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海防军队的传统,海葬了爱子耀祖的衣冠灰烬,孙权谋被人抬回了家。
他觉得自己在惊闻噩耗的那一刻,一条残躯已经随着儿子去了。
自己身老体弱,无力在波涛之间征战,只能通过飞鸽传书,给耀祖一些指导,可海上战局瞬息万变,错过了一点儿消息,就可能造成全军覆没的后果。
孙权谋没想到,丁一鸣居然如此神通.
他居然在作战的时候,连海上的潮汐季风,和鲸鱼群落的迁徙,都能算计在内。
耀祖立功心切,到底是初生牛犊,心计太浅,中了暗算。
他这个做父亲的,把管着海上陆上的情报网。安南贡船的消息,就是经由他之手,亲自交给耀祖的。
多么明显的诱敌深入的招数啊!
可他被之前的胜利蒙蔽了眼睛,竟没有察觉到不对,就那样放儿子去送死了。
儿子的死,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也该死!
看着耀祖的棺船燃火远去,孙权谋无数次想拔出腰间的长剑,自刎而死,向九泉之下的亡妻谢罪。
可一念及孙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都指望着他呢。
老祖宗年事已高,如今他遭受了丧子之痛,痛不欲生,又怎么忍心让年迈的高堂,再遭受同样的痛苦呢!
亡妻那边,就等他百年之后,再去请罪吧。
谁说活着就比死去更容易呢?
人间煎熬,犹如炼狱。
孙权谋被送回的孙府的时候,双目直直木木的,真的如同死人一般。
吓坏了老祖宗和一众家人。
后来,把他送回自己的卧房安置好了,老祖宗让鸳鸯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
孩子的哭声不大,底气不足的样子,全然不是当年耀祖那种惊天动地的哭声。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娘知道,你心里苦死了。”老夫人看着长子才过中年,就已经满头白发,心疼的又哭了起来。
“母亲,儿子不孝,惹母亲伤心落泪了。”孙权谋挣扎着想起身谢罪,可他太虚弱了,终究还是跌回床上。
“儿啊,耀祖是个好孩子啊,娘知道,他这一走,你的半条命也没了。”老夫人哭的泪人一般。
孙权谋心如刀绞,面如死灰,眼中一点儿生的光都没有。
“儿啊,你看看,这个孩子,是你妹妹的,如今,他是你的儿子了。”老祖宗抱过婴儿,送到孙权谋跟前,给他看。
孙权谋纵然悲痛得头脑木然,可还是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呵呵,耀祖尸骨未寒,她们这么着急,就把替代品送过来了?
为了给妹妹遮掩家丑,居然把他拉过来顶缸儿?!
如果不是虚弱没有力气,他一定会一巴掌给这个哭哭唧唧的破孩子摔出去!
可看着母亲卑微又企盼的眼神,孙权谋到底还是心软了。
挚爱的妻子死了,得意的儿子死了,如今他也是半个死人了,还在意这么多做什么呢?
她们算计他,就让她们算计了去吧。
谁让都是一家人呢,母亲,妹妹,哪个都是他的亲人啊,这些亲人如同跗骨之蛆一样,连他亡子的长孙之位都给算计去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心死,没有任何反抗拒绝的意愿了。
由她们去吧。
老夫人见长子眼神疲惫,直直盯着这个孩子,愣了很久。
她以为,他是想到了耀祖婴童时的样子,便心里动了动,觉得有希望。
“儿啊,你妹妹也是一番好心,你觉得如此安排可好?如果你怕对不住耀祖,娘就再做安排,啊?”老夫人说的小心翼翼。
“好。娘你满意就好。”孙权谋心已死,对于这些后宅妇人的谋算,只好听之任之了。
现在,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哭得他心烦,太聒噪了,就摆手让鸳鸯赶紧抱走。
“儿啊,你房里空了这么多年,无人照料我儿,娘总是不放心,如今正好,娘把鸳鸯赐给你做个侍妾,你可愿意?”老夫人一见说通了儿子,非常高兴,不由得就像给点什么表示表示。
“好。谢娘亲关爱。”孙权谋眼皮都没抬一下。
鸳鸯抱着孩子正要出门,闻言身子猛地一震,孩子险些脱手。
她自从幼年被卖进孙府,一路争强好胜,凡事做的出尖儿的好,才一步步赢得管事儿的青睐,直到走到了老祖宗身边,成为家中下人里面,最出挑出息的一个。
鸳鸯觉得,自己对老祖宗尽心尽力,凡事打点的面面俱到,老祖宗也常说,离了鸳鸯,自己的日子肯定过得一团糟,最是离不了的,就是宝贝鸳鸯。
可怎么老祖宗怎么如此轻易的,就把她许给了年过半百的儿子了呢?
老爷纵然在外面的官场上威风八面,家里也都为他马首是瞻,可他毕竟已经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如今刚刚经历的丧子之痛,脾气只会比之前更难相处。
而且,孙府上下,谁不知道大老爷当年对夫人一往情深,夫人亡故后,他位高权重,却远离女色,几乎被人诟病不近人情。
如今将她指为妾室,她才年纪轻轻,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做一个不受宠爱的妾室,和在老祖宗身边当一个呼风唤雨的大丫鬟,那是天和地的差距啊!
鸳鸯在听闻老祖宗的安排之后,心底也生出阵阵凉意,觉得豪门富贵,情比纸薄。
怀中的孩子,还在不知趣的哭着。
仿佛他也感受到了,这屋子的人都不喜欢他,他哭得越发声嘶力竭,嗓子都哭破了,哭声很不好听。
“鸳鸯,你带着孩子,往后就住在老爷楼下的那间空屋,一会儿我让奶娘也过来,和你一起照料孩子。”老夫人果断的吩咐道。
“是,奴婢谨遵老祖宗安排。”鸳鸯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这么陌生,好像是另一个人说的。
“对了,我过会儿就吩咐账房,从这个月开始,你的月钱就按姨娘的份例来吧,我那边还有几件首饰衣裳,都是上好的,样式都是年轻人用着合适的,等会儿也让人给你送过来。”老夫人当然知道鸳鸯有多不愿意,可有什么办法呢。
长子多年未纳妾,如今长孙刚刚亡故,就让他纳妾,他会答应?
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出面,亲自把自己信得过的贴身的婢女赐给他,他才不好拒绝。
这样让鸳鸯照看着这个孩子,她也放心点,囡囡那边也不会闹。
唉,为了这群孩子,她这个做娘的,可真是操碎了心。
鸳鸯含泪退下,屋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儿啊,给那孩子起个名儿吧!”老夫人语重心长的说。
“叫烦了吧。烦恼了结,什么都干净了,多好。”孙权谋说完长叹一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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