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定天启

    
    老者知道林启天会来的时候，心中多多少少揣摩过这个少年，
    他想过，这个少年见到自己的时候，会是惊慌失措，会是不知所措，会是沉默不语，亦或是侃侃而谈。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如此冷静，而且总是一语中的，毫不掩饰。
    刚刚见面，老者看林启天呆呆盯着顾府看着，只是随意问了一句在看什么。
    可是没有想到，林启天居然叹了一句，看到了由盛及衰。
    老者心中顿时就对这小子的看法不一样了，后来的谈话之中，且不说这小子说他自己以往的经历是不是真的，单凭他回答的，都是老者真的想要知道的，老者便是已经知道了，这个小子可是一个聪明人。
    而且这个聪明人很是会说话，根本不和老者说其他的，字字句句都是要想拉顾家入伙。
    现在说出的这句话，更是震惊了老者。
    “我观雷清昭，不似人君，亦不似人王.........”
    这等话，从这小子嘴里说出来，如此平淡，似乎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其实老者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从雷清昭崛起的时候，便有这种流言了。
    诸多皇族之中，只有雷清昭的面容最是不与其余皇族相似，虽然说，未必是亲族就要长的相似，但是这位绍亲王雷清昭，不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和他的父母亲族都不甚相似。
    这让很多人产生了质疑，在雷清昭刚刚踏入皇位争夺的时候，还有人拿这个说事儿，但是如今已经没有了，毕竟现在雷清昭可是手握大权，这段事情也早就泯灭在诸多人的口中。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者不由沉了脸色。
    林启天一笑，“这是自然，我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
    老者不语，林启天接着说道：“若是他日能得势，什么理由都可以废了他........”
    一时间，整个小院都沉寂下来，只有案桌上小壶中水沸腾的声音。
    林启天将小壶提起，给自己和老者分别加了一点滚水。
    长久的沉默之后，老者忽而一叹，“老夫老了，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时代了........”
    林启天却是摇了摇头，“老爷子可别这么说，姜还是老的辣。”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倒是有趣！”老者端坐在竹椅上，“听说老夫孙女的玉佩在你哪里，可是真的？”
    林启天心中一顿，没想到这老爷子居然突然说这个。
    其实说起来，他与顾闻依之间，还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他将凤凰玉佩拿出来，双手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将玉佩扣下。
    林启天没了办法，只好说道：“老爷子，你这抢别人的东西，不合适吧........”
    就算是他林启天和顾闻依之间最终没有什么，那这玉佩应该由他亲自还给顾闻依。
    昨日，那么多人都知道这凤凰玉佩在他这里，若是这玉佩被老爷子扣下来了，那他与顾闻依该如何？
    “小子，你觉得闻依如何？”
    老者忽而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启天一怔，略微思量一番，“老爷子，你问的是哪方面？”
    “你觉得她与顾闻洛，谁更适合当顾家家主？”
    “老爷子，这种问题，你问我？”
    林启天傻眼了，这种事情，怎么问他这个外人了？
    或许........也不是外人........
    老者狡黠一笑，“你说的好了，老夫就将这玉佩还给你！”
    林启天只得坦言道：“顾闻洛吧........”
    “为何？”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理解，“莫不是你觉得玄宸宗比我顾家厉害？若是闻依继承了玄宸宗的宗主之位，更加方便助你？你可是不知道了，虽然身为玄宸宗的少宗主，且不说她到底能不能继承玄宸宗，就算是她最终成了玄宸宗的........”
    “老爷子.........”林启天打断了老者，直视他，面容肃然，“你到底理不理解她？”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一变，“你这小子，什么意思？”
    “顾闻依........她应该更想安然过一生吧，不是谁都想要身处权利的中心的........”
    “老爷子，我有幸遇到了顾闻依，也遇到了顾闻洛，他们两个是有姐弟之情的，你应该知道，在这里一个曾经辉煌一度的家族之中，亲情，多么难得........”
    “顾闻依她虽然平日里冷了一点，但是她心中还是有顾家的，不然也不会在顾闻洛寄出信之后，就赶了过来。”
    “顾闻洛，他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是他心中有抱负，他只是想要得到肯定........”
    “顾闻洛羡慕姐姐可以受到你的重视，顾闻依却羡慕弟弟可以无拘无束，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老爷子，这不讽刺吗？我不明白，你到底要如何？我看不清你的安排，若是我，这一手的好牌，必然不会打的稀烂！”
    林启天可是不客气地很，字字句句都是带着一种指责的语气。
    “你这小子........”老者闭了闭眼，“你知道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看得清！”
    老者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老夫愧疚........”
    林启天一惊，看向老者。
    “闻依的父亲，死在了老夫那孽子手中.......”
    林启天听顾闻依说话，顾家现在的直系之中，最大的一辈之中，只剩下顾家家主，也就是眼前这个老爷子。老爷子本来有五个儿子，在当年的皇帝夺权之中，死了四个，只剩下最小的一个儿子，也就是顾闻依的五叔。
    下面的小辈之中，便是顾闻依，以及顾闻洛了。
    顾闻依的父亲，应该就是在皇帝夺权的时候，不幸丧生的几人之一。
    可是这件事儿，怎么会给他五叔有关系？
    “你这小子，说得对，这种大家族之中，能有亲情何等有幸？曾经，老夫也觉得自己乃是一个幸运之人........”
    “老夫乃是顾家一脉单传，从小就被家中宠着，少年的时候，也是肆意妄为，还好家中严父没有纵容，在该历练的时候，将老夫送去历练，老夫也就成长了，待到父母去世，也就继承了这顾家，娶得一位贤妻，为老夫生了五个孩子，几个孩子虽然有的时候调皮了一些，但是胜在兄弟和睦。老夫又受到朝中重视，为帝师。”
    “可是没想到，一切都在一日改变了，那个时候，朝局动荡，有人要将先皇拉下来，老夫是知道的，可是老夫不准备参与其中，这是皇家的事情，纵然老夫是帝师，也不应该参加。”
    “可是没想到，那日政变之后，老夫的四个儿子全没了.......”
    “就是顾斯伯那个孽障！非要站在先皇那边，煽动其余四个兄长与人硬拼！最终被削首，这个孽子若是一同没了，老夫倒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可是他居然偷偷跑回来了.......”
    老者的气息渐渐不稳，这曾经在他心中深处的伤口，一点点剖析开来，得是多疼啊........
    “那........”林启天话到嘴边，却问不出来啦。
    “老夫没有杀他，是因为顾闻洛要出生了，最后，老夫还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放过他了........可是老夫觉得有愧，老夫对不起老大，他就这么没了，他的闻依还小........”
    林启天点了点头，“您说的是，可是........这跟顾闻洛有什么关系？”
    “您有什么怨气，跟您那个第五子撒气就是了，为何要同顾闻洛置气？否定他的努力？”
    老者一怔，随后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开了........
    “小子觉得，您需要好好想一想........”
    说罢，林启天便拿着玉佩要离开。
    “你去哪？”
    林启天止步，理所当然道：“去见顾闻依和顾闻洛。”
    林启天大步离开。
    小院只剩下老者一人，他闭了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都同这一口气一起散了。
    ........
    林启天出了小院，就开始瞎晃荡，不一会儿就遇到了一个拿着扫帚的男子，这男子一副奴仆打扮。
    林启天上前，问道：“那个.......请问顾闻依在哪？”
    那男子看了一眼林启天，说道：“你就是凌北军的林副将吧！”
    林启天点头，“是的。”
    “哦，我家公子等你很久了，吩咐我们若是看见了你，就引你过去找他，请随我来。”
    “你家公子？”
    “便是顾家顾闻洛，顾公子。”
    原来是顾闻洛那小子，先见他也是可以的。
    林启天随着那奴仆去了，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地方，这里乃是一处内湖的庭院上。
    不得不说，这顾家倒是有几分底蕴，这建造都是十分巧妙的，有一种江南家乡的感觉，但是整体看来，却是大气磅礴。
    林启天倚靠在小亭子上的台子上，看着内湖的几尾游鱼，甚是怡然自得。
    “你便是林启天？”
    背后忽而传来一道很是轻蔑的声音。
    林启天皱了皱眉，很是不爽，这人谁啊？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服装华丽的男子立于不远处，那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启天，最终眼中似乎很是不屑。
    此刻，林启天已经知道了，可不是顾闻洛喊他来，而是这个人让人将自己带到这里。
    要说这人是谁，林启天都不用问，就这个脸，跟顾闻洛八分相似，一准是那个顾斯伯。
    林启天起身，直接向顾斯伯走了过去。
    顾斯伯一愣，他听说顾闻依将玉佩交给了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小子。
    今日这小子还要过府拜会，他顿时就起了好奇心，这个林启天到底是谁？
    听说这个林启天乃是凌北军的副将，还在凌虚之境得了许多战功，至于什么一击必杀一位青魔，顾斯伯可是不相信的，这等孩子一般，还有如此实力？
    必然是以讹传讹！
    今日一见，这位所谓的林副将，也不过如此！
    见林启天一步步走来，顾斯伯挺直了腰杆，以为林启天是要与他见礼，毕竟.......再怎么说，他可是顾闻依的长辈！
    没成想，林启天看都没有看他，直接擦肩而过。
    “你！”顾斯伯气急，转头便要怒骂。
    林启天得势一纵身，一瞬就来到半空中，俯视顾府，见到有两处的地方护卫很是森严。
    林启天顿时了然，看来顾闻依和顾闻洛都被看住了。
    他身影一闪，随意向着一个方向冲去。
    悄无声息之间便避开了所有的护卫，潜入一个房间。
    这房间之中燃着不知什么的香料，十分好闻，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投过晕红的帐幔，能依稀看到里面的陈设。
    林启天掀开帐幔，向里面走去，只见一处屏风，屏风上搭着几件衣服，其后有一个曼妙的身影。
    “这.......”
    林启天话还没有出口，忽然捂住口鼻，蹲了下来。
    背后冷汗一冒，死死抑制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出一点气息。
    半晌，脑子里都是刚刚的画面。
    那是不是.........
    “出来吧.........”女子的声音无比清冷，对于林启天来说，这是自他们相识之后从未有过的。
    林启天一咬牙，站了起来，僵硬地转过身，顾闻依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林启天脸色十分不自然，顾闻依虽然看似坦然，耳尖之处却红得不成样子。
    “咳咳咳.......”林启天咳嗽几声，正要想着怎么开口。
    顾闻依却率先说道：“你怎么来了？”
    “我与老爷子谈完了，就过来找你了。”
    林启天简单将他与老爷子见面到说话的事情说了一遍，至于里面一些比较敏感的谈论，林启天就没有提到了。
    顾闻依点了点头，语气也温和了一点，“看来祖父也要好好想一想。”
    “嗯.......”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
    顾闻依上前一步，伸手，理了理林启天的衣服，看到他腰间佩戴的凤凰玉佩的时候，手下一顿，状若自然地问道：“这玉佩，你要一直佩戴吗？”
    林启天只觉得鼻间香气环绕，让人舒心，愉快地点头，“这是自然！”
    现在整个定霄怕是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带着与不带着，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索性直接带着，大大方方地认了这个关系。
    顾闻依听罢，伸手将玉佩理了理，仔细戴好，随后退后一步，那让人安心的香气也淡了一些。
    林启天怅然若失，盯着退后一步的顾闻依许久。
    两人均是没有开口，顾闻依被林启天盯着，心中有些不自然，将脸撇了过去。
    “顾闻依.......”林启天忽而喊道，语气无比认真，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顾闻依正视林启天，应了一声，“嗯........”
    “我想娶你！”林启天的眼中是坚定的神情，他好似在许诺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顾闻依一愣，眼眸微垂，不见神色。
    林启天不待她做出反应，上前直接将顾闻依揽在怀中，怀中的柔软有些僵硬，他软下声音，再次言道：“我想娶你！”
    顾闻依渐渐软下身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我之间.......还是没有太多........”
    “我喜欢你，对你动心！”林启天松开了一点顾闻依，目光灼灼，嘴角带着笑，“反正现在你跑不掉了！”
    顾闻依耳尖更红，想要找到什么话要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启天放开了她，牵着她的玉手，向着门外走去。
    顾闻依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这样了。
    两人走到门口，将门打开，门外的护卫见到林启天均是一愣。
    什么时候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待两人都走出一段距离了，护卫们才上前去拦。
    却听到一道沧桑的声音传来，“不必，所有护卫，退下！”
    这是老爷子的声音........
    看来老爷子已经想开了........
    既然如此，林启天贴近顾闻依，正经地说道：“我饿了！”
    顾闻依寻声看去，只见林启天挂着嬉皮笑脸，暗叹了一声，“随我来。”
    林启天一直不放手，此刻便是顾闻依牵着林启天，往厨房走去。
    可怜顾闻洛此刻还是被关在房间里面，不能出去，虽然现在门口所有的护卫都退下了，但是顾闻洛因为睡着了，所以不知道.......
    .........
    绍亲王府
    一处小小的院落里，几根青竹拔地而起，迎寒而立。
    青竹之旁，造有一方石台，石台上雕刻着四四方方的棋盘，纵横黑线，白子相间，已成残局。
    一人闲坐在此，盯着这残局看着，思量着如何落子。
    忽而，那人突然执起一个黑子，落下，此局勘破.......
    那人笑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一个黑影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半跪在这人面前，“裴首领！”
    此人便是裴鸿！
    裴鸿撇了来者一眼，不急不慢道：“如何？”
    “属下将裴首领的话带到了，入梦似乎不太相信，但是说会与首领一见！”
    裴鸿笑了，“他必然是会见我的，事关那个人，他怎么可能不见？说是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不还是心中放不下吗........”
    “对了，其余三个人呢？通知到了吗？”
    黑影垂下头，“都通知到了，已经向着定霄赶来了！”
    “甚好！”
    裴鸿起身，“走吧，与我去见一见入梦和尚........不对，是方离朔！”
    ........
    定霄城外，一处高山上，几缕山风飘荡在山间，一位白衣和尚立于山顶，在这里可以依稀看到定霄城之中的景色。
    白衣和尚一动不动，似乎入了神。
    不知何时，背后来了一个人，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定霄城之中。
    两个人看着同一个建筑，那宏大的建筑十分清冷，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打理了。
    可是那里，曾经装载了他们的梦想，他们的童年，甚至是他们的一切。
    若是没有那里，他们怕是还在地底的臭/阴/沟里面苟延残喘，是那个记忆深处的人将他们拉了起来，让他们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可是那个人却........生死难论.......
    “方离朔，你看到那个树上的半根箭矢了吗？”
    裴鸿忽而出声。
    白衣和尚点头，“见到了。”
    裴鸿笑了，“那是我射的，那时候，差点射到你了，我当时可吓死了........”
    入梦似乎也被勾起了以往的一切会议，“我当时也被吓到了，记得当时我们差点哭了，可是殿下十分宽宏，没有与我们计较，甚至没有当回事儿.......”
    两人一同安静下来，入梦问道：“你派人来说的，是真的吗？”
    “我也不清楚，我是猜的，但是若是他也不是的话，我们今生今世，怕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裴鸿眼中泛起了些许迷雾，他仰起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天空，声音发涩，“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他必然能回来的！”
    入梦的眼角也多了一抹红色，“你有几分把握？”
    “五成........”
    “五成把握.......赌一个未必是吗.......”入梦抹去泪水，“这不能赌，我只要见他，其余人都不行！”
    “若是他未死，只有他最有可能！其余.......都不会是！”
    裴鸿有些执拗，“你若不相信，便旁观吧！”
    说完，裴鸿拂袖而去.......
    入梦看着那已经破败的太子府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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