,不是小孩子了!)
从天没亮透就站在这里,已经站了三两个时辰,陆安然肚子里那碗清粥早已消化完,这会儿红彤彤的太阳照在头顶,脑子里全是第一日来帝丘时秋蝉煮的那碗肠粉。
饥肠辘辘时,忽然觉得肠粉味道可嘉。
陆安然捏了捏手心的糖果,还是做不出这种场景下拆开偷摸吃的行为。
“啊~”云起一声轻呼。
陆安然下意识地看过去,眼前云锦如白云拂过,遮住她的眼,掀开她蒙面布子,嘴一动,舌尖触及丝丝甜腻。
一抬眸,对上云起笑意狡黠的眼睛。
云起挑了挑眉头——好吃吧?
陆安然一抿唇,好像一丝甜味从味蕾一直传递了下去,直达心口处。
“咳咳——”旁边极轻的咳嗽声传来,南宫止仰头正视前方,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两人差不多可以了。
陆安然和云起重新把心思放到祭天礼上,这会儿东岳真人退到一旁,太子迈出左脚,三步走到蒲团前,端身正立,二目垂帘,平心静气,双足距离二寸、离跪垫约五寸,足尖相距约八寸,朝外八字状。
双手于腹前相交护住中丹田,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虎口内,掐右手无名指子纹,右手大拇指掐右手中指午纹,左手其余四指抱右手,此即外呈‘太极图’、内掐‘子午诀’,寓意为‘抱元守一’。
行礼时,手与鼻相平,掌心向内,右手向右自然画弧,同时躬身、屈膝、下蹲,右手掌放于蒲团上,左手掌向左下画弧,与右手背十字相交,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手掌心内,又膝靠于蒲团外侧,然后将头与双手合谷穴靠近三次,谓之三叩。
完成一次后,松开左手回到中丹田,右手撑着蒲团慢慢起身,收气于中丹田,双手打拱。
反复三次,称之为三跪九叩,为道家至高礼仪。
原本祭天迎祝当有天子亲自来祈愿,不过帝丘离王都尚远,皇帝又不可轻易离开,太子乃帝位继任者,遂太子代替跪天。
东岳真人食指在祈祝台上的酒盏里沾了沾,对着太子身上弹了三下,嘴里念念叨叨一大段词,这个仪式才差不多完毕。
然而道场要进行四十九天,这才算是问道开始。
不过后面不需要全程在场,看到东岳真人和一群三元宫道长们各就各位,众人用道家礼拱手后,一一从道场退出。
本来就娇生惯养,松懈下来,学子们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迈也迈不开,让小厮搀扶着才不至于丢人现眼。
明天学子们还得来听道,好歹是有蒲团盘腿坐,不用全程站着。
陆安然腿脚酸涩,倒不至于迈不动路,她在蒙都也常常自己跑出去,比起大部分出门轿子代步的娇贵小姐来,强了不知多少。
她跟着人流往外,忽然叫一人喊住。
“陆大小姐。”来人口吻中有惊喜,“听闻稷下宫学子赴帝丘听道,下官想着小姐定当也来了,刚才远远看到,不便打扰,现特来给小姐见礼。”
这边谈话引起其他人注意,大家看到一个穿着知府官袍的巴巴跑去给陆安然见礼,不由好笑又讽刺。
这官当的也真是糊涂,不给定安郡主见礼,也不给南宫少辅见礼,偏去找陆安然一个蒙都氏族小姐,难不成还想去北境吹吹沙子。
不管其他人如何想,这边两人倒真有几分故人相见的欢喜。
陆安然漆黑的眼底亮了亮,“于知县?”一看他官袍样式,又道:“于知府。”
没想到新上任的怀庆府知府居然是旧相识。
于方镜摆了摆手,“称呼而已,都一样。”
“正六品知县调任为从四品知府,怎么能一样。”云起甩起玉骨扇,笑眯着桃花眼道:“于知府晋升得很快啊。”
于方镜虽然不是蒙州境人士,但在蒙都多年,故而与这位风流世子也有过接触,笑着摇头道:“世子别笑话下官,下官有此晋升,还是托了陆大小姐的福。”
当日一案要不是陆安然出手,他可能就造了冤假错案,再一想到稷下宫的人就混在蒙都之内,于方镜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
“陆大小姐聪慧透顶,有惊世之才,能得小姐照拂一二,下官实在有幸。”
陆安然久离蒙都,见到于方镜总感觉带了点故乡的情谊,连他那点油滑现在也不觉得多讨厌。
云起用玉骨扇拍了拍于方镜的肩膀,“还是算你可造之材,不然这丫头再照拂也白搭。”
于方镜被他口气中的亲昵一惊,还不能琢磨更多,云起又道:“诶?这么说上奏折诓骗本世子来这里的也是你了?”
“世子……下官真不是故意为难你,这夜叉看不到摸不着,下官难办啊。”
云起一笑,“得了,本世子跟你计较还能跟皇上计较?”
于方镜不敢搭这个话头。
作为怀庆府知府事务一大堆,于方镜简单地恭维几句,匆匆向两人告辞先走一步。
“于方镜这个人虽没有大才,倒是看得清形势,也能屈能伸。”云起评价道:“你当场落了他的面子,但我从他身上看出他真心感激你,是个识时务的人。”
不怕蠢人,就怕拎不清。
他们两走出山口,官员的车马都不见了,没想到那群稷下宫学子还都没走。
“大家都累了,郡主说下面有个庄子,已着人前去通知,叫那头备好午饭先吃了再回县署。”南宫止看到云起两人眼中的疑惑,走过来特意解释道。
从道场返回县署车马要半个时辰左右,去下面的庄子只要一炷香,学子们一听说就走不动路了。
云起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扇子一合,抓在手中,笑眯眯道:“少辅真是体贴人。”
南宫止淡笑:“应该的。”
其他人陆陆续续坐进车里,云起这回没入马车,和南宫止骑马并行。
“谁家庄子,怎么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云起口里‘鬼地方’三个字在想到皇帝选了此地摆道场似乎不合适,无缝切换成,“好地方。”
南宫止显然打听过,回道:“本地第一富户,姓周,家主叫周厚。”
“给自己取名厚道人?”云起勾了勾嘴角,总是一副懒散模样,漫不经心的语气道:“等皇上的道场班子一撤,日后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福地,大大的福地啊,他白赚一笔。”
皇家道场,三元宫东岳真人亲身上阵,不是仙地也成了福地。
南宫止两手松垮垮握着缰绳,闻言失笑:“云世子这话,好似说的戏班子。”
“少辅该不会去皇上那边告状吧?毕竟皇上很青睐于你啊。”
南宫止笑容微敛,白云入眼底,目光都跟着浅淡几许,“云世子多虑,我只是尽为人臣子的本分。”
云起摸了摸下巴,南宫止这个人对谁都笑眯眯温润有礼,所以他总说南宫止虚伪,但心里是认可南宫止的君子风度的,却不知道为何突然间冷淡起来。
世人谁不知皇帝看重武安侯府,连带着对南宫止信任非比寻常,甚至有的时候皇子都比不上,但现在南宫止这个态度,莫非当中有什么隐情?
“云世子在想什么?”南宫止打断他的神游。
云起回过神,“你说起周家我倒想起来,夜叉离开深山老林吃的头一个人就是周家人,周厚是不是有个女儿叫周裴?”
南宫止摇头,“这……未曾打听。”他无缘无故不可能一上来就问人家女儿闺名。
“帝丘姓周的且非常有钱的人估计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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